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影晰面无波澜地直视他,故意用他最不愿提及的噩梦呛他:“让猫爷我猜猜,你应该在啸林城子市待过,后来随外族逃至地囚谷,并有幸修得虫族妖术,然后用幻术改头换面,又回了你厌恶的啸林城,对不对?”
千夜沉下脸,倒是没有反驳,但也没有回应尉影晰,只不置可否地道:“我曾无意间在绝殃渊底得到了妖王盗留的一份蛇族秘卷,这才知道原来万年前,妖王便知这妖界有五枚四象印,而且得四象印者不仅能得妖界,还能打开妖界封印,只可惜妖王一直找不到第五枚神印,所以才等不及想用四枚神印唤出浣溪谷的蛇印,结果落得一个抱憾而终的下场,不过四印吞噬妖魂,或许真能唤醒谷内蛇印,否则千年前这浣溪谷结界也不会被蛇印中的力量撕开一道口子,致使其他四印随之异动。”
听到这番话,尉影晰终于知道千年前封印四象印的四个地方为什么会妖气溃散,以至于他娘亲以妖魂殉祭朱雀台。
但他并没有深究千夜是为何被逼入绝殃,又是怎么逃出来的,毕竟无论有没有四象印,有没有野心肆虐的妖王,这妖界总会有火翊鸟照不见的地方,总会有恃强凌弱的是非之地。更何况他当初也差点成为一个从绝殃逃出来的冰冷的鬼魅。
“你一定好奇我是怎么知道蛇印在浣溪谷的……其实无他,既然这蛇印能尘封万年,连妖王都寻不到,想必封于一处妖气极盛之地,不过妖界这么大,单凭我一己之力便想寻到蛇印,并得到四象印,定然是荒诞行径,于是我利用了虫族,妖王一死,虫族成了妖界万古罪人,虫族族长想为虫族谋一方出路,我便趁机帮他一把,所以我回了啸林城,用啸林城上任城主之子的身份作为与虫族相谋的筹码,而虫族族长妄想得到白虎印且暂时信我只是想夺回城主之位,便对我尚无疑心。”
尉影晰动了动痛楚不减反增的身子,担忧地看了看那枚蛇印,接着虚弱地干咳一声,不怕死地揶揄道:“雪银顾竟然能容下你,也是大度。”
“大度?”千夜像是听到好笑的言辞,忍不住耻笑道,“雪银顾不是大度,是蠢,是他倒霉,得到了那只仅存着关闭白虎山钥匙的眼睛,而没有得到开启白虎山的钥匙,但他不知其中原由,还以为是自己惹怒了白虎山列祖妖魂,才无法打开这白虎山,所以当我回来时,他一边惊讶我还活着,一边把我当做他向祖魂赎罪的供品,以盛典迎我回故族,祭拜白虎山,而我慈悲,看在他三跪九叩的份上,帮他打开了白虎山,我还记得雪银顾那心喜的表情,还以为自己真的得到了祖魂原谅,便心安理得地坐在他抢来的城主之位上,并许我做啸林城的二公子,只要我不与雪风绝抢城主之位,他便能留下我一条孤命,如今雪银顾也算付出了应得的报应,而雪风绝虽对我暂无害心,但谁让他是雪银顾的儿子,我当时其实原想留他一命的,可惜我那时的计划被你打乱了,这才不得已杀了雪风绝,不过,若我当时真的被虫族挟持,雪风绝也不一定会为了救我,答应开启白虎山,况且他一死,雪银顾便更奈何不了我,所以他该死。”
“他会打开的……”尉影晰喃喃一声。
千夜没有听清:“你说什么?”
