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我们来接你回家,”玲玲已经带了哭腔,“你跟我们回家好不好?”
百灵好像枝头上已经凋败的花,颤颤巍巍,一阵风来就要挂不住。
她痛苦地摇摇头,“没有家,哪里还有家?”
说完,又转脸去看桥下慢慢流动的江水。
“别看下边!你别看下边!”玲玲急得破了音,“你看看我们!看看我们呀!”
玲玲命令似的口吻起了作用,百灵又缓缓的朝着他们的方向看了过来。
“对对对!看着我们,”玲玲激动之下,慢慢朝前迈了半步,她也不知道眼下该说些什么,她想问百灵为什么要选择这么极端的方式,想问她到底有什么过不下去的,明明她们已经看到了未来的曙光。
话在嘴里囫囵一圈,玲玲最终却只能看到百灵冻得发乌的嘴唇,“你冷不冷?这么大的风,怎么不带个围巾出来?”
也许是这个问题太不合时宜,栏杆外面的百灵也笑了一下,转头看了看江面,“我带了的,被风吹下去了。”
“那你回来,你回来我给你捂捂!”玲玲像是看到一个突破口,急于抓住,她的手在虚空中伸着,又往前走了两步,这次她走得有点急。
陶树心道不妙,一把揪住了玲玲羽绒服上的帽子,把她拉住。
百灵果然被玲玲的动作吓了一跳,身子猛地向后一窜,冻僵的手抓不稳滑溜溜的栏杆,差一点要滑脱,脚也滑了半步,在栏杆外狭窄的边缘趔趄了一下,重重坐了下去,坐在大桥窄窄的外沿上,一条腿悬了空。
人群发出惊呼,齐齐向后退了半步。
他们的心好像被猫狠狠地抓了一下,跟着百灵的身体,重重向下坠了坠。
“我们不过来!你别动!”陶树死死按住玲玲的肩膀,对百灵喊着,“我有话要问你,你坐好!坐好!”
陶树不知道百灵还能坚持这样交流多久,他一面稳住她,一面偷偷用余光向百灵身后,她的视野盲区瞄着。
那边并没有警察,也没有陶树认识的人,陶树蹲下身来,几乎要匍匐在地上,他把视线放得比百灵还要低,隔着白花花的栏杆,和百灵对视。
“我拍的电影,你看了吗?”陶树问她。
“没看,”百灵摇了摇头,“我不敢看……”
陶树点点头,对她的恐惧表示理解,“你知道吗,刚刚把片子做出来的时候,我自己也不敢看。”
百灵面色木然,不接陶树的话。
“你知道为什么吗?”陶树自说自话地问着,从没觉得与人交流如此困难。
“因为我怕我拍出来的东西曲解了你们,”陶树自顾自地往下说,“我不是故事的主角,你们才是,你不想看看我讲得对不对吗?”
“无所谓了……”百灵摇头,“你怎么讲,别人怎么讲,都无所谓了……”
“你怎么会无所谓呢?”陶树红着眼,“如果你真的无所谓了,为什么要看发布会?”
陶树用力地指着百灵掉在桥边缘的手机,那里面还在放着孙红佛口蛇心地狡辩。
百灵答不出来。
是啊,为什么要看发布会?为什么要选择在这一天结束自己烂透了的命运?难道不是想重重地,石破天惊地撞向水面,换一个旁人的后悔吗?
后悔没有在成长里关心自己的父母,后悔没有在孙红手里救下自己的同事,后悔没有更关心自己的朋友。
最后悔的,还是自己。
但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也没有回头路。
陶树看见百灵脸上心思重重的表情,知道自己说道了点子上。
“你不是不在乎的,你只是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里走了,是吗?”陶树问她,“没关系的,我们陪你走下去,我陪着你把自己的故事原原本本地讲下去,好不好?”
手机里,孙红的哭腔已经停止了,传来解说员理性的声音。
“犯罪嫌疑人到现在也不承认自己控制员工,利用不公正的合同和社会手段控制女性进行非法交易是违法的行为,主观恶性极深,这样的黑恶势力盘踞隐藏在新区如此之久,成为新区发展道路上的绊脚石……”
百灵想着,听着,终于释放似的,嚎啕大哭起来,原本已经快要抱不住的手臂又紧紧抓住了栏杆。
陶树终于松了口气,拖着已经蹲到失去知觉的腿,慢慢向百灵的方向挪动。
在人群的外围,费时宇趁着陶树和百灵搭上话的机会,从人群外围的另一侧慢慢走到了百灵视野的盲区,他没有穿警服,连陶树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
人群的中央,陶树已经摸到了栏杆,他和百灵之间只隔了三格栅栏的距离,眼看着就要摸到百灵的手。
“小飞哥,”百灵看着陶树,眼里已经没有一开始的抗拒,“我真的还能活下去吗?我要怎么活下去呢?”
