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影晰之前走南闯北认识不少地方,盖沉指给他的这个地域他不是不知道在哪儿,只是这地方的妖镇分割错杂的离谱,他如果真去找沐汀落,那就需要一边行路一边打听,这样折腾下去,等见到沐汀落,怕是得半月后了,说不定那时候妖尊早已经离开了这个地方。
这样想想,若不是盖沉面不改色的坦诚,尉影晰真以为这老乌龟盖盖是随便唬弄他的。
盖沉轻而易举地看出了尉影晰淡定外表下浅藏的愁怅,可又不知该如何劝言,但为了不让妖尊烦忧,他还是继续挣扎着,苦口婆心道:“小兄弟,妖尊不许你出垣也是为了你好,你若是离垣之后再遇到什么险事,妖尊肯定会着急的。”
有了刚才无意间点燃炸筒的经验,盖沉这次的忠言没有逆耳而行,而是觑着尉影晰的脸色,适可而止地借妖尊提醒他。
不过这句话算是止住了尉影晰脑海中翻天覆地的离垣浪头,毕竟他虽担心沐汀落,但更不愿让沐汀落操心。
现下听盖沉一说,尉影晰狠狠压制住欲离垣的念头,愁苦难耐地低了低眸眼,接着漫无目的地抬头望了望浩淼如星的一众妖书。然而就在他扫视过这些飞旋不休的星星点点时,忽地想到一个不用出垣也能知道沐汀落是否安好的办法。
于是,尉影晰完全不顾盖沉欲言又止的憋屈老脸,二话不说,直接风风火火地离开了迭天阁,接着来到还未修葺完好的垣大门前,当着一众垣内弟子的面一撸袖袍,旋即心急如焚地满世界东跑西窜,疯狂抓鸟儿。
然而等他自觉以现在爬行的速度根本抓不到这群鸟妖时,便由蛮力劳作改成了脑力劳动,索性直接在垣大门上挂了个牌子,上面写着“诚招鸟人,价钱面议”。
其实辰微垣内也有不少火熙阁的鸟徒,只不过猫大爷觉得他们长久慵懒地居在垣内,难免少了几分野性,速度和胆量肯定不及垣外的那些鸟儿,况且垣内还有乱七八糟一大堆的垣训垣规,就算他敢威逼利诱,这鸟妖八成也不敢展翅出垣。但垣外溜达的鸟妖就不一样了,只要猫大爷够死皮赖脸,坚持不懈,早晚会有一只甘愿为他折翅堕落的……老鸟……
“你这……”尉影晰撩了撩被鸟爪揪乱的猫发,略微嫌弃地打量过面前这个被他来回忽视了百余次,却依旧自告奋勇,对自己没数的鸟妖,“你这么大年纪,确定还能上天?”
那鸟妖幻了人形,佝偻着身子,张开只剩下零零散散不足五颗牙的鸟嘴,胸怀大志道:“想当年我年轻的时候,可是能与火翊鸟肩并肩,如今老当益壮,依旧可以同风而起!”
时间紧迫,尉影晰也放低了眼界,不挑不捡地任用此妖。随即,他擦了擦脸上的唾沫星子,着急忙慌地拿出他画的一副妖尊简易画,接着一本正经地嘱托道:“中,能飞就行,你去这片地方帮我找到他,但千万别惊扰他,到时我自有办法通过你看到他。”
“他……”老鸟妖囧起脸,盯着尉影晰费心画的大作,疑惑问道,“是兽吗?”
尉影晰:“……”
由于猫大爷的画作太过抽象,最后老鸟妖只能凭着猫爷所说的貌美如花和红衣翩翩两个条件去找人。
但尉影晰瞧着依靠西北风才勉勉强强,摇摇晃晃飞起来的老鸟儿,突然觉得哪儿不太对劲,而等他坐立难安地想了想,忙不迭地惊悟大喊:“飞反了!是这边!”
