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沉的神色一直如绷紧的箭弦,听到沐汀落沉默了许久问出的这一句后,反而如释重负地深吸了一口气,接着立刻端正了姿态,郑重其事地应道:“近半月以来,辰微垣附近不少妖镇都有零零散散作乱的虫族,此外啸林城中还发现有混杂进入的妖傀……”他稍稍一顿,须臾似是想到了什么,急忙补充道,“对喽,还有一件事,最近辰微垣附近有失踪的妖民,派出查探的弟子并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也没有在他们失踪的地方发现异常,不过,因虫族作乱,仅猜测这些民众或许是遭遇了什么不测,但此事闹得人心惶惶,民众只求赶紧铲除虫族。”
沐汀落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头:“火熙阁和沧溟波两处可有妖民失踪?”
盖沉细细一想,许是也察觉到了其中的疑窦,不仅诧异地垮下脸,摇了摇头:“没有……可是,自从凤皇命妖兵抢了众妖族祖宗灵位后,火熙阁一直城门紧闭,不与外界往来,反而让虫族无机可乘,而沧溟波的妖民大多居于水域,况且一些岛屿上就算有失踪的民众,以海君澜倾咋咋呼呼的粗糙性子,八成短时间内发现不了。”
说白了,火熙阁安然无恙全仗着老凤凰宿桀傻鸟有傻福,而沧溟波“海清河晏”全凭着老鲛人澜倾反应迟钝,找不到重点。
“白虎印还在镜润手里,妖民失踪的事情需尽快查明,另外,让晴天去寻尉影晰,他刚服用血藤果,短时间内不能使用咒法,你不该由着他任性而为的。”
沐汀落语调虽轻缓,但最后一句中裹挟的嗔怪却是真真切切的,以至于盖沉听罢,苦恼地挤了挤脸上的褶子,几欲张开的嘴又不得已地闭上,只能暗暗祈祷猫大爷千万别少一根猫毛。
不过沐汀落刚大病初醒,不仅要为尉影晰牵肠挂肚,还需提防趁机大肆反攻的虫族。血藤果被他们取得,镜润不会不知道,而且镜润肯定盘算过,若是尉影晰摘得血藤果,这一月来遭受火毒侵扰的便是猫大爷这个名义上的妖尊,况且尉影晰身上还有寒尸毒,两毒如果皆侵入妖魂,尉影晰定然水深火热,生不如死。而即使他人替尉影晰取得血藤果,尉影晰服用此果后也会暂封法力,直至极寒余毒全清,所以他们取血藤果一事无疑是镜润绝地反击的好机会。
如此思量,沐汀落恨不得立刻将尉影晰撸回来,然后让这个匡扶正义的猫大爷扶筐面壁一个月。
尉影晰这边,以水路去往临镇,继而辗转鹿行镇,可比他跌跌撞撞地往下个妖镇股蛹要快得多。但他上船之后,虽乏累得紧,却也不敢掉以轻心地埋头大睡。他小心环顾过周围,顿觉些许奇怪。
如今正值晌午,理应很少会聚来雾气,可不知是突然变天还是湖上的湿气太重,周遭忽地沆砀一片,顷刻间,整条船周已皆被白雾弥漫得渺茫杳冥。
“一直西行即可。”船楫划水的力道稍微有异,尉影晰便一下子听出来这小妖已经偏离了原方向,继而提醒道。
许是没料到一个看着快要咽气的妖还能说话,那小妖一听,似是被吓了一跳,握楫的手禁不住颤了颤,船身也随之歪了一霎,险些将本就坐不稳还死要面子不肯躺下的猫大爷晃进水里。
不过船一晃悠,尉影晰反而清醒了些,他抬眸打量过那慌促划船的小妖,接着谨慎地直起上身,貌似漫不经心地闲聊问:“你刚转行做船夫?”