陶树看着她绝望疑惑又充满希望的矛盾眼神,只觉得心痛。
“能的,那么多坏人都还活着,你凭什么不能活下去?”陶树试探着去摸百灵的手,只触到一点指节,就感觉到那皮肤冻得像刚从冰窖里拿出来的冻肉。
“你要活下去,活得比他们都好,才算是最完美的报复。”
百灵缓缓地点头,回握住了陶树的手,她浑身都冻透了,握住了也仿佛没有知觉,根本抓不紧。
周遭的人群传来稀稀落落的,松了一口气的声音。
在陶树的搀扶下,百灵隔着栏杆,慢慢把悬在外面的腿收回来,颤抖着,一点点地站起来。
虽然抱了必死决心,但真正面临死亡抉择的那一刻,依然令人胆寒,百灵此时只觉得后怕。
费时宇却一点都不敢松懈,他从后面慢慢靠近栏杆里外的两人,随时准备做陶树的Plan B。
陶树回望自己的人生,好像所有的“好事”,都必然伴随着“多磨”,被黎桐和李秋收养是这样,拍摄《灯红》是这样,和费时宇在一起也是这样。
就在陶树准备扶着百灵翻过栏杆的时候,手机里解说员的声音戛然而止,他们都没有再听直播的内容,因此,当陈旭的声音久违地从手机听筒里传来的时候,两人都是一怔。
“……我坏事就坏在女人身上,靠着女人起来,靠着女人走上了不归路,最后又玩着女人被警察抓走,我坏就坏在好色,我贪财……”
陶树反应已经很快了,他猛地捞住了百灵的肩膀,想把她牢牢钳制住。
但百灵刚刚被拉回来的死志原本就摇摆不定,激愤与恐惧突然席卷而来,不知道是真的想死,还是稳不住脚步,她踩到了桥外面湿滑的管道,身子猛地向下一沉。
陶树只防住了她朝外倾斜的力,却没对突然向下的力设防,滑溜溜的羽绒服根本抓不住,陶树失了手。
“操!”
耳边传来咬牙咒骂的声音,一个高大而黑色的影子瞬间冲过来,在陶树失手的瞬间,一把捞住了百灵的胳肢窝。
是费时宇。
第八十九章 转向
“操!”
费时宇扑上去捞人的时候,脑海里只闪过一个念头,他绝对不能让陶树眼睁睁眼看着人掉下去。
他没想到捞一个坠落的人会这么沉重,连带着自己的半个身子也翻出了栏杆外,拦腰被栏杆卡住,横梁刮过肋骨,卡在胃部,疼得他瞬间就冒了冷汗。
糟糕的不止是胃部的挤压,还有肩关节传来的扯痛,骤然发力之下,是脱臼的前兆。
“操!”费时宇又骂了一句,这次是被疼的。
“费时宇!”陶树惊呼了一声,反应很快,上半身也翻过护栏,抓住了百灵的胳膊。
到了这一步,戴海他们也没必要再避开了,一股脑的,全都冲了上来。
“坚持住!让水警在下边儿也预备着捞人!”戴海从费时宇另一侧探出身去揪住百灵的另一只胳膊。
在揪住的瞬间,就听见百灵痛苦地尖叫了一声。
“这是脱臼了,”戴海也顾不上了,爆发出最大的力气,“赶紧扯上来!”
虽说来的警察多,但栏杆边上就这么大一块儿地,站了三个男人,别的警察就算伸长了手也够不着百灵。
只能靠他们三个了。
陶树侧头看过去,费时宇的鬓角已经见了汗,脸色有些发白,眉毛紧紧地结在一起,太阳穴上的青筋都鼓了出来。
他是第一个抓住百灵的人,受的力也最重,陶树瞬间就明白过来了,费时宇已经受伤了。
这么久以来,他再怎么折腾,伤的都是自己,他自认为自己付得起这个代价。但
他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把费时宇连累了。
陶树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眼泪迅速充满了眼眶,视线里费时宇的侧脸和百灵恐惧的表情都看不清楚。
他发了狠,情绪刺激之下,肾上腺素激发出全身的力气,百灵终于在三个人的努力下一点一点被提起来,跪在了刚刚站立过的边缘上。
其他的警员终于有了出力的机会,七手八脚地拉住搂住百灵,把她半抱着拉过了护栏,瘫坐在桥面的人行道上。
玲玲过去了,田鹏过去了,戴海也过去了,好多警察和围观的人也过去了,他们都急于查看刚刚惊险获救的女孩现在还好不好。
后面的事情要怎么处理,陶树一点儿也管不上了,他也没有心思了,他的费时宇坐在人群的外围,没有人顾他。
那么骄傲矜贵的一个人,那么爱干净爱到有点精神洁癖的一个人,现在汗涔涔的坐在大桥的人行道上,哑黑的西装上全是地上、栏杆上蹭的灰,捂着腹部一言不发。
陶树的脚步也有点虚浮,也许是刚刚被吓的,也许是力气都一下爆发出去之后的虚脱,他感觉自己像是踩在棉花上,全身的汗被风一吹,冷得他打颤。
费时宇其实没有陶树想的那么狼狈,除了身上的疼痛,他更多的是庆幸百灵没有在陶树的眼前出什么事儿。
他检查了自己身上的伤,胳膊没有脱臼,估计有肩臂的肌肉拉伤,腹部有挫伤,估计要疼一阵子,他惯于衡量比较,这点儿伤换陶树的安心,他怎么算都不亏。
所以,当陶树踉踉跄跄地走过来,一下跪坐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费时宇在一瞬间有点不解。
“怎么了?”到底还是疼,费时宇说话的声音没有平时那么有中气,“怎么还哭起来了?”
