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吃人嘴软,我给您念念报吧。让我看看今天都有什么新闻,名门闺秀出嫁,著名钢琴家演奏会,怎么竟是些无趣的事情……”青年拿起报纸,粗略地翻看着,翻到背面的时候,不由得一顿,“南平学子罢学游行。”
先生似乎是早料到了,抿了口茶。
“外寇入侵加剧,国民政府却在原则性问题上一再让步,学生怕是积怨已久。如今这局势……”他轻轻摇了摇头。
青年似是体会到了他的欲言又止,收敛起嬉皮笑脸,对他恭恭敬敬行了个鞠躬礼,“学生罢学游行,说明如今已经有越来越多的先进之士认识到革命的重要性,国民思想正在转变。先生及其同僚们的努力不会白费的。”
见惯了他平时无赖泼皮的模样,先生似乎是没想到他会对自己行礼,忙扶他起身。
“但愿如此吧,我也只能尽此绵薄之力。”
“怎么会是绵薄之力,先生近期出版的诗作在学校里可是掀起了轩然大波。人人无不为先生拳拳爱国之心而动容。先生也不必太过忧心,黑暗会过去的,黎明终会来临。”青年郑重地说。
先生比他高半个头,他抬头看着先生时眼里也藏着点点星火,那是对和平的向往。
这件事让先生对这个青年有了些许改观,或许他嬉笑的表面下也藏着和自己一样的热忱。
虽然他们一个在国立大学任职教书,一个在国立大学学习,但先生却并不比青年大个几岁。
先生早年留洋,见过无数留洋海外的国人不思国耻,甘于享乐。本以为已经凉透了心,却不曾想到国土之内,仍有万千学子立志强国,以星星之火形成燎原之势。
国尚可救。先生低头提笔,试图用笔在这民不聊生的黑暗中刺破一束光。
先生并不噬甜,那日的桂花糕只不过是友人送的,先生去邮局寄完稿子,路过那家糕点铺子,想起青年那日夸好吃,于是买了一袋。
青年一进门就闻到了香味,肚子咕咕叫,缠着先生求他施舍给他几块。本来就是买给他的,但先生不想承认,让他用研墨作为交换。
青年低头研墨的样子认真专注。他的指骨修长,沾了墨反而更衬得好看了些。
不知为何,先生那日的目光久久停留在青年手上,不曾移开。
在合住几个月之后,青年突然失踪了一段时间,没有留下字条书信说明。先生不教青年,于是去青年的老师那里打听了情况,结果一无所获。先生隐隐有些担心。
“砰、砰……”雨夜的敲门声吵醒了觉浅的先生。
一打开门,青年就倒了进去,先生忙扶住他,黏腻的液体沾了先生一手——是血。
“抱歉,麻烦先生了。”青年有气无力地说。
先生帮他包扎完受伤的左臂,质问他,“你这几天是去哪儿了?”
“这……”青年似乎是难以开口,末了只说了一句,“不会牵扯到先生的。”
“那你的伤是怎么弄得?这是枪伤吧?”
先生平常不苟言笑,这次却能明显看出生气了。
见青年迟迟不肯开口,先生佯怒转身,“算了,反正也和我无关,你记得按时交房租就好。”
但他心里其实还是牵挂着青年,不想让他置身于危险之中,宁愿今日受伤的人是自己。他说不上是什么情感,像有一块石头堵在了自己的心口,不上不下。
青年知道他是担心自己,也知道他绝不会说出去,犹犹豫豫还是开口了,“先生,您应该知道革命会吧?”
