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气啊?那给爷爷买点儿什么好呢?总不能空手去啊,第一次见面。”陶树发愁,在他到目前这二十几年有限的人生中,从来没有设想过眼下的情况。
他找到了一个伴侣,还要去见伴侣的家人。
“我从以前备的礼物里挑一套好的茶叶和茶具带上就行了,你不用管这个,”费时宇捏捏陶树的脸,“你好好养足精神,就当成去见普通长辈就行。”
哪里有那么容易呢?陶树觉得自己紧张得要失眠,这晚上连晚饭都没吃两口,就觉得肚子里撑得什么也吃不下了。
费时宇看不下去,晚饭之后给陶树围了一条喜庆的红围巾,直接出了门。
“咱们去哪儿啊?”陶树坐在车上了,还没反应过来,蔫头耷脑的,兴致缺缺,“要出去兜兜风吗?大坤上次让咱们去伐檀聊一下排片的事情,要去吗?”
“怎么想到的要去伐檀?”费时宇一边沿着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路开着,一边问,“想去喝酒?”
陶树想都没想就点了头,“嗯,走的时候喝两杯,不然今晚铁定睡不着了。”
“瞧你那点儿出息,想去伐檀的话,待会儿晚点儿可以去。”
陶树点头,没听出费时宇的话里有什么不对劲儿。
等到车都开到树木葱郁的老别墅区里面了,陶树还没倒过味儿来。
车停在了几栋老别墅中间的停车场,费时宇先下了车,从后备箱里提出两袋早就准备好了的茶叶,塞了一提到陶树手上。
“咱们要去拜访谁吗?”陶树问得傻乎乎的。
费时宇笑着指了指一栋楼,隐晦地提示,“那是徐智家。”
“咱们要去找徐智……不对,”陶树的眼睛慢慢瞪大,“你说过徐智小时候是你家邻居,现在还是邻居……”
“嗯。”费时宇继续笑着点头。
“这里……不是徐智小时候的家吧?不是吧?”陶树绝望地负隅顽抗。
“走吧,”费时宇举起右手提的精装礼品盒拍了拍陶树的屁股,“别挣扎了,哥哥带着你长痛不如短痛。”
陶树张着嘴,站在原地半天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只呲牙咧嘴地对着费时宇压低了声音,恶狠狠说,“你真是我亲哥!你今晚睡觉可小心点儿吧。”
“怎么的?”费时宇领着陶树往自家老宅的院子里走,“打算半夜谋杀亲夫?”
两人穿过布置着风雅山石的中式庭院,很快就走到了大门入口,快到陶树完全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时宇。”大宅的门口站着一个和善的老人,对着刚从外面走进来的两个年轻人微笑,“回得挺快的啊。”
陶树连忙走到费时宇的身边,对着老人微笑,“爷爷好!”
喊完之后,老人和费时宇都明显地一愣。
“陶先生您好,初次见面,我是费老先生的管家,一直负责大宅的内务和费先生的起居,”老管家做人圆融,没听明白似的,滴水不漏地向陶树做自我介绍,“时宇是我看着长大的,按理说叫我一声爷爷也是合适的,不过也有点儿把我喊老了,您跟着时宇叫我伯伯就行。”
“啊,好的,是我叫错了,”陶树的耳根热起来,自责自己太冒失,“伯伯好,我叫陶树。”
“好好!是个立整的好孩子,老爷子见了一定欢喜,”管家领着两人往里走,“时宇发了信息之后他一直在客房等你们呢,装得不在意,我看他倒是把平时不穿的唐装都穿上了。”
费时宇将袋子交给了管家,空出来的手去牵陶树,摸到了他一手心的汗,连路都不知道怎么走了似的,有些僵硬。
进了屋子,费老爷子倒是没在客房,已经出来等在玄关了。
“爷爷,我们来了。”费时宇这次先开了口。
“爷爷好,我是陶树,陶瓷的陶,树木的树。”陶树不知道自己笑得自不自然,他觉得自己脸上的肌肉似乎都不太听使唤。
“进来吧,听时宇提过很多次了,”老爷子也对着陶树笑,“今天终于见到本人了。”
陶树在拍摄影片的过程里见过很多老人,他们有的和蔼慈祥,每次见了陶树都往他的包里塞各种零食,有的古怪乖戾,一张口能骂得人退避三舍。
但他没怎么见过费时宇爷爷这样的老人,他身上有一种学院里老教授的睿智与通透,但又多了些杀伐商场的气场,让人见了就生出敬畏来。
真见了爷爷本人,陶树倒是渐渐放松下来,到了客房寒暄过,就看见桌上泡了一半的茶,陶树自忖是这屋里年纪最小的,便坐在茶桌的下首,端起公道杯开始泡茶。
“小树会泡茶?”老爷子坐在上首,看着陶树一点儿也不磕巴的泡茶动作,主动开口搭话。
“会一点儿,也是跟着我爸爸……我养父学的,他闲的时候不多,不过闲下来就爱捣鼓泡茶,”陶树将洗过的茶冲进公道杯,又分别倒进三个小杯子里,“我也就学了个表面皮毛,爷爷尝尝。”
老爷子调查过陶树,这一点费时宇是知道的,但陶树不知道,他这么坦诚身世,不卑不亢,倒是让老爷子对他多待见了几分。
“嗯,年轻时学个皮毛也就够用了,茶这个东西,学不来,只能靠年纪阅历去悟。”老爷子接过茶碗,品了一口才放下。
他也不就着陶树提的养父往下问,只和两个小辈闲聊,聊陶树拍片时的步骤流程,聊费时宇下一步的项目计划,问了问他手上和身上伤的情况。
茶叶换了几轮,一直到管家进来提醒他到了该休息的时间,陶树和费时宇才站起来作别。
临走的时候,费时宇喝多了茶,要去上厕所,留了陶树一个人和老爷子待着。
“小树啊,今天爷爷见你,是要看看你本人,也是要让你看看时宇的家庭,”老爷子说得平静,陶树却不得不提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你和时宇在一起要面对什么样的未来,家大业大看着富足,但要享受这个富足,就要担得起这份责任,绝不能行差踏错,你的身世,你们的关系,以后都可能会被人拿来做文章,成为攻击你们的刀刃,你心里有数吗?”
