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影晰一愣,讷讷地仰头盯着沐汀落,心底却没来由地蔓延一阵苦涩,眼底也随之晕染开一抹湿意。
紧接着,唯恐这抹湿意变成不可掩饰的滂霈大雨,尉影晰急忙掐了下自己手心,才勉强将僵滞的心疼融化开,然后换了个话茬问:“你……你怎么会在啸林城?”
沐汀落不想让他掺和子市的事,仅简单搪塞道:“为了四象印的事。”
尉影晰不疑,但也不敢再多看沐汀落一眼,他疲惫地靠在沐汀落肩头,带着几分期待地轻声道:“送我出城吧。”
看着怀里静静闭眸的人,沐汀落没有再说一句惊扰的话,只是他觉察到尉影晰较之前憔悴了许多,身量也恍然可见的单薄,不禁暗自诧异。于是等尉影晰平稳了气息,他小心翼翼地低头凑近尉影晰眉额,欲试探一次尉影晰的妖尊蛇魂。
然而就在他额头即将抵在尉影晰额间时,睡了一觉的猫大爷忽地睁开了澄澈的猫眼。
招惹妖尊两辈子的猫大爷自诩熟知妖尊的品性,在尉影晰心里,沐汀落就属于那种除非有不要脸的人主动撩拨他,否则他无论多么爱慕一人,也只会对这人相敬如宾。
当然,间隔了一辈子,这辈子为了猫大爷自愿跑偏的妖尊或许性情也随之变了。
沐汀落维持着低头的姿势,直愣愣地与尉影晰四目相对,他一时不知道自己该作何解释,索性不退反进,只不过他并没有去试探性地查看尉影晰的妖魂,而是不顾怀里人瞪圆的眸眼以及紧紧攥起的双手,第一次任性地在尉影晰唇上轻轻停留了须臾。
不过这一吻对于尉影晰而言,激起的涟漪可不小,以至于他躲闪着眼神看过夜空,盯过繁灯后,落在他眼底的兀自只有一个人,仿佛世间的一切好物都黯淡得不如一人,但又好像世间万般一切都只如这一个人。
“你……”尉影晰僵硬着身子,支支吾吾间也就吐出一个字。
“快到城门了,这个……”沐汀落抿了下薄唇,含笑打趣道,“就算谢礼了。”
尉影晰:“……”这谢礼要得也忒不合规矩了吧?!
沐汀落才不管这谢礼是谁比较吃亏,他将尉影晰揽紧了些,兀自带着眼角眉梢不散的笑意,气定神闲地走向城门。
然而当他们来到刚安定不久的城门口时,一声可撞破城墙的狮子吼乍然击过众人耳畔,仅留下一句:“任何人不许出城!”
尉影晰听出来者是谁,他紧拧着眉头,惴惴不安地望着沐汀落背后。
不过沐汀落倒是不担心来找麻烦的妖,他将尉影晰放下来,然后揉搓着他发凉的手心安抚道:“先去一旁等我,一会儿我护你回猫族。”
尉影晰眉头一撑,竟不合时宜地想了想,心说,让你送我来一趟城门,你便随意占猫爷我便宜,这要是再送我回猫村,你个老蛇不会强迫猫爷我以身相许吧??
随即他这掺着少许嗔怪韵味的痴心妄想很快便被突然聚拢的妖卫冲散,来者又是那个与他没完没了的鬃狮方嘭,只是不同于在城外,方嘭此时为了抓他调动了不少妖卫,这梁子无论猫大爷想不想结,看这情形也已经是个死扣了。
“公子,就是这个穿红衣服的伤了我们的人!”不久前才被吓得跑掉的小妖如今往自家主人身边一站,又是一条可仗狮势的好狗。
方嘭只在之前的冰颜殿夜宴上见过沐汀落一面,所以现下看到气势凌人的妖尊,他也只是觉得对方眼熟,但实在记不起在哪儿见过,只兀自觉得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这是催着他算账的节奏。
尉影晰一看这架躲不过,立马识趣地悄然退到了一旁。
而就在他趴在一块石碑后准备观战时,早已躲在此处的南歌忽地趁机凑近他,然后不等尉影晰反应,便着急地拉着他离开:“跟我走……”
“你怎么又回来了?!”尉影晰一惊,惶然扯着脖子盯向城门外。
南歌看出了他的担忧:“其他人已经安然离城。”
尉影晰一听,更气不打一处来,毕竟是他拼着老命才让他们离开的,现下作为虫族的南歌莫名又回了啸林城,万一被人知道他是虫族的人,再想出城简直比离开妖界还难。
“跟我走,我找到一处可以暂时安身的地方……”南歌说着,继续去拉尉影晰。
尉影晰挡开他:“不行,我不能走,他还留在这儿呢。”
他?南歌一惊,转眸看了眼那个一人可抵众妖的红衣男子,诧异问道:“他是你……朋友?”
也是卖萝卜的??
