薛霈揪紧了膝盖上的布料:“不是领养。”
陆莱恩忽然接不上话。
他不确定这小孩是不是失望,望着人家,各种情绪涌上心头,在裹挟着温热的风拂来,吹散了那乌黑的长发时。
他没忍住说:“需要我帮你梳头发吗?”
薛霈看着逆光的小哥哥,想起了什么,点点头:“梳子,房间。”
陆莱恩应了声:“好。”
平时住在伦敦西郊犹如宫殿的别墅里。
小少爷甚至有专属造型师,参加上流活动时,身着的高定小西服令顶流大明星也羡慕,当下,却亲自去拿来有着年代感的羊角梳,脚步很急,撇往一侧的小刘海也沾了薄汗。
“……”
远远的。
长头发的孩子坐在木椅子上,从未挪过身体,停在原地,那个画面好似在梦里也出现过。
陆莱恩忽然眼热,紧紧攥住梳子,否则就要往下坠落地面。
小小少年的心实在太乱了。
但他还是朝着长发孩子,逐渐靠近,绕往对方的身后,那双明亮又纯洁的眼眸,也随着他的动作而变化,小下巴微微地抬起来。
“我给你梳头发。”
陆莱恩生疏地握起长发,却生出了熟悉,在脑海中不自觉地搜寻,“……发绳。”
薛霈乖乖地重复:“发绳?”
陆莱恩点头:“我戴手表就会摘发圈,你等等我,给你梳好头发就去拿来给你看,好吗?”
薛霈的小嘴唇动了动:“发绳。”
他执着地重复着这个词。
身后,乌黑长发被束了起来,不再松散,却迟迟找不着绑住它的物件,陆莱恩握住头发,后知后觉地有些慌神。
怎么今天就偏偏忘记戴在身上了呢。
那个妹妹送的小白狐发绳。
失神片刻。
薛霈像是感觉到他的动作停滞,仰过脸蛋,对上乌黑眸子,似是不解地询问出声:“不帮扎头发了吗?”
“帮的。”
陆莱恩心尖轻颤,浓密的眼睫也往下垂,“有扎头发的发绳吗?”
薛霈费劲地琢磨了好一阵儿。
他努着小嘴唇,垂下了脸蛋,小小的手掌移向外衣口袋,像是在寻找什么,身后的陆莱恩静静地候着,半点也不催促他。
终于。
薛霈的眼眸弯成小月亮,手握成拳,伸出来后缓缓地展开了,原来掌心藏着一枚发卡——
小狮子哥哥的耳朵缺了小小的角。
“哥哥。”
薛霈泛白的指尖碰了碰,露出疼惜的神情,“……没有保护好哥哥。”
身后却没有任何动静。
薛霈感到一丝奇怪,侧着小身子,稍微转往后边,对上一双红通通的眸子,那么好看的男孩子好像要哭了。
“有难过的事情吗?”
薛霈情不自禁地探去小手,轻拽小哥哥的衣角,安静地问道,“你为什么哭了呢?”
陆莱恩的肩膀微微颤抖,覆往了藏有小狮子卡发的小手,倔强的小少爷好像什么都知道了。
他的呼吸实在烫得灼人,怕是手上抓住也徒劳,仍是攥紧了小手,怕一松开就会让妹妹消失了:“佩佩。”
“我找到你了。”
“你是不是不记得哥哥了?”