费时宇要抬手去摸陶树湿漉漉的脸,却被他一下捉住了胳膊。
捉也不敢用力捉,陶树胳膊僵硬着,发着抖,用了全身力气轻轻握着费时宇的手腕,把他的手放回他的腿上。
“你别动,你别动,”陶树一叠声地念,眼泪断了线一样,随着每个字滴滴答答地砸在地面上,有一些砸在费时宇的手上,“你别动了,你……你哪里疼?给我看看。”
“吓着了?”费时宇反手握住了陶树的手,带着他上下晃,又转了一圈,“你看,我手没事儿,别怕。”
陶树还不信似的,“别的地方呢?别的地方伤了没有?”
“就肚子硌了一下……”费时宇话只说了一半。
陶树一听到肚子,就急匆匆的去扯费时宇掖在西装裤里的衬衣下摆,掀开了就要看。
费时宇连忙去压他的手,“干什么?还在外面呢,你注意点儿。”
陶树不依,“让我看看!”
费时宇的腹部隔着衬衣被栏杆狠狠地搓过去,现在已经肿起来了,好几处毛细血管在皮肤下破裂,红红的出血点分布在擦伤的地方。
陶树掀开一看,立马又把衣角放了下去,眼泪一下连成片了。
“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陶树哭得更凶了,崩溃又愧疚,头抬不起来。
他的反应大了点儿,费时宇抬手搭在陶树佝偻着的肩膀上,手掌抚摸着他的后脑勺。
“不怪你,怎么还怪你呢?”费时宇曲起膝盖,“这地上坐得又硬又凉,来,拉我一把,扶我站起来。”
这时候,费时宇让陶树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乖得像刚刚犯了错的小狗似的,胡乱地在脸上抹了一把,小心翼翼地把费时宇扶起来,尽职尽责地扶着他。
戴海安顿好百灵,才有心思顾别的,谁知一回头,就看见陶树红彤彤一双眼睛,兔子似的,还扶着看起来好像没什么事儿的费时宇。
“费总这是怎么了?”戴海疑惑地问,“受伤了吗?胳膊脱臼了?”
“没有脱臼,估计就是拉伤,”费时宇笑了笑,陶树已经表现得够严重了,他不能再表现得拉胯,毕竟一家之主,“就是肚子被栏杆硌了一下。”
一家之主这个想法让费时宇觉得很合适,搭在陶树肩膀上的胳膊搂得更紧。
戴海脸上的表情却不轻松,作为警察,他不能让见义勇为的“群众”出事儿,更何况这位群众身份还不一般。
“这可不能大意,救护车很快就到了,陶先生还是陪费总去仔细检查一下,不要伤了内脏。”
陶树忙不迭地点头,他也是这个意思。
救护车很快就鸣着笛来了。盗,杜家文原地去世
去医院的路上,陶树一直和费时宇十指相扣,一点儿也不愿意放开,费时宇要拿什么,他都要代劳。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手折了?”费时宇好笑。
“别瞎说!”陶树瞪着红眼睛凶他,凶也凶不起来,哭过的声音软绵绵沙嗡嗡的。
费时宇就笑着任陶树拉着。
救护车上的护士看了他们好几眼,好几次都忍不住转头过去轻轻笑。
医院里,警察都围着百灵,玲玲原本要过来陪着陶树,被陶树支走了。
“玲玲姐你去看着百灵吧,鹏哥在这里就成,警察都是男的,照顾起来不方便,等剑兰姐赶过来了你再来看我们。”
陶树这时候已经稍微缓过来了,也觉得自己刚才的失态有些不太好意思。
“行,那我过去了,”玲玲又看了眼田鹏,“鹏啊,你照应着点儿,缴费拿报告什么的,少让费时宇走动,肚子里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83/91 首页 上一页 81 82 83 84 85 8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