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培荣那边今天传过来陈旭的消息了,”戴海一边嚼着一串牛肉一边说着,“他基本只在单位和家之间来往,一直都没有来过灯红,但去过新区的一个叫‘红河湾’的小区,这个小区离灯红很近,里有什么情况吗?”
“红河湾小区是红姐家的小区,”玲玲听到这个名字就蹙起秀致的眉,拿着刚吃空的竹签,沾着油在茶几上划着地图,“你看,灯红在这儿,红河湾小区在这里,离灯红非常近,走路都走不了几分钟。”
“就是这里。”戴海俯身看着茶几上的油地图说。
“红姐最近话里话外对陈旭的意见都很大,几乎已经到了要互相咬的程度了,难道他们私下还在见面?”玲玲很惊讶,从孙红的反应来看,陈旭和她之间的隔阂已经很深了,而且近期陈旭因为被拍照的事,一直没有真正打消对灯红的怀疑,在有意冷落她。
“不一定,”戴海摇头,“培荣哥那边没发现陈旭和孙红有直接的见面接触,陈旭每次去红河湾的时候,培荣哥都没有目击到孙红,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故意,而且他进入红河湾小区的时间每次长短不一,一小时到三小时不等,但没有一次过夜,他不是去红河湾见孙红,他去干什么?”
陶树脑里过着“红河湾”这个名字,突然想到了什么,倒抽了口凉气。
“怎么?想起什么了吗?”戴海看着变了脸色的陶树问。
“百灵说过她现在被孙红安排住在红河湾……”陶树看着玲玲,眼里都是难以置信与痛心。
百灵为什么突然被孙红安排搬家,为什么突然知道了这么多信息,一切都有了答案。
“红姐是把百灵送给陈旭来赔罪了,所以百灵想方设法传递给我们的信息,其实是从陈旭那里套来的,”玲玲也明白了,不忍地摇了摇头,“这确实很符合红姐一贯的做派,控制年轻的女孩儿,软硬手段都来,然后送到男人的床上,给自己换好处,咱们……得救她。”
“你们能确定陈旭去的具体是哪一户吗?”陶树转而问戴海。
“能确定到楼栋与楼层,但不能确定到具体哪一户,”戴海说,“按你们的说法,那个叫‘百灵’的姑娘,就被软禁在那里?”
“基本可以肯定,陈旭原本就对百灵很感兴趣,除了这个,我想不出陈旭还有什么理由去那里”陶树点头,“我们这边行动,麻烦你们也派人过去找找她,事情败露,我怕她会有危险。”
“这个自然,这是我们的本职工作,更不要说这个姑娘冒险为我们传递了这么多信息,”戴海拿着手机站起来,“我现在就给培荣哥打个电话,看看他们那边能不能想办法先确定具体是哪一户。”
陶树感激地对着戴海说着谢谢,心里却不好受。
“这个百灵,我来了就没见过吧?”田鹏问,“只听你们说过她递出来的信息。”
“她年龄小,估计还不到二十岁,”陶树叹着气,“孙红怕也是看中了她没怎么经事,好控制。”
“这么小的姑娘,怎么就出来做这个了?”田鹏不落忍地叹气。
“我出来做这个的时候,也才二十出头,”玲玲苦笑,“要不是家里爹不疼娘不爱的,哪家的闺女会跑出来吃这口饭?要不就是真的坏了胚子,糟蹋自己换钱也无所谓了。”
田鹏皱着张脸,拿起冷了的一串牛筋,恶狠狠地咬下来,使劲嚼了几口,“你不一样。”
玲玲和陶树都看着他。
“我是说……你和剑兰,还有那个百灵,你们都不一样,”田鹏嚼了半天都嚼不碎,已经冷了的牛筋顽固如鸡肋,“你们已经有了想走出来的心了,你们就不一样。”
玲玲看着田鹏别扭的样子愣了愣,随即哈哈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是不一样了,有心就不一样了。”玲玲擦了擦笑出来的泪。
陶树看着有些反常的田鹏,没有开口说话。
从明天开始,事情随时都可能发作,大家没什么心思聊闲天,和朱贺商量好行动需要的器械之后,大家都心事重重地各自回住处休息。
这一夜,陶树心里一片乱麻,脑子里好像被浆糊糊住了,想什么都理不出头绪,反而越想越清醒,辗转反侧地睡不着。
他想给费时宇打电话,但看着屏幕上费时宇的号码,他又想起费时宇的话。
-你把你要做的事做好,了结了,然后再来找我,我就算要和你怎么样,我也希望你心无旁骛,能做到吗?-
心无旁骛,什么叫心无旁骛?
