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时宇没什么好回答的,说实话,他觉得现在自己了解的情况说不定比徐智还要少,“我连人都还没见着,过了这阵儿再说吧。”
“行吧,得空了让我见见你捞出来这个哥们儿吧,”徐智提出最后的请求,“都跟你关系近成这样儿了,我还蒙在鼓里,说不过去了吧?”
“都再说吧,”费时宇模棱两可地答,他都还不知道自己会和那人走到什么地步,别的就更是镜花水月,他还抓不住,握不牢,“能见的时候……我带他来见你。”
徐智挂了电话,越品费时宇最后那句话,越觉得不对味儿,怎么听着像是要把女朋友介绍给哥们认识?不对不对,费时宇要捞的可是个男的,怕是自己想多了。
第二十四章 倦鸟知还
车停进新区派出所的时候,所长已经在派出所大院儿里等着了,他约摸四十岁出头,头发已经花白了大半,面相苦哈哈的,一看就是惯常操心的劳碌命,嘴角常年向下瘪着,瘪出两条深深的皱痕。
“费总您好,市局那边打了电话过来,我们熊所长都下班了,又马上回来了,”站在所长旁边的书记殷勤地伸出手去握费时宇的手,“您是我们新区这边重要的投资人,我们所非常重视,很快就办下来了。”
费时宇礼貌得和书记握了手,旁边的熊所长一直没有开口,但费时宇还是向他那边走了半步,郑重地伸出手跟他打招呼,“熊所您好,麻烦贵所了,是我的不对。”
熊所长面上的表情松动了些,短促有力地和费时宇伸出的手握了握,“费总客气了,这事情原本不能草率了结,所以我下了班也赶过来了,看了案情,确实只是一些家庭琐事,你要保出来的‘朋友’也确系无辜被牵扯,甚至有见义勇为的情节,所以我才勉强同意了走这个后门,但司法执法是有程序的,你这样打个电话就想解决问题的做法,我希望下不为例。”
旁边的书记面上已经非常尴尬了,但实在是拦不住熊所长这个脾气,只好在旁边不停地和费时宇赔笑脸,开玩笑,这是新区最大的金主,新区未来经济的发展的最粗壮的大腿,熊所长不在乎,书记却没有这么理想主义。
但费时宇脸上却丝毫没有被得罪的不悦,反而好像是起了很大的兴趣,“感谢熊所,我也是知道他不是这样的人,才厚着脸皮打电话找了关系,说来惭愧,其中内情我还不清楚,能麻烦办案人员跟我详细说一下吗?”
“你不清楚?”熊所长严厉的眼睛都难得透出了一丝惊讶,“不清楚就先捞人?你们这些年轻人,太冲动!太冲动啊!”
“是,让您见笑了。”费时宇依然任说任讲,脾气好得不像本人,助手在旁边看着,好悬忍住了没拿手机出来录像留证。
“唉……也算你没看错人吧,”熊所长所有拳头都打在了棉花上,对费时宇的不悦也渐渐减轻,“你来我办公室吧,刚才我把案情都从头理了一遍,也看了几个涉案人员的问询记录,我跟你讲。”
“那就麻烦您了,”费时宇对着熊所长作了一个请的手势,让他先行,自己在后面跟着。
熊所长的办公室只留了费时宇一个人,他亲自给费时宇用纸杯接了一杯白水,放在他面前。
“谢谢熊所,我那个朋友……”费时宇没心思喝水,只想赶紧问清楚情况了把人捞出来。
熊所长叹了口气,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打起来的,主要就是你那个朋友和涉案年轻女性的前夫,他也是前科累累了,这次之前,在案的有打架斗殴,参与聚众赌博,家庭暴力,偷窃抢劫多起犯罪记录,这次犯事儿,也是纠缠前妻企图再要点钱,你的朋友,据那个女士说,是她的朋友、同事,但并不是‘灯红’里正儿八经的员工,‘灯红’你知道吧?也是新区的老大难问题了。”
费时宇点点头,“之前谈事情的时候去过,也是在那里认识的我这个朋友。”
熊所眼神怪异地看了费时宇一眼,又转回自己手上的杯子,“那位女士说,你要保那位,是在灯红里体验生活的……类似于记者吧,她没什么文化,说了半天也没说清楚,说是要采访拍摄她,今天晚上也是纯粹出于好心帮忙,才在她前夫动手打她之后动了手,虽然有些防卫过当,但好歹被拉住了,没有造成严重的后果。”
小狐狸还真没骗自己,真是去灯红拍摄调查的,费时宇悄悄松了口气。
“好的熊所,具体情况我也了解了,既然他没什么问题,我能尽快带他走吗?”费时宇看着熊所长,他却有点儿犹豫的样子。
“能是能的,但我有点儿事情……想跟你……您商量一下。”熊所长突然客气了起来,听得费时宇一愣,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
“您先说,能办到的,我一定全力以赴。”费时宇屁股都要抬起来了,又只好稳稳先坐下。
“嗯……跟我刚刚说的一样,‘灯红’是新区的老大难问题,从我三年前调任过来,就一直打不掉,我原本以为就是个扫黄打非的活儿,结果真的上了手,才发现没那么简单。”熊所长揉着眉心,嘴边的皱纹又瘪起来了。
“灯红,我也了解一点,打不掉,怕是有内部的人做手脚暗中保着,给他们通风报信吧?”费时宇先不提陈旭,说话留一半儿,只合理引导所长往正确的思路上走。
“是啊,我不是没想到这个可能性,几乎能确定就是这样,但苦于没有头绪,也没有着手之处,”熊所长说得有些为难,刚刚还在怪责别人,现在就要把内部的缺陷拿出来给别人看,拉下脸来求人办事,“你那位朋友……已经潜入灯红一段时间了,我就想……有没有可能,他能跟警方合作?”