“……是……是……”那小妖说着,战战兢兢地抬眸,盯了盯船尾那个看起来半死不活,却仍能屈膝搭腕的“惬意”猫大爷,紧接着,恐惧般垂下了头,撑楫的速度也不由地加快。
尉影晰没有在意小妖惶惶不安的表情,继续自顾自地问:“那这船看起来挺旧的,你租的?”
“是……”
“租金一天怎么也需四十妖币吧,”尉影晰若有所思地瞥了眼小妖手里的船楫,“你租这船多久了?”
“一……一个月……”小妖躲闪着眼神,局促生疏地摆弄着似是不好掌控的船楫,额上的汗珠早已挂在了眉梢两侧。
尉影晰看出了蹊跷,他转动着眼珠子,突然捂着胸口,故作惊讶态道:“呀!我钱袋好像掉在岸上了,而且我记起来我还有东西落家里了,你赶紧载我回去,到时我付你两倍船费……不对,要不三倍?三倍可好?”
他这番谎话除了焦急痛苦的表情到位,声色中却透着一股示钱如粪土的轻蔑。不过尉影晰身上痛楚未消,能有气无力地矫揉造作一次已费了他不少力气,若让他绘声绘色地凄凄惨惨一次,他许是有这心也没这精力。
然而那小妖却极好心地商量道:“可是,很快就上岸了,要不你在下一个镇子等着,我尽快回去帮你取东西……”
尉影晰一听,本就没舒展的眉心忍不住一拧。起初坐上这条船时,他没想到是条贼船,可一直行到湖央,这小妖也没有询问他要去何处,而且还趁着雾掩,莫名将船换了方向,尉影晰这时一瞧,才觉察到不对劲。
好在他活得虽不算长,但入世倒是不浅。既然那小妖称自己撑船载客才一个月,或许对这段水路还不熟悉,因雾霭迷了方向倒也情有可原,可等猫大爷故意将租价说高,但这小妖却没有纠正时,可见这妖根本不是依着行船赚钱的生意人。再者,这客船生旧,但船楫却如新的一般,看起来甚至比这条船还值钱,只是这小妖撑船换方向的时候却格外费劲,尉影晰暗自忖度,说不定这船楫上有什么引路的咒法,是这个道行尚浅的小妖不能掌控的。
找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妖忽悠人上船,然后再蒙蔽乘客视野,将人带到规定的地方,尉影晰不用仔细思量,也知道是强盗宰人劫财的老把戏,于是他试图利用钱财引诱小妖送他归岸。可谁承想,他即使身无分文,这妖还是坚持送他归西。
尉影晰浑身疼得暗暗唏嘘一声,一时竟想不出一批不劫财的妖匪还能劫什么,难不成……尉影晰惊愕地低头打量过自己,不禁惶恐不安地吞了下口水,然后敛了紧张的神色,勉强扯了扯嘴角对着图谋不轨的小妖笑道:“不过这船偏走得厉害,如果想归岸,恐怕没这么容易吧。”
小妖不敢与他对视,仅加快了拏舟的速度,随口搪塞道:“这已经是近路了,快要到岸了……”
尉影晰一看这小妖应是对自个儿的老大极其畏惧忠诚,肯定不会轻易放弃他这种神采斐然的俊妖,但奈何老猫家不仅盛产路痴,还盛产旱鸭子,一旦他选择跳水,八成再想上来,就需要等浮囊的那一日了。
没有办法,尉影晰只能省着力气,老老实实地坐在船上,等到了岸边再静观其变。
这样一想,猫大爷反而没什么可怕的,索性收了自己衣冠禽兽的端正模样,直接露出了自己原来的面目,四仰八叉地躺在了船舱里,然后双臂交抱在胸前,闭眸安睡了过去。
可就在他争分夺秒地休养时,船头忽然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尉影晰以为靠岸了,但他睁开饧涩的眼眸看了看,发觉四周兀自白汽氤氲,一时半会儿不像能散去的。
然而正当他又准备闭眼养神时,“咚”的一声巨响乍然从船底传了出来。尉影晰身子一颤,恍然盯着看似平静无澜的湖面。而那小妖也是一惊,慌促得都不知道该如何撑楫。
随即,待船身还未稳固,又是一声凿穿船底的彻响,紧接着,还不等尉影晰和那小妖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船底忽地一霎大力袭来,瞬间将两人拍入了水中。
落水的那一刻,尉影晰慌张无措的同时,还想劝诫那小妖一声:“早知今日,你真该四十妖币租个好点的船啊!!”
