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影晰头疼地看着这个比他还有闲情雅致,迤迤然钓鱼的妖,恍然悟到自己手里虽有筹码,却不及渊底的那些妖命金贵,他现下用玄武印相挟,不论如何掂量都有些吃亏。
于是,绝不允许自己吃亏的猫爷弯了弯唇角,和和气气地商量道:“你想要玄武印,本尊呢,只为救人,如果你能带我入绝殃,再助我送走那些弟子,这玄武印保证归你,怎么样?这份交易你不亏吧?”
对方听罢缄默须臾,忽地哑然失笑道:“绝殃渊底多变故,妖尊为何如此确信辰微垣的弟子被关押在绝殃,说不定他们就在……”
话音未落,绝殃渊上方黑漆漆的诡谲窟顶骤然垂下几条似被血染的殷红蛛丝,而包括雪风若在内的那些妖徒皆被上不着天下不落地地悬挂其上,只要这些蛛丝断裂,迎接他们的就只剩渊下的一群饿得不挑食的妖灵。
由于一些事的细节确实与上辈子大同小异,尉影晰实在没有心绪思忖这些弟子为何没有被困在绝殃,而无论这一切是镜润备好的还是面前这个妖布置的,此时他若是敢放肆,这些妖徒的下场肯定是提前被丢进妖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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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猫大爷跳得憋屈
尉影晰惶然望过那些半吊窟顶的安详的妖孩儿们,突然莫名庆幸他们现在还没醒,否则这群没见过世面的妖孩儿若是看见如此丧心病狂的一幕,指不定会怎么叽叽喳喳。不过尉影晰也没有注视他们太久,等猫爷暗自忖度了一会儿后,便又把目光定格在面前那妖身上。
思来奇怪,这妖虽被斗篷裹得严严实实,看不清面容形姿,说话的低沉音色更是有意幻化过,但尉影晰兀自从他身上觅得一丝熟稔的痕迹,就仿佛这妖他曾见过,只不过恍惚间记不得任何。
可是猫爷我究竟在哪儿见过他呢?
尉影晰几不可见地拢了下眉宇,接着吸了吸鼻子,抄起俩手,慵懒地靠在高石上,毫无忌惮地问:“我如果交出玄武印,你如何能保证不把这些人扔下去?”
“保证?”那尊主像听到了了不得的笑话般恝然笑了几声,反问尉影晰,“难不成……妖尊还有别的选择?”
与他耗持了这么久,尉影晰听出对方冷漠讥谑的语调里掺杂着些许不耐烦,他识趣地将揣在袖口中的一手背在身后,而另一横放在胸腹间的右手赫然握起一块蓝晕缭绕的龟纹印。
随后,尉影晰学着沐汀落的姿容挺直慵散的腰杆,一本正经地谈判道:“我身后就是绝殃,无路可退,更不愿与你斗个你死我活,再说了,老毒物镜润说不定现下正火速赶往万虫窟,我们都不想给自个儿添麻烦,你只要先把人放了,这玄武印便归你。”
对方觑过尉影晰手里的玄武印,无所顾虑地将挂在绝殃渊上的小妖扔在渊边,接着伸出手,示意尉影晰将玄武印交给他。
猫爷向来一言既出狗都难追,他探了探几个妖徒的状况,确认没少胳膊腿的,更没少魂后,直接把玄武印抛给了那位迫不及待的尊主。
然而那尊主拿到玄武印后并没有依着猫大爷的愿消失,反而犹如把赏玩物般打量着手里的东西。而此时的尉影晰心口鼓动得厉害,他一边焦急地盼着沐汀落他们赶紧来这儿助他,一边暗自祈祷对面那斗篷人别窥究出什么端倪。
不过这玄武印虽是假的,但好歹是垣主盖沉自玄武印出世之日起便费心铸就的,除非贼人有其他四象印在手,可借神印间的共鸣探知真假,否则就算本事再大,也辨不出这龟印是仙是凡。