第十八章
这一晚。
位于西海市最顶尖酒店的套房里。
陆莱恩顶着微乱的头发,冷峻着奶气英俊的脸蛋,立在隔壁卧室的门外,屈尊蹲下,正在亲手铺一张便携式小床垫。
他的动作小心翼翼,却还是不经意造成了塑料泡沫的小小摩擦声,耳廓贴近,感觉到里边熟睡的孩子没有醒来。
身穿睡衣的小少爷稍微舒展了眉心。
刚过零点。
陆莱恩铺好小陪床,身着睡衣躺下,手腕空荡,不太习惯,跟正躺在无线充上的iwatch毫无关系。
而是他心心念念的小白狐发绳,落在爸爸的车上,此刻正在丹县,不知哪天才能送回来。
“……”
陆莱恩年年拿全科S+的成绩,聪明又优秀,在年级是出了名的精英小学霸,如今却不知能怎么办。
他只能在门外安静地守护着熟睡中的妹妹。
一阵轻慢的脚步渐渐靠近了。
李玫瑰从漆黑中走来,手臂搭着厚毛毯,低头睨向小少爷,神情糅杂了无奈和柔情,为那颀长的小孩子身板披上毛毯。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老板回来要心疼的。”
陆莱恩仰着倔强的脸蛋,眼眶泛着红血丝,几乎是咬着牙吐出气息:“佩佩不记得我了。”
李玫瑰跟弟弟的性格截然不同,本就不擅安慰,抬手揉向那毛绒绒的头顶,只将当年的事平淡告知:“不是不记得。”
“……是认不出。”
那些往事也不能怪谁。
当时的陆莱恩经历了严重的低原反应,本就矜贵的少年身子,堪比死去活来了一回,对于两个宠爱孩子的父亲而言,又怎不是钻心地生疼。
生病的后劲儿太大,为了让莱恩情绪稳定下来,陆家上下起初对薛霈小朋友的闭口不谈。
两个爸爸知道小孩之间关系好。
所以陆氏集团创立的慈善基金会,设立了新的下属分会,位于丹县,做到了尽最大能力地帮助薛霈和奶奶。
只是……如今看来基金会出了点问题。
但当时,他们得到的信息都是薛霈和奶奶一切安好,而生活在国外的陆莱恩,被方方面面的新事物充斥着,也就每隔半年,跟远在国内的薛霈保持着纸质信件的联系。
信件的内容都是中文。
陆莱恩说着地道的伦敦腔,家里从小没忽略过中文教育,因此国语对话是基本没有障碍的。
但那些信件的内容偶尔要靠翻译才能理解。
尤其是信里,时不时夹杂着少数民族的文字,尽管每回的陆莱恩都努力阅读,仍是有着实在看不懂的内容。
半年一封的信,在小少爷丰富多姿的生活中,占比好像很少很少,但他也有在认真对待。
比如上个月迟到了的信件。
陆莱恩跑了几回邮局,不停联系投送人员,确认信件出了问题,即便临近回国,也没让这件事不了了之。
可如今。
陆莱恩眼眶发红,傲气的小表情几近要破碎,咬着腮帮子说道:“我的身边有来自全世界的同学,但妹妹半年只能等我的一封信。”
李玫瑰听着心软:“可您从来没有不认真回信。”
“那不一样。”
陆莱恩完全不给自己找开脱,像是看不到答案,英气的小脸蛋布满了水雾,“佩佩随身带着小发卡。”
“佩佩不会忘记我的。”
“可为什么看到我一点反应也没有?”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他几乎压抑着小狮子咆哮的本能。
李玫瑰多少有些语无伦次,两个老板都在忙活这件事,惯会带娃的弟弟也不在,她只能凭着自己的性子解释说:“小少爷不该这么想的。”
“更何况还因为去了丹县生过重病。”
“宅子里没人敢多提,演技学院拍的零星两张照片也藏起来了,怕的就是小少爷对这位小朋友太执着。”
说着说着。
李玫瑰也疲倦地蹲下身,心中藏着太多来自两位老板那儿的信息,却无法抛给眼前十岁出头的小孩。
她尚也有些鼻酸,安慰道:“现在找到小霈了,手续都交给我们大人操办,小少爷只需要陪他在酒店休息,醒来再一起好好吃顿早餐,别折腾自己的身体,好吗?”
陆莱恩本该过了任性的年纪,当下如何都不听劝,像当初睡在小卧室的地板,如今也非要在门口过夜,怎么都不听劝:“我就睡在这里。”
“哪里也不会再去了。”
记不得。
认不出。
这对于多年海外念书的陆莱恩而言,差别不大,可经过玫瑰阿姨告知,有着截然不同的含义。
那就是佩佩妹妹有可能生病了。
哪怕记得他,也未必认得出眼前的人就是他,或许在佩佩的记忆中,哥哥已经抛弃他了。
陆莱恩是个聪明的孩子,艰难地度过这一晚,脑海中却翻来覆去地念想着佩佩的每一晚,会有多难以入眠——
才能闯进远在伦敦的他的梦里。
祈求他。
一定要回来找他。
天色初亮时,李玫瑰又来给小少爷添了一次薄被,清楚地听到了几声梦呓:“……是我不好。”
“妹妹愿意原谅我吗?”