革命会,一个反抗国民政府黑暗统治的地下组织,他曾听友人提起过,也受友人之邀私下给他们写过文章鼓励。
如今国民政府已腐败彻底,近来也有不少有识之士认识到光靠变革已经不行了,只有革命才可救国。而革命会就是这黑暗里一点微弱的火光。
“你是革命会的成员?”先生的语气无不透露着惊讶。他知道青年有报国之志,但没想到那个在自己面前没个正形儿的青年会真的为了革命赴汤蹈火。
“嗯。”得到青年肯定的回答,先生微不可察叹了口气,扶着他回到屋里歇息。
青年似是很困,很快就睡下了,先生盯着青年灯光下的侧容,一时心情复杂。
九死一生的前路,他突然不想让青年走了,想让他留在自己身边,替自己研墨,而他会为他买好多好多的桂花糕。但他不能留下他,这个国家需要革命,也需要成千上万的有志青年。他们今天开响的只不过是第一枪。
他拉上灯,转身,雨还未停。
果然,第二天,天还未亮青年就走了。他听着这轻微脚步声,知道他是不想被人发现拖累自己。但他从来都不怕被他拖累。
几天后,他早上打开门,在家门口看到一个油纸袋。他打开,里面是已经放凉的桂花糕和一张纸条。
他打开纸条:
——此去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先生多保重身体。这几个月,给先生添麻烦了。
他无言,抱着油纸袋进门,咸湿的液体滴落在放凉的桂花糕上,吃起来却仍是甜的。
一年又一年,在国立大学的庇护下,先生还教着书,写着文章。以笔为武器,抨击黑暗社会;以文字为药,医治国民思想。而青年,四处征战,革命会已壮大到二十几万余人,建立起武装力量,除外寇,杀内贼,刺破这漫漫长夜。
纵然隔着千万里的距离,他们的信仰却从未殊途。
只不过先生再也没找过人合住,青年偶尔也会想念那热气腾腾的桂花糕。
先生在城里看到青年的悬赏告示,会在夜深人静时偷偷撕下来;青年在看到有先生文章的报刊时,总是忍不住买一份。
又是一年大雪纷飞,战火已经不再燃了,先生已经变成了老先生,还住在原来的那间屋子里,却再也没见过青年。
一位陌生的青年人敲响了先生的门,他交给先生一个箱子,哽咽了半天,从喉咙挤出一句:“节哀。”
先生双手颤抖着打开箱子,里面有一些衣物和军徽,除此之外还有一封信。
——我们首长让写个地址,万一牺牲了还能给亲人点慰藉。我爹妈都死了,我想了想只能写这里了。要是先生觉得我的东西占地方的话,可以扔掉。有一件事一直瞒着先生,我早年曾看过先生的文章,也是受到先生的文章激励走上革命的。先生的思想启蒙之恩,没齿难忘。最后祝愿先生一切安好,黎明终会到来 ,我们一起迎接太平盛世。
先生呆愣良久,然后缓缓铺开宣纸,提笔。
“与君同”
与君同战,与君同在,与君同迎这太平盛世。
写完已泪落。
——
路予南做了一个梦,醒来眼角带泪,却记不得梦的内容了,只记得梦里有牧之诗的身影。
牧之诗此时却还在熟睡中,殷红的唇一张一合,往路予南这边蹭了蹭,无意识地依赖着他。
路予南静静盯着他许久,缓缓在他额头落下一吻。
余生与君同。
第四十六章 番外3 出柜
南华大学的第一个暑假,牧之诗和路予南一起回了云阳。
“妈,我来收拾吧。”晚饭后,丁女士正在收拾满桌的杯盘狼藉,牧之诗想伸手帮忙。
但是手还没碰到就被丁女士打了一下,“才刚下飞机,你就歇着吧,小帅哥。每次你进厨房都要给家里造成经济损失,上次是谁摔了我一个碗。”
牧之诗被自己亲妈噎了一下,无言以对。本来想先在她面前献献殷勤再说事的,现在看来只能直接说了。
牧之诗踟蹰了一会儿,似是下定决心般开口喊了一声“妈。”
“又怎么了,牧小帅哥?”正在收拾碗筷的丁女士头也不抬,问他。
“我有点事想和你谈一下。”
丁女士闻言抬头看了一眼自己儿子,牧之诗直视着她的视线,并不回避。毕竟是自己的孩子,丁女士已经对他所说的事猜到了两三分。
正坐在客厅沙发上处理文件的男人,闻言合上笔记本电脑,看向牧之诗,“需要我回避吗,小诗?”
“不用,蒋叔叔。”牧之诗轻轻摇了摇头,“你和我妈结婚了,也算是我的亲人,有权知道这件事。”
客厅里安静了片刻,牧之诗才又缓缓开口,“妈,蒋叔叔,我谈恋爱了。”
牧之诗知道丁女士对他姑牧悦瑶出柜的事挺包容的,但还是害怕自己接下来的话会对她造成一定的冲击。
他不敢看两位长辈的脸色,低下头才又硬着头皮继续说了下去,“对方是个……男孩子。”
换来的是更长时间的寂静。
“妈,暂时接受不了我……”
丁女士似是轻笑了一声,把手覆在他的头上,温柔地抚摸他的发梢。“傻孩子,我是你妈,你的心思我会不知道。”
“妈,你……”牧之诗抬头,丁女士温柔地对他笑着,一如他人生中一个又一个的瞬间。
“我和你蒋叔叔早就知道了。”丁女士抚去他眼角的湿润,“有时间带你那个高中同桌到家里来吧,你是不是还和他在同居?妈妈没猜错的话是他吧?”