可惜猫爷低估了对方的能耐,那尊主不知用了何妖法,似是发现玄武印有异,泯然嗤笑了一声,旋即二话不说,随着他手里假的玄武印熄了糊弄龟的神蕴,他拂袖一抌的刹那,有三个落地不久便不幸被选中的辰微垣妖徒,皆被上方霍然袭来的蛛丝勾住脚踝,一下子拖甩进绝殃。
千钧一发之际,几簇攀枝花枝仿若抑扬顿挫的笔锋,猛地擦向绝殃渊,而这些枝干似花火铺展开的一瞬,那三个辰微垣弟子恰落在密匝的花枝上。
无论对方是否能知玄武印真假,尉影晰都提前做好了东窗事发的善后,他双手揣起的时候就在袖袋里摸索沐汀落赠他的荷包,并取出了一颗攀枝花种,而左手背起的同时已将树种扔在了那块高石后,随即趁着对方注意力全在玄武印上,他表面乖顺地答应对方的要求,背地里却不忘勉力施法。当一棵弯成水虾的攀枝花木极接地气的悄然匍匐向渊边时,横向的枝干虽不算遒劲,但好歹如猫大爷一样“刚直不阿”。
“还好,赶上了……”尉影晰拂过额前被沁出的薄汗沾染的一缕碎发,接着如释重负的转身,试图再与那还未反应过来的忿然尊主尬聊乱扯一番。
然而他这身子还未完全转顾,脚下的地面骤然传来一声炸裂,尉影晰被迸溅的石渣迷了迷眼,禁不住往后退了两步,而等他眨巴了几下眼眸,刚想思忖发生了何事时,一只妖兽忽地扑棱着翅膀乍然扶摇直上。
可怜猫大爷本就站在“风口浪尖”上,现下又被这连环的一炸一惊骇得忘了自己站在哪儿,于是晴天忽闪着翅膀从莫名地洞里飞起来的一瞬,正好看到往后倒退几步后,仰面坠渊的讨鸟厌小猫咪。
尉影晰没料到自己竟会如此憋屈的跳渊,他掉下去的刹那,还听到那个紧随其后的地鼠妖分不清轻重缓急地问:“你们谁先把那五十妖币付了?”
尉影晰:“……”雇主都要死了,你大爷的还想着宰人,猫爷我明明是四十妖币一天雇的你呀?!
许是被那任意加价的地鼠气着了,尉影晰一时忘了施法滞住自己下落的趋势,待他反应过来,周遭的石壁上似有逼近的东西,猫爷惊诧之下,原就时灵时不灵的咒法彻底不供使唤。
慌促之下,尉影晰下意识地伸手胡乱的挣扎,以至于沐汀落捞住他的时候,他那双急不可耐去摘日月星辰的猫爪一下子便揽挂在了妖尊脖颈上。
“汀落……”尉影晰顿了片刻,旋即就如被大人认领回家的孩童一样,紧紧抱紧沐汀落,继而掺着欢喜的嗔怪道,“我差点就吃不到鱼了……还有,那小地鼠骗你们的,顶多给他四十妖币,再说,他差点把我吓死,不行,猫爷我要再减十个妖币,十个妖币可以吃三盘烤鱼呢!……”
尉影晰掉下绝殃不久,近渊顶的渊壁上盘桓聚集的那些妖灵,蓦地从两侧聚涌成遮天蔽日的阴幕,堪堪堕向渊底,颇有吞天噬地的吃货魄力。
呃……即使目前只有猫大爷和妖尊两个可供他们塞牙缝的活食粮……
沐汀落自知无法冲出上方的虫幕,他抱着尉影晰,以两侧凸起的崖壁为落脚点,勉强避开两侧呲牙咧嘴袭来的妖灵,速地移身去往渊底。
只是猫爷这个时候还有闲情雅致,高谈阔论十个妖币可以吃几盘烤鱼,辰微垣附近哪儿家店的烤鱼既好吃又便宜的事,也是一种妖尊这辈子都无法理解的洒脱。
不过尉影晰虽已经死过一次,但这辈子,他有愿用一生追随的妖尊,所以他比上辈子要惜命,只是他见到沐汀落时,总是习惯性地谈及一些芝麻大琐碎的小事,而不论这辈子还是上辈子,猫大爷这种不分场合的絮叨,在妖尊这里可是独一份。
绝殃渊底什么鬼样,尉影晰上辈子见识过,此时即使被虫幕笼罩在一片黑咕隆咚的地域中,那种刺鼻的腥海泛滥的混浊味也能让尉影晰胃里忍不住滚烫翻涌。
沐汀落踏地的瞬间,眉头不由地拧了拧,接着收紧箍在尉影晰左侧肩头的手,并不打算让横抱在怀里的猫大爷沾染这片污浊之地。
或许是因为寒毒,再者刚才种树时耗了不少心神,导致猫爷那钢筋混凝土的体质弱了些,又或是猫爷甚是享受被妖尊护在怀里的怜惜感,所以上辈子一人火遍绝殃渊底的猫大爷竟娇弱地依偎在妖尊身上,并着魔地嗅着妖尊身上隔世依旧的清绝花香,然后任妖尊抱着他,漫漫无际地四下寻探。