只能同风而起的老鸟妖飘荡了三天才到达尉影晰所说的地域,而尉影晰提到的能看到沐汀落的办法,正是当初在白虎山时沐汀落依着雪鹰窥视山谷的咒法,只是不知道是尉影晰学得不精透,还是这老鸟妖瞪着的是俩老花眼,当他借鸟眼寻找沐汀落时,却兀自有种遮挡的轻纱。
幸而妖尊就算只留背影也能让他念念不忘,尉影晰倒不怕自己认错人,奈何诧异的是,这老鸟妖在盖沉说的地方逛游了四天,每天除了带他见新郎,入洞房,竟连妖尊的头发丝都没找到。
不过确实有一批抚慰妖民的辰微垣弟子,可因隔距太远,尉影晰并不能听清他们谈论什么,自然也无法从他们口中得知沐汀落的下落。心急之下,尉影晰多付了老鸟妖两倍的价钱,让他拿着他的亲笔信件去找老凤凰宿桀。
自盗了各妖族祖宗灵位后,宿桀便顶着“疯皇”的名号,彻底过上了养树雕木的闲悠日子,那个萝卜样的木头人也终于重见了面目,若不是侍从十万火急地将猫大爷的信送过来,这木雕上的半个脑袋应该还能保住。
宿桀:“……”呜呜,我的头……
沐汀落离垣已近一月,尉影晰每日一大早便去垣门处候着,期盼着宿桀能遣鸟送来消息。况且近几日虫族蠢蠢欲动,一些妖镇频频有作乱的妖傀,老毒物镜润许是受不住安分日子,又开始趁火打劫,而若是沐汀落一行人遇到妖傀夹攻,依妖尊的性子,定然不会伤这些尚有残魂的傀儡,这样一来难免就要吃亏。
一想到沐汀落有可能会被伤着,尉影晰一颗心揪悬得更高,他思忖了一会儿,终是按耐不住火急的性子,决议先去找盖沉拿血藤果,等解了寒毒后便立马去寻沐汀落。
而就在他前往垣主宫时,宿桀的翎羽也恰巧落在了他肩头,随即还未等他取来查看,这束金色的凤翎忽地化成了一缕轻雾,继而消散在他耳畔,仅用宿桀一惯的懒散语调留下一句,“妖尊未曾出垣呢!”。
宿桀略带沧桑的嗓音喊不出什么震耳欲聋的闲言碎语,但尉影晰听到这句话后,却犹如被御雷鸟劈过一般,直楞楞地杵成了木头。如果没有途经的垣徒向他行礼,他怕是能这样失魂落魄地僵滞到天黑。
盖沉这边还不知道尉影晰正凶神恶煞地杀往迭天阁,他兀自在书阁内埋头苦读,不惜拼了老命也要找到克制火毒的方法。只可惜这迭天阁二百五十二个星格中的古籍,却极少有记载血藤火毒之事的,即使有,也不过寥寥几笔,更别提想找到化解此毒的办法。
算着时日,距一月期限仅剩五天,如果再找不到解毒之法,一旦沐汀落病重的消息走漏了风声,就算还有一位代理妖尊在外面顶着,使妖界不至于晃荡得厉害,但以尉影晰火爆的脾气,八成不等虫族来攻辰微垣,猫大爷自个儿都能火焚了,然后再拉上辰微垣殉葬。
如此一想,盖沉烦忧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接着若有所思地瞥了眼一旁安放的蛇族秘术。蛇族是上古老族,如今已经隐姓埋名地隐避在山水间,除了一些行世济人的族人,剩下的大多都不愿招惹其他妖族的事,如果不是这次的事情关乎妖尊乃至整个妖界的安危,这几个蛇族的记事简竹恐怕不会入辰微垣。
而尉影晰冲入迭天阁时,盖沉正想拿起蛇族简竹再细细思量一番,不过当他听到一声声急促的跫音后,当即收了简竹,只假意翻看着堆叠的医书,然后等尉影晰一出现,立马起身问候道:“小兄弟今日来迭天阁,又是为何事呀?”