“不是,”尉影晰一边焦急地观望战况,一边不经脑回路的随口应道,“他是我未过门的媳妇。”
南歌神色一僵,不由地多看了沐汀落几眼,旋即觉得凭外面这人的长相,这大逆不道的妄想大抵是猫大爷一厢情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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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猫大爷的救命恩人
沐汀落这五千年来也曾仗剑流浪,路见不平拔刀相向,但每一次值得让他动手的确实是一些作乱的恶妖,他还从来没有为了一个人与妖族后辈聚众斗殴过,况且他连尉影晰为何会招惹到鬃狮族都不清楚,便如此莽撞地为一人出气,当真是荒唐。
而方嘭想是没料到猫大爷找的帮手不好惹,他看着那一个个被火风刃吓得往后撤退的妖卫,一边愤懑地用脚往前踢他们,一边怂的随着他们后退。
不过沐汀落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火风刃几番盘桓过那些妖卫,却全都避开了致命伤,除了让他们躺一段日子,倒不至于提前送他们去见妖神。
虽然知道这些妖伤不到沐汀落,但尉影晰还是恨不得把俩眼死死挂在沐汀落身上,仿佛他一个转眸便能让那些妖卫伤到沐汀落似的,以至于他自个儿的踪影都已被方嘭盯上,却还不自知地只忧忡着一人。
“把箭给我……”方嘭瞄了眼尉影晰的方向,然后趁着他手下的这些妖卫尚且还能拖住沐汀落,便悄然退到一处不易被察觉的廊道上,接着搭箭挽弓,箭镞直逼尉影晰。
尉影晰半遮半掩地躲在石碑后面,根本没想到会飞来一支扎向他的利箭。直到南歌猛地将他往身边拽了一下,他才心有余悸地盯视过那支不远处落地的羽箭,以及银亮的箭镞上沾染的殷红。
射箭的人显然箭艺不高,力道不足,即使有妖法加持也做不到箭发百步,只不过这人下手够狠,凭猫大爷如今这副弱不禁风的身板,这箭若是真的实在地扎他肩背上,也足以再为他匆匆即逝的猫寿推波助澜一次。
沐汀落并不是一心御敌,但那箭划过尉影晰的刹那,他却来不及用火风刃挡开,所以一时间,箭镞上的血渍便成了阻挡他清明的天罗地网,而那些他曾遵奉的是非对错则全化成了零碎的残念,此刻,他只是满心无畏地想为了一人疯狂一场。
于是,沐汀落完全没有顾及后果,当即依着箭来的方向,驱使火风刃刺向方嘭。
可就在火风刃飞旋至方嘭面前的一霎,一支冰凌羽箭骤然击在了刀刃上,旋即,随着这支羽箭的碎裂,众人皆堪堪止了干戈。
而方嘭长这么大,还从未有敢对他动刀子的人,他颤着眸眼,呆讷地盯着与自己面门近若咫尺的火风刃,那种烙印在脸上的清晰的灼烧感不由地加重了他急促的呼吸,等他直愣愣地僵滞了片刻,忽地碰瓷似的晕厥倒地。
沐汀落看了眼谦恭施礼的千夜,然后收了火风刃后,急忙移身至尉影晰身边。
尉影晰的右臂只是被箭镞划破了皮肉,倒没有伤筋动骨,再者南歌已经为他简单包扎过,确实没什么大碍。
然而沐汀落看过他伤后,也不知道哪儿来的急躁火气,二话不说便把他抄了起来,接着也不管什么教养寒暄,直接当着群妖的面,往城门口走去。
“沐汀落你干嘛?!”尉影晰一惊,他越过沐汀落肩头看了看吃惊相的南歌,忙不迭地揪着沐汀落臂处的衣服,恍然大喊一声,“等一下!我,我救命恩人!把我救命恩人捎上!”
听到“救命恩人”四个字,沐汀落似是想到了什么,面色稍稍冷了几分,他停下步子,勉强冷静地问尉影晰:“什么救命恩人?你……你之前说的救命恩人其实是……”
一个“我”字还没脱口,尉影晰急慌慌指着后面,示意他回去:“刚才要不是南歌,我肯定被穿成鱼豆腐了,猫爷我有恩必报,你快放我下来!”
沐汀落一愣:“你是说刚才救你的人?”
尉影晰带着三分怨怪地瞅着不明所以的沐汀落:“你以为我说什么?你这么急着走干嘛,况且千夜也在呢,你赶紧的,放我下来!”
猫爷我腿又没事,这咋还抱上瘾了?!
沐汀落听完这番训斥版的解释,反而释然地笑了笑,他没有立即将尉影晰放下来,而是转身走到南歌面前后,才释开尉影晰,并颇贴心地为猫大爷整了整发皱的衣襟。
南歌:“……”两厢情愿?
随即,尉影晰见千夜走过来,下意识地将南歌护在了身后,而沐汀落作为他名义上的爱徒,此刻倒是老老实实地守在他身边,没有再做什么为徒不尊的事。
“妖……” 千夜眼角余光掠过周围众人,转而又道,“尉兄怎么会在啸林城?”