但这份惬意还未来得及延续恒久,尉影晰似是记起了什么,恍然敛了自己弱不禁风的西子捧心样,一个不规范的鲤鱼打挺从沐汀落怀里挣脱出来,然后凭着火风刃上氤氲的丝缕火光,看似漫步目的地拉着沐汀落东跑西蹿。
沐汀落不知道尉影晰在找什么,当他听到身后传来的窸窸窣窣的挠地声后,神色随之变得沉炽。而尉影晰仗着俩可听羽落的猫耳朵,比沐汀落更早察觉到石壁上爬下来的那些妖灵,奈何他还没找到那株血藤,更不知道那尊主所说的离开绝殃的窟道在哪儿,可若是不赶紧离开这里,这么多的妖灵肯定能把他和沐汀落啃成渣渣鸳鸯。
已经见识过这些妖灵吃东西不吐东西的猫大爷,此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要寻到血藤,借妖灵逼出血藤果,然后解了深入妖魂的寒毒,或许能够凭着沐汀落蛇魂的力量离开这里。
可现下他听着那群逼近的妖灵,竟不知该带着沐汀落往何处逃,毕竟一旦被妖灵逼到崖壁下,仅壁上挂着的那些妖物也能撕裂他们。
“躲开!”沐汀落一看再不回击便会陷入绝路,索性直接绝地反击,然而火风刃扫过妖灵群的刹那,虽劈开了一道净路,但眨眼的工夫,就又被周围聚集的妖灵填补上了这道罅隙。
被妖灵紧追下,尉影晰忙不迭地唤出他的搅屎棍,并迫不得已地拿自己的灵器当捣蒜的杵头,将脚下的一众妖灵捶打成了蒜泥。
可无论猫爷敲打得多起劲儿,这妖灵就犹如不竭的长河,根本不是他们能灭完的。
尉影晰一边提醒沐汀落小心身后,一边慌乱地退后,而就在他将要退到一处石壁下时,那些涌来的妖灵忽地像忌惮什么一般,瑟缩着身子僵在了原地,只有几个大胆的还在试图扒拉尉影晰的鞋端。
猫大爷一惊,胸口莫名起伏得厉害,他满腹疑窦地扫视过一众臣服在他脚下的妖灵,然后自恋地摸了摸自己的眉额,等他断定这些妖灵不是因为仰慕他这个代理妖尊而服服帖帖时,便惶惶兢兢地回头转眸,堪堪乜向身后的崖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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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猫大爷离不开你
地囚谷口被那些为了祖宗灵位拼命的妖族闹腾得乌烟瘴气,殄沌不堪,漫天飘散的妖魂残渣犹如业火燎原时溃散的灰烬,洋洋洒洒地迷乱着众妖本就看不透彻的妖眼。
沐汀落发觉尉影晰擅自去往万虫窟后,便死鼠当活鼠医的聘用那个被猫爷雇来的地鼠小妖,然后让盖逍配合千叶,率一众尚未意气用事的啸林城的妖卫想办法拖住镜润,而他则趁乱带着晴天,跟着阿土进了地洞。
虽然刨洞钻山的过程极其坎坷,但好在阿土扒拉土的速度算是出神入化,除了差点用土将妖尊和家养的鹦鹉活埋了,倒是赶上并救下了堕渊的猫大爷。
而尉影晰被惊得坠入绝殃时,窟顶的一缕蛛丝似是垂落了下来,只是在沐汀落移身入渊的一瞬,这缕蛛丝才不为人知的收回,而站在原处的那位尊主也不动声色地敛落下右手。
晴天依着妖尊的嘱托,先用星移镜把雪风若还有辰微垣弟子打包好,接着才飞落在渊边高石上,怒发冲冠地盯着暗影中的妖。
不过,这位与尉影晰对峙的尊主仅是为得到玄武印,现下尉影晰坠入绝殃,玄武印想必还在辰微垣,他实在没有闲情与一只化不成人形的鸟兽干瞪眼。
而晴天似是没料到还未开打,对方便已撤退,于是他不由得展开鸟翅,难以置信地扫视过自己伟岸的鸟胸脯子,暂且将对手的不战自降归功于自己不可战胜的外表,并沉浸在难醒的白日梦中,直到……
“你能先把那六十妖币付了吗?”