费时宇觉得奇怪,小狐狸那么有主见的人,按理说熊所长要找人帮忙,直接找本人比找自己更直接有效,况且这人现在就在熊所长手上关着,被他拿捏着,为什么问到自己这里来了?
“熊所长,我想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他本人,我不是他,不能替他背这个风险,也不能帮他做这个决定。”费时宇谨慎地回答。
“我怎么没问他啊,”熊所长头疼地回答,“那孩子现在什么都回答不了,还安排了两个人陪着呢。”
“为什么?”费时宇一下就坐直了,焦急地盯着熊所长,“他怎么了?怎么就回答不了问题了?你们怎么他了?”
“你不知道吗?”熊所长诧异,他原以为费时宇就是知道了陶树的状态不好,才着急着要赶紧把人捞出去,“你先别急啊,我们连他一根手指头都没动过,法治社会嘛,他身体上据我们观察也没有什么伤害,初步推测应该是家暴的场景触及了他的心理创伤,现在人的精神状态不太好,从进了所里开始,一直没有开口说过话,就那么呆着,让坐就坐,让站就站,这个状态,我们一时也不好安排心理咨询的同志去干预,只能等他先缓过来……”
“我先接他走。”费时宇脸色铁青,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站得太快,把面前的纸杯一下子带倒下去,水洒出来,瞬间留满了面前的桌子,他也没什么心情管,“抱歉,请让尽快放他出来,在这个环境里,我怕他会一直缓和不下来。”
“行吧……”熊所长碰了个软钉子,也无可奈何,“我让下面的同志带您去接他,应该还在审讯室里休息,其他涉案人员……”
“其他人,该怎么关您就怎么关,该怎么处理,您就怎么处理,”费时宇咬着后槽牙,他现在根本不关心其他人会有什么后果,“关于后面你们要不要合作,要不要里应外合,等他人清醒过来,我会问,他自己决定。”
熊所长点了点头,将费时宇送出了办公室。
陶树坐在一张不怎么舒服的硬椅子上,一男一女两名辅警在边上陪着他,说是陪着,实际上什么也做不了,陶树对于他们的安慰也好,询问也好,通通没有反应,反而对派出所里见怪不怪的时不时传出的争吵声非常敏感,不论远近,只要有类似的刺激,他就会表现出全身发抖,肌肉紧张的状态,甚至出现惊跳反应,辅警只好关上了房间的门,尽量隔绝外部的声音。
“小同志?小同志?你要不要喝水?”女警轻声细语地问陶树,生怕又刺激了他。
“别问了,刚刚带过去了解案发情况,问半天屁都没有崩出来一个,”男警伸手在陶树面前晃了晃,还是毫无反应,“你看,已经吓傻了,刚才那个男的还说他打了人,我看他这样子,只有人打他的份儿。”
“你别去刺激他的,没听刚才心理疏导老师说的吗?”女警赶紧把男警还在陶树面前挥舞的手拉开,“他这是创伤后应激障碍发作了,多半是小时候经历过严重的家庭暴力,多可怜啊。”
“你看谁都可怜,怎么当警察呀?”男警笑着打趣,“公交车上丢了一篮子鸡蛋的阿婆你觉得可怜,丢了猫的小姑娘你觉得可怜,现在来个长得好看点儿的小哥有什么应激综合症你也觉得可怜。”
女警有些红了脸,陶树就算状态差成了现在这样,看起来木木的像是不太聪明的样子,但一幅好看的皮囊仍旧魅力不减,像是挨一挨就会碎掉的带着裂痕的水晶,让人觉得可怜易碎不敢碰触。
“你瞎说什么呢,人民警察就应该同情人民,不然你当什么警察?”女警反问着。
“我当警察当然是为了……”男警话音还没落,门就被敲响了,坐在二人面前的陶树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刺激得又在椅子上弹了弹,随后就又没了反应。
女警开了门,门外面站着副所长,后面还跟着一位穿着便装的高大男青年,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原本就长得凌厉,再加上他现在面色不虞,活像是受害人家属来派出所要说法,闹事情。
“小张啊,刚才送进来那个年轻小伙子在这间房里吗?”副所长笑眯眯地问着,“他朋友来接他啦。”
“在的在的,我和小吴一直陪着他呢,但他一直也没说话,我们和他说什么他也没反应,一直就在里边儿呆坐着。”女警有些紧张,陶树的状态看着并没有好转,但这也不是他们派出所造成的,他朋友看着这么凶,不会找自己麻烦吧?