“嗯。”牧之诗重重点了点头,起身上前抱住丁女士,声音嗫嚅“妈,谢谢你。”
“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一样爱撒娇啊。”丁女士被他抱得一愣,似是无奈笑了一声,轻拍他的背安抚,柔声在他耳边开口,“‘爱不应该用来绑架,你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利。’这是我和你蒋叔叔结婚时,你对我说的,现在同样的话也给你。小诗,你永远是妈妈的孩子,只要和他在一起你开心,妈妈是不会反对的。”
牧之诗本来就在强忍着眼泪,听到丁女士的一席话直接没忍住哭了出来。丁女士发现自己反倒把他哄哭了,无奈地朝站在一旁看着的蒋先生使了使眼色。
蒋先生看着这对母子,笑了笑。
“那个小路来的话我做饭吧,你妈的厨艺太差了。”
“我的厨艺也不至于那么差的吧。是不是,小帅哥?”
牧之诗吸了吸鼻子,脱离了母亲温暖的怀抱。“还是蒋叔叔做吧,你今天做得那个菜盐放多了,太咸了。”
“那你还吃那么多?”
“这不是给你面子嘛。是不是蒋叔叔?”
“说实话,确实是有那么点咸。”
“那好啊,你们下次别吃我做的饭了。”
“好啊,那我和蒋叔叔明天去吃火锅 ,听说有家新开的火锅店在……”
晚上,牧之诗接到了路予南的电话,结果一开口就被电话那头的人听出声音不对劲。
“哭了?”
“嗯。我今天跟我家里人出柜了。”
“挨骂了?”
“不是,就是有点嗯……感动。”牧之诗把事情复述了一遍。
路予南静静听他说完,只说了一句“挺巧的。”
“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今天也告诉我爸了。”
牧之诗敲着阳台围栏的手指一顿,他心被揪了起来。
“你……是不是被骂了?”
他通过互联网查过路先生的资料——南腾科技现任CEO,看着不苟言笑,给他一种莫名的压迫感。说实话,牧之诗还真的有点怵。
电话那头的沉默愈发让牧之诗感到不安。
“暂时不接纳也没关系的……”牧之诗因刚刚出柜成功的心情又暗淡了下来。
谁知,路予南却突然话题一转,“你明天有空吗?”
“啊……有空,怎么了?”牧之诗疑惑。
“没什么,我爸想见你一面。明天来家里面吧。”
“啊……哦。”牧之诗一时间没消化这个重磅消息,只是傻傻地回应着。
“那好,我挂了。早点睡,晚安,诗崽。”
手机通话界面暗了下来,牧之诗站在夜色里独自消化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一条条语音轰炸着路予南的微信,响个不停。
-多巴胺:“我明天几点去?”
-多巴胺:“我穿什么比较好?简单点,还是正式点?”
-多巴胺:“你爸爸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
-多巴胺:“我要带什么礼物?”
-多巴胺:“啊啊啊啊我要疯了……”
就在牧之诗躺着床上,左右翻滚焦躁不安时,微信响了一声。
牧之诗听到声音,忙解锁查看。
Surf:“按照你平常的穿着来就好,早上要是困的话下午来吧,我爸近期不太忙。别担心,诗诗。你是我喜欢的人,我爸也会喜欢你的。”
末了,路予南又发了一条语音补充。
Surf:“没有人会不喜欢你的。诗崽,对自己自信点。”
虽然路予南的话起了一定的安抚作用,但牧之诗还是担心得睡不太踏实,平常能赖床就赖的人,不到六点就起床开始收拾自己了。
他对着镜子比了好几套衣服,最后还是选了一套简单清爽的打扮,催着刚起床的丁女士帮他把不听话的那几绺头发给压了下去,顺带卷了下发尾。
一切收拾妥当后,牧之诗带着蒋叔叔给的一瓶价值不菲的红酒上了路家的车。
路予南看到他这幅打扮一愣,抬手揉了一把他刚打理好的头发,结果被牧之诗瞪得收回了手。
“你也太正经了吧,牧小诗。”路予南点评道。
“我不是怕你爸爸不满意吗……”牧之诗努力顺下去那几绺又翘起来的头发。
“你太紧张了,诗崽。没事的,他不会不满意的,相信我。”路予南捏了捏他的后颈。
23/26 首页 上一页 21 22 23 24 25 2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