至少此刻,他拿着灯红里的烦心事去扰费时宇的清净,自问不算是心无旁骛。
陶树心里乱,他烦躁地在床上翻来覆去,继而坐起来搓着脸,抓着头发,最终悄悄踢着拖鞋,打算去冲个热水澡,冲晕乎了再睡觉。
然而睡不着的,好像不止自己。
屋子里有斜射的暖光,弱弱的,是屋外巷子里昏黄的路灯,照得整个屋子好像是老电影里的布景。
阳台上有烟雾,不是冬季的雾气,而是有人在抽烟,眼中的画面带有强烈的故事感,陶树看得微微踟蹰。
须臾,有交谈的声音传来。
“……说了少抽点儿”是田鹏的声音,从阳台上传过来,带了些冬天的雾气,不太分明。
也许是人都有听墙角的本能,陶树停下了脚,站在原地的阴影中不动了,全身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耳朵上。
“行了别念了!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能念,我心里乱睡不着,都躲这儿来抽了,你还不让我清净。”在阳台看不见的角落,抽烟的人是玲玲,不见人,只见一阵一阵的烟雾,被昏黄的光照得时有时无。
“我还不是为你好……”田鹏难得有这么窝囊的语气。
陶树怔了怔。
他不是看不出来两人之间有些怪怪的,但这事儿,如人饮水,旁人是插不上手的。
陶树转头想慢慢走回屋里,不搅扰两人的独处。
“田鹏,你清醒点儿,有些事儿不是你该管的,你别越了界。”玲玲的声音突然太高,变得尖利。
“我不是……”田鹏的声音断了,大概又被玲玲堵得说不出话了。
陶树已经挪到了自己房间门口,手放在把手上,正要开门。
“凭什么啊!”田鹏压着声音突然低吼起来。
陶树一个哆嗦,差点一下把门撞开,赶紧稳住身形,弓着背,像做贼一样。
田鹏继续急吼吼地说着,把陶树搞出来的一点声音都盖了过去。
“你明白我的心思,你觉得我哪里不行?哪里不入你的眼?你以前看上的那些混混就合你的眼缘是吗?我这样的正经人太无聊了是吗?以至于你要这样退避三舍?”
陶树听得简直想上去捂住田鹏的嘴。
啪。
清脆的一声巴掌,扇断了田鹏的话。
“你他妈给我消停点儿!小树睡了,你喊!你把他喊起来看你这幅撒泼打滚的样子!”玲玲骂得凶,声音却已经不稳了,带着颤抖的哭腔,“现在是什么时候?我求求你先把心思放到正道上来……你们有退路,大不了一走了之,但是你想过没有,我是没有退路的!我和你们不是一样的人!我……”
“你……你别急,我浑说的,别急……”田鹏气性也下去了,像是被玲玲的质问搞得无措,语无伦次地小声服软。
陶树无声地叹息,轻轻转动门把手,回了房间。
第二天,陶树不到八点就从床上爬了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睡没睡着,只觉得昨晚再次躺下后,就浑浑噩噩地想东想西,梦境和现实交织在一起,厘不清真假,直到阳光把他从极浅的睡眠中唤醒,并再也无法睡着。
天气好得出奇,阳光穿过薄雾,把昨夜植物上结的霜蒸发,气温又降了几度,陶树发现自己哈出的气已经起了淡淡的白雾。
陶树把费时宇的卫衣套在米色的高领毛衣外面,想了想,又用那条围巾把自己的下半张脸都裹进去。
卫衣和围巾应该都是刚刚洗过的,有好闻的洗衣液味道,陶树把鼻子深深埋进围巾里,能依稀辨别出费时宇身上的香水味。
闻起来很安全。
田鹏买了早饭过来,陶树给他开了门,看着田鹏眼下乌青的黑眼圈,半边脸上微微的红肿,陶树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问。
玲玲应该也起床了,她的房间里有走动发出的细微声响,但她并没有从房间出来。
“先吃吧,我买了不少,吃完跟我出去转转。”田鹏坐下来,拆开一次性筷子递到陶树手里。
陶树拿过筷子揉揉眼睛,夹着塑料碗里的热油条蘸着豆浆吃。
田鹏只喝豆浆,没吃什么东西,陶树一吃完,他就站了起来,走到玄关处换鞋,动作无声地催促陶树跟自己出门。
陶树看了看桌上还放着的一人份早餐叹气,觉得这两人的别扭闹得着实不是时候,套上外套,跟着田鹏出了门。
巷子里已经有很多出门上班的人在匆匆行走,好些老人沿着墙根儿坐着小马扎聊天。
“你知道戴海他们住在哪里吗?咱们可以去他们那里坐坐。”陶树吸了吸鼻子,又湿又冷的空气随着呼吸往鼻子里钻,冻得他鼻头红红的。
“他们找的房子就在灯红后面对面,只隔条巷子,从窗户都能直接看到灯红二楼里面的人。”田鹏虚虚指了指方向。
陶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不远不近的地方看到一栋不起眼的矮楼。