尉影晰没有应声,仅木讷地站在盖沉面前,但一张猫脸阴沉得犹如压迫碧落的黑云,而黑云里隐忍藏匿的电闪雷鸣很快便打破了书阁的缄默。
“沐汀落在哪儿?”他冷冷地问。
盖沉一听,恍惚以为这位猫大爷仍对沐汀落离垣的事情不依不挠,便继续不动声色地搪塞道:“妖尊这一行需耗些时日,小兄弟莫要心急,等再过些日子,妖尊定然会无恙归来,到时……”
“呵……”不等盖沉说完,尉影晰似喜含悲地嗤笑一声道,“到时我便能敲锣打鼓,庆祝妖尊耍了我整整一月,是吗?”
许是这段时间脑子里塞了太多药理术法,盖沉听到尉影晰的讥讽,一时没咂摸过来内涵的意思,直到尉影晰又冷冰冰地问了一句“妖尊在哪儿?”,盖沉才恍然惊悟,意识到尉影晰想必已经知道妖尊并未离垣。
可就算妖尊就在辰微垣,盖沉也不会让尉影晰去见妖尊。因为沐汀落叮嘱过他,无论想什么法子,哪怕是用咒法让猫大爷安睡几日,也决不能让他知道血藤火毒的事。
“怎么?是不是辰微垣地大物博,你这个活了几千年的垣主也有不知晓的地方?”尉影晰看出了盖沉暗涌的思绪,毫不留情面地嘲弄道,“还是你觉得猫爷我话太多了,一时想不到让我闭嘴的办法?你不是略懂药理吗,随便用一味药,说不定就能让我睡上几日,你觉得呢?”
盖沉:“……”我觉得……您还是行行好,让我睡过去吧,我一大把年纪实在玩不过你们这群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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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猫大爷偿还不起
迭天阁四象星区中各有天地,平时仅是盖沉和妖尊在里面进进出出,而尉影晰上辈子只能进入浑星阁,这辈子即使能随心所欲地在俩书阁逛游,他也从未想过趁此机会钻进书的桃花源看看,以至于这一月来,沐汀落明明就在那二百多个错落有致的星格内,他却丝毫没有觉察异样。
见盖沉无可奈何地道出了沐汀落的下落,尉影晰自嘲般勾了勾唇角,或许是沐汀落料到他就算将辰微垣每一寸土都翻崛一遍,也绝不会赏光一顾四象星区,所以才选择隐匿在星格中,毕竟存书的星格对于猫大爷来说,可比上课的勤勉阁还要痛苦。
可现下,尉影晰不知道自己在星格中呆滞了多久,他木愣地盯着一鼎熏香四溢的琉璃香炉,从炉盖上镂空的小孔望至炉身,再从炉身蔓延到底柱,甚至连上面精雕的螭龙海纹的脉络都瞧得细致无遗,但却始终不敢去看安置在旁边的被丝缕炉香缭绕的木头棺材。
而等他一对曾驰骋妖界的猫腿终于舍得往前蹑迟着蹒跚了两步,不承想,仅两步之差,他便感觉到了那口棺木周遭的凛寒的凉意。而那些看似柔弱的香雾却犹如裹挟着尖锐哀恸的凌风,顷刻间便涌入了他心里,待呼啸的冷风凌迟过他心底再至心头,尉影晰惊觉原这世上竟还有比寒毒砭骨更痛彻肺腑的痛楚。
尉影晰还未见到躺在棺木里的不惊不扰的人,便已有两滴难收的灼心热泪溢出了睫外,然而,还不等紧随其后的那片伤心欲绝的汪洋恣肆,盖沉忙不迭地拦住他,急慌慌打断道:“水螭炉香极寒,小兄弟你寒毒未消,莫要靠近。”
尉影晰抬手抹过睫帘,勉强压抑住苦涩的眼泪,吞咽下满腔的疼窒,毫无底气地嗫嚅问: “他……他还活着吗?”