“爷爷,我明白的,”陶树认真地点头,“我心里有数,但我觉得现在说什么都是虚的,您往后看着我们,看我表现,我……我爱费时宇,也尊重他的事业和选择,我不敢说能帮上他什么忙,但一定好好陪着他,绝不给他拖后腿就是了。”
老爷子叹了口气,“你能明白就好,往后知道这边儿了,常来玩,时宇现在也彻底搬出去了,老宅子里冷清。”
陶树连忙答应下来。
老爷子把两个年轻人送出了门,看着他们的背影拐过一处在冬天依然茂盛的树,再也看不见了,才悠悠跟管家开口,“这孩子,眼神看着倒是像泳冰,明明紧张得要命,底子里还是天真无畏的样子。”
管家在旁听着暗暗惊奇,老爷子这样的评价,算得上是罕见的赞誉了。
他不明白费老爷子怎么能把年纪轻轻的小伙子和过世的老夫人联系到一起,倒是费时宇带着陶先生来时,两人一直握在一起的手令他印象深刻。
回绿园的车上,还没开出去多远,陶树就靠在副驾驶的车窗上睡着了,一直到家里车库停好车都没醒过来。
紧绷的神经一下放松下来,困意就势不可挡。
费时宇叫醒陶树的时候,他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被牵回家之后却还不回房间睡觉,闭着眼睛和费时宇说话。
“费时宇,从这里回我家,高铁六个小时,飞机一个半小时,”陶树像是在说梦话,“我要是需要买两张票的话,你得提前告诉我……”
“我还以为你不打算买我的票了。”费时宇又把陶树往房间里牵。
陶树迷迷糊糊地被换上睡衣,又迷迷糊糊地躺下,入睡的前一分钟,他听见费时宇说,“买两张票吧,带我回家。”
第九十四章 过年
春节之前,陶树和田鹏还是没能完成百灵的拍摄。
陶树每天都会去医院看看她,期间帮她带一次饭,如果还有多的时间,就去找各式各样的甜品和小吃一并带去。
百灵的所有医药费都由费氏的公益基金会承担,心理医生也是梁医生给介绍的的他一手带出来的博士生,可以说各方面物质条件都保证到最好了。
但她的病情好转得很慢,刚开始陶树在病房里坐上一下午,她都说不出什么话来,浑浑噩噩的,到了二月份,才能每天和陶树聊上十几分钟,这样下去,整理加上剪辑,还要加急过审,春节档的公映是肯定赶不上了。
陶树心里其实也觉得把百灵的片段放进春节档里,被很多人看见了并不是好事。
百灵跳桥时上过新闻,太容易被媒体和有心人扒出身份信息了,万一她的真实身份被好事的媒体曝光出来,对她的病情只有坏处。
但采访还是要做的,就算这些片段只能被放进硬盘里束之高阁,眼下也能让百灵觉得自己有事儿做,日子还有些盼头。
陶树就这样半天呆在医院,半天泡在田鹏那里做剪辑,一直忙到了年关将近。
费时宇的工作也回归了正常节奏,到了春节,各处应该拜访的商业伙伴和亲戚朋友都得跑,集团关账之前,还得把前一年所有的财务和项目做一个阶段总结和新年规划。
两个人往往是早上睁眼起来见一面,就得到晚上十点之后才能又碰上。
公映之前,映画邀请了首都电影学院的教授和著名影评人团队,对所有获奖的导演做了一个个人采访。
田鹏一向不擅长应对这些正式的场合,他容易上头,问急了能和影评人吵起来,拿他的话说,“一群从来没有拍过片子的人,自诩批评家,拿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对着人指手画脚,都是些纸上谈兵的假学术”。
陶树的性格温和一些,采访的任务便落在了他身上。
《灯红》的采访时间安排在了腊月二十五那天,天上下起了毛毛雪,滴水成冰的气温,呼出来的气都是一团一团的白雾。
摄影棚里,陶树穿着一身休闲装,戴着顶有毛线球的帽子,像是刚上大学的学生。
“陶先生,电影还没有上映,有评论称《灯红》为低俗电影,请问您对这个评价有什么看法?有什么想反驳或者阐释的吗”主持人很能抓话题,上来就抛出了一个很有刺点的问题。
“我拍摄的群体是按摩女,在大众的固有认知中,这个群体的工作不体面,这是事实,”陶树不慌不忙地承认,“但抛开所有的题材和身份不谈,我关注的对象,永远都是生活中的人,不知道大家对于经典电影《盲山》中的情节是否熟悉?”