尉影晰避开千夜投向他的暗沉目光,默然思忖着这两辈子经历的一切。剩下的事即使千夜不说,他也已经了然。
上辈子白凝为了虚茗杀了雪银顾,自以为盗取了能打开白虎山的虎佩钥匙,结果却是被与虫族同谋的千夜利用。那时雪银顾被焚身之前双目已失,而白凝不过一个道行不高的花妖,怎能杀得雪银顾,想是有人借她的动机,提前帮她动手,而这人无疑只有千夜。
雪银顾做梦也没想到他当年杀了信任他的啸林城城主,然而他自己最后也是死在信任的人手里。
之后千夜因持有白虎山钥匙,故意让虚茗挟持自己,逼迫雪风绝带他们去白虎山,然后借他人之手名正言顺地打开白虎山助虫族得到白虎印,却又能将自己的嫌疑摘得干干净净。
而这辈子尉影晰为了情义,想护住千夜,并扰乱了千夜计划,留下了雪银顾一命,却使雪风绝成了替死鬼,白虎山依旧被打开,啸林城也遭受了比上辈子还惨烈的劫难。
尉影晰还记得封典当天,千夜曾为他打抱不平,伤了自己手臂。他当时其实疑心过千夜身上沾染的已干的血渍,可从未怀疑过千夜沾染的是雪风绝的血,况且他一门心思只担忧千夜的新伤,怎会将后来雪风绝双目被剜的惨相与千夜相牵扯。
不过有件事他尚存疑虑。他还记得雪银顾在白虎山叫嚷着说自己无法关闭魂冢,或许他已经知道了白虎山钥匙的秘密,甚至开始怀疑千夜,只是上辈子他没来得及解决此事,这辈子痛失爱子的同时又逢啸林城大劫,心力憔悴下,他自然再没有机会对千夜动手。
也许从下一任城主得到白虎山钥匙的那一刻,原先持有钥匙的城主便再也无法打开或关闭这白虎山,而那晚千夜生父将眼睛剜出,究竟是为了护住白虎山,还是他看到了躲在一旁的人,所以想用如此决绝的办法糊弄雪银顾,让雪银顾误以为他还持有白虎山钥匙,继而为那个躲藏的孩子谋一条生路。
无论因为什么,千夜终是依着一条密道活了下来,只不过活成了如今这副面无全非的鬼样。如果当时他能回头看一眼,说不定还能看到,那个在他心里冷酷无情的啸林城城主正抗受着烈火焚身的痛楚,拼尽最后的力气为他护住了那条保命的密道。
尉影晰不知该为自己为万千妖民怨恨眼前的魔头,还是该可怜这个好不容易活下来的孩子,他至此都不敢相信最后要毁了妖界的竟然是个在难民窟施善的人。
整整两辈子,千夜步步为营,先是促使众妖族灭了虫族,致使子市泛滥,而后又让那些唯利是图的贵族将他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老猫逼上绝路。
上辈子尉影晰被妖族丢进了紫碎林,误得玄武印,这辈子的导火索看似是因南歌得罪方嘭开始,但若是细细一想,南歌闯入子市找方嘭算账时,还有一伙抢取妖灵的恶妖。
这群恶妖显然是为千夜办事的傀儡,而千夜之所以让他们趁着子市混乱劫取妖灵,不过是怀疑镜润将白虎印藏在了妖气滔天的绝殃。
于是他有意在封城前夕让方嘭出城,并趁机借方嘭之手将那几箱生祭白虎印的兽族妖灵带往绝殃,依此唤醒沉寂的白虎印。只是他没料到,这辈子的四象印还是被一个多管闲事的老猫捷足先登,而这老猫不仅得到了四象印,竟还能仗着体内半个妖魂无惧四象印,甚至能操纵四象印。
“我借虫族找到了浣溪谷,果然得到了蛇印,只是我没办法将其带离这里,也不必将其带离这里,因为一旦蛇印出世必将被重新镇压,而虫族族长当时也在虎视眈眈地等着我把蛇印拱手相送……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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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猫大爷与你同在
尉影晰抬眸,恰捕捉到千夜脸上的那一瞬得意的讥笑,他恍然悟到接下来的事或许与之前虫族族长的死有关,也可能与沐汀落有关。
“不过妖界幸有妖尊,但可惜妖尊在千年前误染寒毒,每个月圆夜必将承受冰寒刺骨的痛楚,而这又能怪谁?”千夜无奈地摊开手,摆出一副无辜的随意相,轻描淡写道,“我当时需要尽快除掉唯一知道蛇印存在的虫族族长,而且还要为今后夺得四象印做打算,所以我趁妖尊在啸林城行善时,利用他对妖民的善意,不防备之时让他误染寒虫,之后我又焚杀了那位误吞蛊虫的虫族族长,如此,除了我,便没人知道蛇印的存在。”
想起月圆夜扎心砭骨的疼痛,尉影晰眉尖一拢,转瞬变了脸色看着在他面前大笑的千夜,此刻他再也没有方才的怜悯之心,只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成碎片,以此替经受千年寒毒的妖尊泄愤。
“后来妖尊要从众妖族子弟中选徒,我虽收敛着妖力,但那些妖族子弟也不会是我的对手,当我以为自己会成为妖尊首徒时,却没想到,你竟然还活着,从你施展那把弯刃之时我便认出了你,那一刻我不知道自己是惊是喜,我担心你的出现会搅乱我所有计划,但我又迫不及待地想让你跳入我的计划当中,我想知道你这个活下来的小鬼会有一个怎样的结局,只是你太让我出乎意料了,我虽然不知道你用什么办法得到了妖尊的妖魂,但我看着你一步一步得到了四象印,我本以为你会成为另一个毁天灭地的妖王,可你最后为了所谓的大义,竟然甘心断送自己!”