晴天斜着鸟眼,瞥过坐地起价的地鼠小妖,忽地兜住垂涎欲滴的哈喇子,恍然意识到那位拖欠妖工劳务费的猫大爷还在绝殃渊底待着呢,而且随他“殉情”的还有他家主人呀!
比晴天还自卖自夸的猫爷,此时却收了吊儿郎当的作风,难得一本正经地挺直腰杆,然后警惕地回眸,打量过身后的石壁。
只见这周遭嶙峋的崖壁皆是如血浇过的突兀,上面留下的挠痕也是纵横杂乱,虽被摩挲得发亮,但恍惚望过去,就像是被妖灵千刀万剐过一般,望而生畏间便令人止住了步子,更不用看附着在上面的万千血迹斑斑的妖物。
然而尉影晰身后有方七尺宽的石壁却犹如被湍急的瀑布浇灌过,自上而下皆是鸡血石镶嵌般的滑润,其附近更是没有敢染爪放肆的妖灵。尉影晰没顾虑太多,他一瞧这是一处绝佳的暂避之地,便急忙唤沐汀落过来。
听到尉影晰急促的喊声,沐汀落躲开前方乌泱泱扑来的妖灵,惶然回身盯向他。可当妖尊看到猫大爷身后渐渐劈裂的崖壁时,那双在暗夜中兀自清冽的明眸骤然沁染出一霎难以言状的惊恐。紧接着,沐汀落二话不说,当即掷出了火风刃,并速地去捞傻乎乎唤他的澹然无惧的尉影晰。
尉影晰上辈子闯入万虫窟绝殃渊底时,那几个辰微垣弟子全被红色的藤蔓裹成了粽子,而老毒物镜润则利用一株半植半兽的血藤差点将他留在灵怪肚子里。不过这辈子镜润正与一众妖族在地囚谷口缠斗,并没有在万虫窟候着他们,更没有唤出血藤,所以尉影晰只记得血藤被镜润养在了妖灵遍布的绝殃,至于这灵怪在哪儿藏匿着,猫大爷就算再机灵,也绝不会想到这家伙此时就栖在他身后的石壁内。
而就在火风刃划过他耳畔,继而砍在那条擎出的藤蔓上时,尉影晰才恍然躬缩了下身子,并险些跌入脚下围拢的一群妖灵群中。好在沐汀落及时将他拽出了猫爷心目中的天然无害的保护圈,否则凭血藤出击的速度,尉影晰即使耳朵足够灵敏,恐怕也来不及躲开。
“有路!”尉影晰被沐汀落带到对面的一块峭石上,然后指着被血藤枝蔓撑开的石涧,急慌慌道,“汀落,出口在那!”
即使尉影晰没有提醒,沐汀落也看到了那道未关闭的窄路,只是那血藤卷天袭地的在里面张牙舞爪,若是他们冒然闯过去,八成还未凑近,便被那些曲展的藤蔓缠住,再者,周遭还有这么多饥不择食的妖灵,两方夹击下,不是他们能应付的。
火风刃不住地旋割在他们周围,而尉影晰也不堪示弱地握着搅屎棍不停地敲打,终于将一众欲爬上峭石的妖灵勉强逼退了些。不过上面的虫幕感觉到他们的存在,正如朔风云浪般堪堪堕落。沐汀落知道再拖下去,他们就算不被那血藤吞噬,也会被如滂霈般席卷的妖灵撕成分食的碎片。
思忖及此,沐汀落拧眉扫顾过上空的妖灵,然后不容置喙地叮嘱忙乱的尉影晰:“我去将妖灵引至血藤,一旦火风刃斩开一条路,你马上跑过去,不要停留。”
话音刚熄,不等尉影晰思量此举有多冒险,沐汀落已经以影速点踏过崖壁,陡然接近那压迫感十足的揉动的虫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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