这栋楼也是居民自建房,比两边连排的楼都矮了些,墙面年久失修,好些墙皮因为长年的水汽侵蚀翻卷了起来,漏出里面灰红的砖,阳台上放着光秃秃的几个花盆,窗户上也积着厚厚的灰,看不清房里的情形,一看就挺久没人住了。
“但是戴海昨天说最好别去,没摸清楚到底是谁在跟踪他,最好别暴露我们之间的关系。”田鹏一边走一边小声说着,两人散着步从矮楼和灯红之间的小路穿过。
“灯红这个项目,一开始我真没想到会走到这一步,”田鹏摇摇头,脸上的笑有些苦,“以前拍有困难的人,最多想办法拉点赞助,哪里会想这次这么危险。”
“人生就是这么不可预料,而且哪里有那么顺利的事儿,”陶树不想把手从温暖的口袋里抽出来,便用手肘轻轻撞了撞田鹏表示安慰,“总之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也还有好些想采访跟拍的对象没来得及拍,连剑兰姐都还没拍,只能等等了。”
“别着急,等这两天过了,也就没那么危险了,”田鹏说,“总之我陪着你拍呗,能赶上影像节就成。”
“是啊,咱们拍这个片子,最早是想参加影像节来着,”陶树笑了起来,“谁能想到呢?现在走到这一步。”
陶树回头看了一眼,他们已经走到了路的尽头,灯红已经在两人身后很远了。
第四十六章 箭在弦上(三)
离上工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陶树约了费时宇安插在灯红的眼线在离灯红后门不远的地方见面,将一盒隐形耳麦交给了她。
保洁阿姨苦着张脸,拿着装耳麦的盒子,好像拿着一个随时会爆发的炸弹。
“你们这样子搞,我要背风险的呀!”阿姨抱怨着,几度想把盒子推还给陶树。
“阿姨,别推脱了,”陶树笑得人畜无害,话说出来却丝毫不退让,“你帮别人传消息,算不算背叛灯红,背叛红姐?你说要是红姐知道了,她会怎么办?”
阿姨眼睛瞪得滚圆,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她没想到这么个看起来乖巧好拿捏的男孩儿,能笑着说出这番话来。
“既然已经拿了钱,淌了这趟浑水,那再在浑水里泡个脚,也不算什么了吧?”陶树凑近了小声说,“你只用把这个盒子保管好,到时候我来找你拿,别的什么都不用你操心,好吗?”
“拿你们点儿钱,真是没完没了了!”阿姨自知再难脱手,只好把盒子粗鲁地塞进了自己的布包里,对着陶树直翻白眼。
“这事儿过了,我再给你拿钱,”陶树见阿姨收下了,打了个巴掌自然也要给甜枣,“再给你多拿两千块,你看行吗?”
再多的闲钱陶树也拿不出来了,他不知道费时宇到底给了阿姨多少钱,心里有点没底。
“行啊!”阿姨一听还有钱拿,当时就变了脸,眼睛都笑得眯缝了,“多拿钱早说啊,阿姨给你办妥了,到时候来找阿姨拿东西啊!”
阿姨亲切地拍了拍陶树的肩膀,又拍了拍装着盒子的布包,转身就往灯红走,准备提前过去开始每天开工前的打扫工作。
陶树目送着阿姨,自己并不着急进入灯红,他绕过灯红的后门,准备从前门进去。
灯红的对面就是陶树和费时宇吃过饭的那家西餐厅。
此时,西餐厅的露天餐台边,戴海正翘着二郎腿坐在那里,手上捧着一本书,眼睛却在街面上扫视着,旁边放着一杯已经冷透了的咖啡。
他贴了假胡子化了妆,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了十几岁,身上穿着西装,看起来像是常去咖啡厅装文化人的Old Money。
陶树隔着马路远远地和戴海对视一眼,戴海很快把目光挪开,好似打量了一下陌生人,但转头的瞬间,他抬手摸了摸自己耳朵上的蓝牙耳机。
陶树知道戴海在问他耳麦的事,他抬手摸了摸后脑勺,这是一群人商量好表达“事情顺利”的暗号。
戴海松了口气,给守在后门的田鹏发去行动顺利的短信,埋头继续看书。
这原本只是一本装样子的道具书,但为了逼真,做道具的朱贺在书页上做了些勾画和笔记,戴海随意翻过几页,目光扫过朱贺写在书页上的批注。
——“Do not go gentle into that good night.”
——不要温驯地走进那个良夜。
戴海咬紧了腮帮。
陶树的背影已经消失在灯红的大门处,街面上只有来往匆匆的陌生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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