费时宇的眼睛原本在通过门框和人之间的间隙找着陶树在哪儿,此时才落到正在讲话的女警身上,有些烦躁的眼神吓得女警一哆嗦,完了,这回真的遇上难缠的家属了?
“多谢你们照顾了,”费时宇却顶着要找麻烦的脸说出了表示谢意的话,“他在里面吗?我进去看看他。”
“啊,好的好的,”女警赶紧侧着身子给费时宇让路,“就在里面坐着呢。”
费时宇走进房间,四周看了一圈,才找到坐在角落椅子上的人,自己走进来的动静不小,但他连头都没抬,恍若根本没有听见脚步声,也根本看不见周边来往的人。
费时宇走到陶树面前,半蹲下来去看他的眼睛,他心里没底,不知道陶树对自己会不会也无动于衷。
“小树,我来接你了。”费时宇小声地喊着自己从未喊过的名字,想唤起面前这个人的神志。
陶树在听见费时宇的声音时疑惑地歪了歪头,飘散游离的眼神稍微聚集了一点,眨眼的频率加快,仿佛精神正在强迫肉体听话,辨认出周边的情形。
“小树,你不用给我反应,但是我现在要带你走,带你回去休息,你只用跟着我走,好吗?”费时宇的语气又轻又柔,仿佛是在哄孩子一般。
陶树一晚上都没张开过的嘴终于张了张,用力想说什么,但由于太久没喝水,身体又长时间处于高度紧张排斥外界的状态,嗓子沙哑得只发出了无意义的“嗯嗯”声。
“说话了说话了!”站在旁边看着的女警有些兴奋地小声惊呼,被费时宇回头一个警告的眼神制止住了声音。
副所长看这样子,十分识趣地招呼着屋里其他的闲人先出去,看样子费时宇一个人就能应付得了,他们在这里反而起反作用,“我们就在外面,费总有什么需要的就尽管叫我们。”
费时宇只对他点点头,便又回过头专注地看向陶树。
“我现在给你喝点儿水,你要乖乖地喝,喝了你想说话就说,不想说话就不用说,喝完了跟着我走。”费时宇拿起桌上女警为他倒的水,慢慢送到陶树嘴边。
陶树的嘴唇在接触到水杯边缘时微微张开,费时宇知道他是愿意喝的,便微微倾斜杯子,让水慢慢流进陶树嘴里,但很快口腔里就灌满了,水顺着陶树的嘴角流下来,又顺着脖子洇开在他T恤衫的领口。
“吞。”费时宇皱着眉头说。
陶树竟然真的在听见吞字之后将水咽了下去,费时宇看着他苍白的喉结滚动,下意识地也跟着吞咽了一下,仿佛在帮陶树用力吞水,吞咽的动作一毕,身体感受到行动却没有在行动后获得水分,费时宇也生理性地感觉口渴,他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水杯,陶树只喝了一小口,他突然觉得难以再忍,就着陶树喝过的杯子,自己也喝了一口。
费时宇发现这个时候自己说什么陶树就听什么,让做什么才做什么,觉得新奇,小狐狸只有在反常的时候才这么听话,还是听自己的话,费时宇心里莫名觉得有些满足。
“喝好了?”费时宇抽了一张桌上的抽纸,轻轻擦着陶树嘴角的水痕,又顺着脸颊一路向下擦他的脖子,一点力也不敢用,却把陶树擦痒了,微微缩着肩膀,却并不躲避,乖得不像话。
费时宇最后将纸按在覆盖着陶树锁骨的湿T恤上,把上面多余的水分吸干。
“好了,现在要站起来跟我走,”费时宇站起身来,低头看着还坐在椅子上的陶树,“能做到吗?”
陶树抬头看费时宇,他眼睛里都是网状的血丝,但表情却好像已经放松了一些,眼皮半阖着,看起来很疲惫,他僵硬地点点头,挤着声音从嗓子里发出了一个微弱的“能”。
“好,小树乖,”费时宇见陶树开始逐渐恢复,准备带他走,他依然没有完全放松,费时宇小心翼翼,“自己拉着我的胳膊,先站起来。”
陶树果然慢慢抬起手来,抓住了费时宇的袖子,抓得很用力,高定的西装布料瞬间起了深刻的皱褶,陶树又借着力站起来,他真的只靠着抓力起身,费时宇的领口都被扯歪,有些勒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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