“您是说关于矿井工人和矿难诈骗的那部电影吗?”
“是的,”陶树点点头,“电影中有一个片段,对我的触动很大,没有性经验的男主角被两位犯罪嫌疑人带去发廊‘体验人生’,面对接待他的女人,男主角感觉到屈辱,羞耻,还有无措,最后匆匆逃离了发廊,但在影片后半段,他偶然在街上遇到了那个发廊里接待他的女人,她正在邮局里给家人寄钱,他们在邮局寒暄,聊天,就像普通的朋友一样。”
“您是想说,不管人的身份如何,他们都处在日常生活中,都是普通人,是吗?”
陶树却摇了摇头,“我想说,其实我们看到的每一个人,都不是普通人,个体的成长与选择,有无穷无尽的多样性,我作为一个拍摄者,不应该先入为主的对对象产生‘低俗’、‘堕落’这样的主观评价,我只能记录她们在一个时间切片中的状态,试着去还原这个状态的前因和后果,至于影片最后的结果,我希望观众们能通过我的作品感受到,这个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更多的是无可奈何,和我们对于无可奈何的抗争。”
陶树答得真诚,也滴水不漏。
主持人的锋芒被陶树四两拨千斤地化解,又问了一些拍摄过程中遇到的趣事和影片剪辑手法的专业问题,陶树的部分结束得算是平和。
深冬的日头短,采访结束之后,摄影棚外的天就擦黑了,路灯亮起来,照在空中飘散的雪花上愈发显眼。
费时宇已经在摄影棚外面等着了,他刚刚参加完费氏的年会,作为费氏新一代的掌舵人,正式被费老爷子公开介绍给了媒体和商业伙伴,对他的身份算是有了一个官方认定。
老爷子年纪大了,越发不爱这样众星捧月的场面,费时宇在,大家也放不开手脚玩儿,于是走完了正式流程,发完了年终奖,两位费总就一前一后地离开了会场,留下了新提拔的副总看着,把会场还给了员工一起乐呵乐呵。
费时宇到摄影棚的时候还穿着年会时的西装和大衣,站在路边的树下格外扎眼,引得好多摄影棚的工作人员侧目,他也不在意,低头刷着手机上陆续发来的工作汇报文件,这附近不能停车,站久了还真的有点儿冷。
陶树从摄影棚出来的时候还在和工作人员聊着什么,室内外温差大,他一走出来就缩了脖子,把下半张脸都缩围巾里了,再加上拉得很低的帽子,露在外面的就一双漂亮的眼睛。
他刚从门口出现,费时宇就看见他了,飘飘扬扬的雪粒子落在他的毛线帽子上,被黄黄的路灯照亮,仿佛雪都变得温暖。
费时宇的嘴难以自控地勾起来,肌肉条件反射似的,压都压不住。
走到离费时宇十米左右的地方,陶树才看见他。
就一瞥间,陶树那双眼睛睁得溜圆,上下眼皮都要遮不住黑眼仁儿了,看起来是想蹦一下的样子,碍于还有工作人员跟着,他只踮了踮脚尖。
陶树又压着性子跟工作人员讲了两句话,着急忙慌地就奔着费时宇来了。
“怎么过来了?今天不是有年会吗?”陶树又惊讶又开心,离近了就能看见藏在围巾缝里的嘴,笑得露出牙来。
“提前走了,老板在大家玩儿不开,”费时宇提着陶树的袖子把他的手从羽绒服口袋里提溜出来,握住了,又一起塞进自己口袋,“老板只想回家蹭桃子树。”
陶树脸又红了,不知道是冻得还是给羞的,像桃子树上的桃子熟了似的,不过他现在脸皮也厚了不少,大概人往不要脸的路上思想滑坡,就是这么迅速且一去不复返。
87/91 首页 上一页 85 86 87 88 89 9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