盖沉瞧他雾幽幽的眸眼泛起微红,急忙解释道:“小兄弟别误会,这凤凰木棺是之前拜师大典时,凤皇宿桀派门徒送的拜礼,虽寓意因人而异,但此棺祛热养心,平时往里面一躺,周身经络很是舒畅透彻……妖尊如今身负火毒,老朽没办法,只能先尽心照料。”
听到“火毒”二字,尉影晰怔了片刻后,便身不由己地陷入了深邃的回忆。对于上辈子靠着一颗血藤果毁了绝殃的千年小妖,尉影晰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甚至不知道盖沉他们是怎么把他从绝殃渊底带出来的。他只记得自己险些被血藤吞了,情急之下才吞下血藤果,欲利用血藤炽烈的火性,与其拼了拼火力,结果不光火风刃火大了,他自己也差点连妖身带妖魂全部焚灭了。
不过当时原想送妖尊首徒一程的镜润也没讨得什么便宜,反而赔了整个绝殃的妖灵,仅剩下一株奄奄一息的蔫巴藤植。
而等尉影晰醒过来后,盖沉也只是说他福大命大,妖魂天生能承受住血藤火毒的侵蚀罢了。可现下回想起来,尉影晰恍知这火毒并不是依着福气便能解的,而他一个本就火大还吞火果的猫妖根本不可能仗着命大活下来。
“小兄弟?”盖沉见尉影晰木愣愣地站着,也不说话,便轻轻拍了拍他肩膀,劝慰道,“小兄弟,你待在这里对身体无益,要不然……你先随我去飞阁莲屿,妖尊把血藤果存在了后山攀枝林,等小兄弟身上的寒尸毒解了再说。”
尉影晰如雕塑般僵持在原地,不敢往前多迈一步,却也不舍得离开,他目无余瑕地盯视着那副棺木,轻声问:“血藤果中没有火毒……是不是?只有取血藤果的时候才会……”被火毒伤着……
“其实血藤果被妖尊取下后,已没有残留的血藤火毒,只是……”盖沉无奈地看了看棺木,又觑了眼神色惘然的尉影晰,才愁懑低沉道,“我想尽办法,也只能护妖尊一月周全,至于诓骗小兄弟,也是不得已的事,妖尊许是忧心小兄弟,才不许我将他伤重的事告知你……”
“不许告诉我?”尉影晰仰头浅浅笑了声,等再低头时,那滴他想留在眼眶里的清泪终是在脸上留下了一道孤独的泪痕,“那一月后呢?他打算如何?”
许是气氛太过压抑,早对生死看淡的老龟盖沉竟也忍不住抬袖擦了擦湿漉的双眸,喟叹一声道:“一月之后若无他法,便隐瞒妖尊身陨的消息,只道是如今虫族肆虐,妖尊首徒在救济灾民途中遇险失踪。”
失踪……一辈子吗?尉影晰悲戚地闭上了双眸,伤心疾首下,忍不住想责怪棺木中的人,心说,不许告诉我?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假借离垣一事,让我误以为你安安稳稳地去安顿灾民,为了不让我随你出垣,你骗我说血藤果有残留的火毒,只为将我留在辰微垣,然后在月圆夜之前服下血藤果,可之后呢?难不成寒毒解了,我便与你一般,凭着你的妖魂做一个英明盖世的妖尊,然后代你守好妖界?还是魂萦梦牵,不死不休地寻你一辈子?沐汀落你怎么舍得与我久别,你怎么肯留我一个人在这未歇烟火中恍惚岁月……你答应不会离开我的……
“会有办法的,会有的……会有办法……”尉影晰缄默许久,忽地如魔怔了一般,匆遽地环顾过周围,接着不顾盖沉阻拦,急匆匆地穿梭在各星格内,茫然失措地翻找着一本本古籍。
盖沉望着这个仿佛流离失所的孤影,隐在袖口里的手不由地捏紧了那片刻有荼蘼花印的浅薄的竹篾……
为了寻到祛除火毒的解法,尉影晰不眠不休地在四象星区中翻了整整三天的妖书,而盖沉看了眼旁边放凉的饭菜,再去看尉影晰那执念不减的憔悴面容时,不禁喟叹何为“士为知己者死”。
“小兄弟,你还是先吃些东西吧……”盖沉将饭菜递到尉影晰身前,若有所思地扫了眼地上杂乱无章的书籍,然后怜悯地看着蜷缩在一旁的颓废的人。
尉影晰眨了眨略显浮肿的疼涩的眸眼,仅面无表情地道了句:“如果当真别无他法,你就把我也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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