而这时,一个乌龟盖盖忽然慢悠悠地从翻倒的船后面冒了出来,随之还传出一声疑惑地喃喃:“咦?刚才明明听到师尊的声音,可是……师尊人呢?”
尉影晰:“……”你猜船下面有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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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猫大爷做诱饵
尉影晰是被红烧鱼的鲜美醇香勾醒的,然而等他猛地睁大眼睛一看,脸色却顿时由不加掩饰的惊喜变成了仿若提前灌了一碗孟婆汤的惊诧。
而那位蹲在窗前对着一盘鱼挑删拣刺的老者,更是没料到自己一抬头便对上了一双沁着浓重怨气的猫眼,这双眼看他的时候活像他抢了谁家的媳妇。随即,等他确信床上这欲死还生的人眼神不善时,不由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端着的那盘鱼,并暗暗猜测这鱼与这妖的亲疏关系。
不过盘子里又不是妖尊,尉影晰垂涎三尺的不理智思绪很快就被他压了下去,他警惕地瞪着之前扶过他的“凶煞”老头,单看这张比盖沉的核桃壳脸还皱巴的脸皮,便知岁月这把杀猪刀真不是好惹的。
之后两人面面相觑了许久,倒是尉影晰率先开口问道:“老……”他把“大爷”二字硬生生吞下去,改口道,“大哥贵姓?”
那老者一看这妖还挺热络,颇实诚地自报家门:“狼族,满昭色,”
尉影晰一听,眉宇不由地往下沉了沉,心道,简单点说,这不就是个……色狼吗??
满昭色见尉影晰又跟脑血栓一样死死盯着他,索性也不与他解释自己会出现在这儿的原由,于是屋里霎时又死寂沉沉,连盘里的红烧鱼都能安详瞑目了。
直到一个缸形的人影从窗柩前晃过去才让思绪混乱的尉影晰回过神,随即便是一个扛着船楫的“大包子”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并大喊一声:“师尊!……嗳?我怎么进不来……”
尉影晰歪着头,无奈地翻了个死不瞑目的白眼,低声劝道:“你还是别进来了……”
不需要费心思忖,尉影晰也能猜出盖逍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毕竟他偷偷离垣的事只有盖沉知道,为了预防他这个顶着妖尊头衔的小妖在外面瞎闹腾,盖沉自然需要派弟子跟着他。只是尉影晰没料到盖沉竟然舍得遣自个儿玄孙“伺候”他,那这样一看……猫大爷心神不宁地攥紧了被角,心想,沐汀落八成也把霹雳鸟派来了吧……
想到这里,尉影晰现在就只有一个念头,必须在晴天找到他之前,赶紧溜。
满昭色见盖逍已经将船楫捞了上来,便起身抌了抌身上那件已经褪成乳绿色的灰绿衣袍,然后随手将鱼盘供奉在尉影晰床头,接着二话不说,直接将横竖都进不来的船楫抄在手里,款款挥袖离开了房内。
“色狼”大爷一走,尉影晰胸闷气短地瞥了眼杵在门口的盖逍,旋即言简意赅地吩咐道:“你,赶紧,回垣。”
“不行啊师尊!”盖逍望过被拖走的船楫,接着屁颠屁颠地凑到床榻边,费劲儿的蹲在尉影晰面前,喜滋滋地道,“我太爷爷说了,师尊在哪儿,我在哪儿,师尊如果少了一根头发丝,我下顿饭就得饿着。”
尉影晰恨铁不成钢地焦急驳斥道:“你跟着我没好果子吃的。”
听到“果子”,盖逍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上已被挤得变形的赘肉,不以为意道:“没事,有饭吃就行……师尊饿了吗?想吃什么?我去给师尊做饭。”
尉影晰头疼地叹了口气,随即捋了根头发丝塞盖逍手里,吓唬道:“看吧,你如果跟着师尊我,保证让你还没吃上顿就已经没了下顿。”
盖逍呆愣愣地供奉着手心里的头发丝,须臾,忽地傻呵呵地笑了笑,同时跟捡了大便宜一样地喜道:“还好我午饭吃得撑,今天少一顿也无妨。”
尉影晰:“……”你等着,猫爷我就算把自己薅秃了,也要把你逼回辰微垣!