尉影晰慌促地看了眼沐汀落,他唯恐被沐汀落知道自己来啸林城的原由,以及自己逞强之下做的这些事,所以并不敢堂而皇之地供述自己的作死经历。
于是他支支吾吾了许久,等好不容易从怀里摸索出一根充饥用的胡萝卜,才底气不足地应了句:“我,我……我来卖萝卜……”
你们信吗?
沐汀落:“……”半根??
尉影晰没有看到沐汀落那上下起伏过的眉峰下显露的诧异,他垂着眼睛沉默了一会儿,反问道:“千夜,你呢?怎么会来这儿?”
千夜若有所思地扫过尉影晰身后的南歌:“风若不知道又跑哪儿去了,我担心她,所以带着妖卫寻到了这里。”
尉影晰一听雪风若丢了,不由地记起昨日在大街上他与雪风若相遇的场景,如此一想,雪风若突然失踪一事,他也脱不了干系。
“汀落呀……”尉影晰默默思忖了须臾,柔声唤了一声。
不知为什么,妖尊听到猫大爷如此温柔的唤他的名字,总觉得接下来准没好事。
“你过来,” 尉影晰勾了勾手,示意沐汀落稍稍低头,然后他凑到沐汀落身侧,压低声音商量道,“鸟族不是最擅长寻人吗?你能不能让晴天帮忙去寻雪风若?”
沐汀落缄默片刻,学着尉影晰的样子,凑到尉影晰肩头,揶揄问道:“那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好处?尉影晰愣了愣,难以置信地瞪着面前这个与他讨价还价的人,心里暗自不满地嘟哝:“你可是妖尊,怎么还跟我一个穷得只剩半根萝卜的小猫妖要好处,你之前渡世救人的时候,也没见你想靠这招去发家致富,怎的猫爷我有求于你,反而不是有求必应了呢?”
沐汀落见他死死盯着自己也不着急,兀自含笑地等着猫大爷给他“好处”。
尉影晰局促地扯了扯衣角,不情不愿地道:“三天后你来猫族,我……我请你吃饭。”
大庭广众之下,师徒两人窃窃私语了良久,若不是之后尉影晰称沐汀落会让落樱坞的灵鸟帮忙寻找雪风若,众妖还真以为这俩人的关系不单纯。
南歌是虫族的人,尉影晰不敢在啸林城久留,他扫顾过殄沌的城门口,为难地问:“千夜,鬃狮族那边……”
千夜微微笑了笑,并拿出了一块如冰通透的令牌:“无事,尉兄不必忧心,这个你拿着,这啸林城便不会有人阻你。”
尉影晰本想婉拒,毕竟他不打算再回啸林城,但一想起上辈子最后信他的就只有千夜一人,他还是接过了那一令牌,私心地想为自己留个念想:“谢谢你呀千夜……”
“还有这些,”千夜说着,随手接过了妖卫送来的一盒疗伤的药,“这些你拿着,我知道辰微垣不缺这些,那这就算是我的一片心意吧。”
“嗯……”尉影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又垂下眼睛,讷讷地盯着千夜塞给他的东西。
“师尊,我们出城吧。”
沐汀落见不惯尉影晰脉脉含情地与千夜说话,所以还不等尉影晰回应,他便自作主张地拿过尉影晰手里所有的东西,然后示意他离开。
“你出城干嘛?”尉影晰恨铁不成钢地提醒道,“你不是该留下来监督那霹雳鸟寻找雪风若吗?”
沐汀落恳切地道:“我送你回去。”
“不需要,猫爷我有……有……”尉影晰转悠着眼珠子试着反驳,可转念一想,他那四角白鹿早已经不知道去谁家享福去了,若要回猫族,便只能靠他这两根酸疼的猫腿。
可虫族的人现下正赶往猫族,尉影晰自然不会让沐汀落送他回猫村。
而就在猫大爷愁闷得不知所措时,一声清晰的鹿鸣伴着轻巧的蹄音幽幽闯入了他耳畔。
“我驴!”尉影晰指着街口奔来的黑色灵鹿,喜不可掩地大喊道,“不对!我鹿!我鹿回来了,那我们就先走了!”
话音未落,尉影晰逃命般拽着南歌骑上鹿背,然后还不忘嬉笑着抢回沐汀落怀里的东西,随后猫大爷只喊了一句“后会无期”,便匆匆消失在茫然的夜幕中。
他只想着三天后就能见到沐汀落,所以根本没有想过,这句玩笑似的“后会无期”会真的一语成谶,日后将成为隔在他与沐汀落之间的另一道厚重的“城门”。
回到猫村时已经是隔日,尉影晰不知道酒老见到那些虫族妖民时是何表情,但他猜测,他肯定躲不过酒老的一顿不厌其烦的唠叨。
“传说这四象五印呀可以……小玉啊!”酒老一看尉影晰进了家门,忙不迭欢喜地大喊一声。
围坐在酒老身边的孩童们笑嘻嘻地对他说:“玉哥哥,酒爷爷在给我们讲四象五印的故事呢。”
四象五印?尉影晰一听,无奈地轻笑一声,只觉得是酒老又犯糊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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