她忍不住地叹气,回想三年前,没人会预料到有这么一天。
这一晚多少是有些折腾的,但天空逐渐晴好,从柔软床垫上醒来时,薛霈只觉光照充沛,身上暖烘烘的,像处于一段漫长的阴霾,即将走到出口了。
他醒来后好奇地环视周围。
这里不是福利院。
薛霈这般想着,门外轻轻地响了声,只一声,小耳朵敏锐地竖起来,却又听到像是犹豫的脚步。
以往会警惕的薛霈难得主动开口。
“早上好。”
“……”
门外的小小少年好似受宠若惊,嗓音维持着沉稳,“早上好。”
“佩佩昨晚睡得怎么样?”
薛霈的呼吸声很轻,双腿伏在床上,整个人泛着久违的轻盈感:“睡得很好。”
外边的陆莱恩礼貌道:“那我可以进去吗?”
薛霈眨了眨眼,过了漫长的一段时间,才应道:“可以。”
那门小心翼翼地开了。
陆莱恩端着餐盘,先侧身进来,小长腿勾回门,轻轻地合上后,连同飘香的早餐一起靠近:“我给佩佩带了早餐。”
“不知道你现在喜欢吃什么。”
“可以的话,每样都品尝一些,好吗?”
他边说着边走来薛霈身边,那些琳琅满目的中式早点,倒映在漂亮的瞳孔中,像盛开的繁花,不必摘下就能闻到芬香。
薛霈怔了很久,轻轻地弯起嘴角,说:“我吃过。”
土豆丝卷饼。
无糖芝麻糊。
……
这些都是演技学院的早餐。
陆莱恩藏着小秘密,和玫瑰阿姨跑遍满城市的角落,采购早点,样样配全,在薛霈道出那三字后,远比他跟白人同学竞争奖学金有意义多了。
“那现在还喜欢吃吗?”陆莱恩问。
“喜欢。”
薛霈天真地翘着嘴角,眼中闪烁真诚,重重地重复了一句,“一直喜欢。”
说完这话的小朋友,在漫长的两年中,厌食、入睡困难……各种症状或重或轻,都折磨着这漂亮又体质孱弱的小身体。
哪怕如此。
他仍记得吃早饭前要洗漱、扎头发,再换衣服,最后去隔壁房间叫哥哥起床。
“哥哥会比我起得还早。”
薛霈弯着小眸子,安静地分享着,“他明明说要我叫他起床的,后来都变成他叫我起床了。”
陆莱恩瞧着薛霈用勺子吃赤豆小圆子,心中翻滚,出声裹着滚烫的气息:“他是坏蛋。”
薛霈的唇角沾着豆沙色泽,不高兴道:“你不能说哥哥的坏话。”
“他就是坏蛋。”
陆莱恩又急红了眼,语气充斥着自责,“他不在身边的日子里,佩佩过得不好,所以都是他的错。”
“……”
或是太久没跟同龄人交谈了。
薛霈眨着眼睛,觉得眼前的小哥哥很奇怪,却没办法准确地反驳,语言换作动作,小食指伸往前去,轻轻地抵在那皱起的小眉心。
这个动作像掀起风浪的浪头,层层叠叠,引起更剧烈的反应。
陆莱恩握住那小手指,泛白且凉,轻声道歉:“对不起。”
“莱恩回来了。”
“佩佩真的认不出他了吗?”
阳光透过空隙照在脸颊上。
薛霈望着发光的小帅脸,偏了偏头,似是想到什么,把小手抽出来,摊开掌心,坚定地要拿到什么物件似的。
陆莱恩瞬间明了:“是不是在找小狐狸?”
薛霈似懂非懂地点头,将眼前的一切看得更真切,仿佛仅隔着一层雾,很快就能彻底驱散了迷惘。
可就在这时。
过往的一切涌上心头,没有了奶奶和叔叔,就连婶婶也不要他了,那些坏人为了基金会的钱,把他扔到好多家庭里。
薛霈的脸色从平静变成了顷刻要落下的骤雨。
“……”
这份变化落在陆莱恩眼里,眸中闪过慌张,接着,小绅士忘了礼仪,只顾着弥补三年来的空缺。
他在薛霈要滴落眼泪的瞬间,张手臂抱住对方,那么用力,仿佛要把漂亮的小朋友揉碎在身前。
“哥哥在的。”
陆莱恩鼻酸又眼涩,哄道,“有什么都跟我说,好吗?”
薛霈的脑袋又处于乱糟糟的状况了。
他如置梦境,分不清眼前是真是假,只知道抱着自己的人跟哥哥好像,是那个说要保护他的莱恩哥哥。
“他们……”
不过道出两个字。
长发的漂亮小朋友喘不上气,脸泛血色,委屈地伏在肩膀,颤着小嘴唇道,“他们骂佩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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