之后尉影晰又连续揪了十几根青丝,等他发觉这办法除了能把他小胖徒弟饿瘦,还有把自己熬秃外,根本没有太大的威慑力,便郁郁寡欢地揉了揉被揪得发痛的脑门,接着换了个话茬问:“刚才那狼妖,你认识?”
“刚认识,”盖逍一边应声,一边数着手里攒集的头发丝,精打细算地估量着自个儿需要饿几顿,“要不是遇到满大侠,我恐怕就找不到师尊了呢。”
随后,盖逍将自己寻找师尊的崎岖过程事无巨细地描述了一遍,其中包括他如何东打听西描画的找到尉影晰的行踪,而满昭色正是偶遇他向妖民打问事情,才好心给他指了条明路,并领他来到这处窗明几净的农家小院。
只是当时盖逍下水游了一会儿,周遭突然雾霭憧憧,他虽是一时莽撞却恰好用龟盖顶翻了载有尉影晰的那条贼船。
听完盖逍的一番话,尉影晰倒不像盖逍一般感激这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色狼”,他又将盖逍的话咂摸了须臾,却不由地皱了皱眉头。
他与那狼妖萍水相逢,应是一别即散,自个儿该干嘛就干嘛去,而当时满昭色应是去往辰微垣的方向,可如今满昭色居然知晓他上了妖船,还多管闲事地诱导盖逍来“谋害”他,如此一想,这狼妖倒是有意折返,然后跟踪他去了堤岸。
可猫爷我与他非亲非故,这老狼有什么舍不得我的?
尉影晰因自己的一番惆怅遭遇惹得神思麻木了一阵儿,等他身上的痛感稍稍缓解后,他才忽地想起来更重要的事情,忙不迭地问盖逍:“同我一起落水的船夫呢?”
“被满大侠关在柴房了。”
盖逍无意将船顶翻后,那个将尉影晰带上贼船的小妖也倒霉的被拍进了水里,而且与尉影晰一样不识水性。若不是盖逍把他也一块儿捞了回来,这个时候,他八成已经在万顷波中得自由了。
“那条船呢?”尉影晰深思片刻,慌促问。
盖逍不知道那船是条贼船,他一听尉影晰与满昭色都如此在意这船,便暂且相信满昭色不是在忽悠他,说不定这船真是煮饭的好木柴。于是,他完全不疑地将满昭色的话传达给尉影晰,信誓旦旦地道:“师尊放心,船和船楫我都取回来了,满大侠说,等船晒干了,就劈了当柴火,船楫可以留着当拐杖。”
当拐杖?尉影晰一愣,心说,就他那脚底生风的样子,还需要拐杖?开什么猫笑!就算这老狼需要拐杖,也不用非相中一个湿水的船楫,再说了,这一妖一楫也没有见过面,怎的就一见钟情了??
“带我去见船夫……”尉影晰勉力撑起身子,结果眼前一黑,又跌回了床上。
而这时,门外突然传来催促的声音,还有一星半点的低低啜泣声。随即等房门被推开后,率先被一股大力推搡进来的正是那个拏舟的小妖。这小妖缩着脖子,头发还没有干透,碎发湿漉漉地黏在脸上,衣服更是皱巴着紧紧纠缠在身上,以至于尉影晰恍惚间一看,还以为是他那个叫细腰的干巴猫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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