千夜发疯地咆哮一声,失望地看着尉影晰,“你可知道,当我看到你出现在鬃狮府邸时,我有多开心,为了让你成为众矢之的,我引万千花瓣埋葬鬃狮一族,而当时在子市不可一世的方衡至死也没想到,他的宝贝儿子之所以会受不得花木,也是拜我这个庸医所赐,不过方衡罪有应得,我借你之手杀了他,也算为那些在子市被欺辱的妖民除害了,但你不能死!你知道你一死,我不得已动用蛇印,好不容易才催动蛇印吸纳妖魂,这百年间,我一直都坚信你没有死,因为蛇印还在,你便不会死……四象印同气连枝,所以我暗中用妖傀寻你,终于在埋骨村附近找到了你。”
尉影晰暗自唏嘘,他终于知道当时在背笼里时察觉到的那群追他的不似活物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原来都是一群活生生的妖民。
“当时我手下的人不知轻重伤了你,而你又只是一个修为不足的猫灵,我没办法助你修炼,于是我便把寻你百年的妖尊引入埋骨村,我知道蛇族定然有办法让你恢复,而辰微垣新招弟子那日,我为了确定你体内确实还有四象印力,所以让你熟悉的故人来替我一试,等我确信你体内有我想要的东西时,我再以白虎山鬼影一事,支开妖尊,把你带到这里。”千夜扫过周围萧瑟的草木,喟叹一声道,“这里可是好地方呀,只要有这结界在,便没有人会发现四象印,也不会有人找到你……”
“那可不一定吧。”
眉头一撑一拧间,尉影晰刚沉稳下来的思绪立刻如柳絮般纷纷扬扬,他听得这句不紧不慢的应语,再也压不住自己慌促紊乱的气息,连指尖都在控制不住地微微颤动。
然而来人却仍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沐汀落虽无法依着红鳞挂坠找到尉影晰,但他料到千夜会把蛇印及尉影晰藏在一处可掩盖四象印力的地方,而放眼整个妖界,这地方便只有曾封存蛇印的浣溪谷,而他又恰好知道那处可让外族进入谷内的结界缺口。
沐汀落扫了眼尚无性命之忧的晴天,接着款款走近被困在隔界里的尉影晰,待站定后,先疼惜地对着隔界内的囧迫猫脸浅浅一笑,算是无声地安抚一句,“别怕,你媳妇我来了”。
随后沐汀落才在意起立在一旁的妖物,他转身打量过心存戒备的千夜,直截了当地斥道:“你利用万花节,引一众妖族入啸林城,雪葬万千妖民,甚至以行善的名义,诓骗不少外族难民入城,不过就是为了摄取妖魂,生祭四象印,可然后呢?你想打开妖界封印是吗?”
千夜敛了下云锦织就的封典华服,扬起唇角,兀自如清风明月般和煦笑道:“妖尊猜得不错,在下正有此意……”他嗤笑一声,“这些被困妖界千千万万年的妖民,哪一个甘心世代被封印,既然如此,我这个善人便为他们打开这封印,其实我也想知道外面究竟是怎样的世道,想必外面也会是一片血淋淋的杀戮,那正好让这些不知满足的贪婪妖物知道什么叫做恐惧,什么叫做死里逃生,若这世上有些苦痛只让一个人尝得,未免太不公平了,不是吗?”
听完这番大逆不道的荒唐言辞,尉影晰原以为沐汀落会直接擎出火风刃,可令他没想到的是,沐汀落仅是顿滞片刻便忍不住笑了起来,仿佛与他对立的并不是一个已有能耐毁灭妖界的恶妖,而只是一个愤世嫉俗的跳梁小丑。
“你笑什么?!”自己期望的“盛世”被无情的嘲笑,千夜眼角一抽,显然想拔了沐汀落的蛇鳞。
沐汀落敛了笑意,换上了那副孤傲的面容:“其实,你算是帮过我的,之前我一心想换回一个人,却总不得他法,直到我无意间得到了半张古卷,上面若有若无地记载有四象印的事,所以我赌了一次,我用万千妖民的命去换他的命……”
尉影晰一惊,随着心头蓦然清晰的拧痛,他好像又听到了痛彻肺腑的万千哭喊声,还有看到了跪在他面前的伤痕累累的沐汀落……
沐汀落若有所思地顿了顿,接着道:“你当时故意给我那张字墨不全的残卷,是想利用我取得妖魂,打开封印吧,可惜在我心里,他不是身负四象印力的容器,他是值得我用尽妖神之力换回的人,不过……终是我毁过这妖界,我原以为自己会万劫不复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一句愧疚也只被眼前朦胧的尉影晰听到了而已。
千夜难得露出一副诧异的模样,不明所以地问:“妖尊所言何意?”
沐汀落定了定神,有心看了眼有所平息的蛇印,等他估摸着族长竹青尘与凤皇宿桀应是已带族人赶至啸林城时,便稍稍松了口气,旋即拿出了那尊鱼雕,继续不动声色地稳住眼前的妖物:“神族用四象印力封印妖族时,蛇族因与妖神有所渊源,幸得妖神之力,而猫族多存人界,未与神斗,便得妖神指引安居这么一处桃花源,与世无争……但你可知,妖神之力寓意生生不息,而四象印力则是星辰转换,轮回不止……”
沐汀落说着,催动妖火焚烧起掌心托起的鱼雕,而随着冰晶鱼雕变至如火翊鸟般耀目的金色,一道流溢光晖的卷帛忽地散开,在他们面前呈现出几行隐隐绰绰的字纹,是与四象印有关的字纹。
之前得到鱼雕时,尉影晰便开玩笑地说过,他觉得这鱼雕如此精致,想是他阿爹与他阿娘的定情信物,那这世上恐怕只有他魂逝的娘亲才能打开。
但尉影晰不知道,他的凤凰妖火也能打开。
“若强行打开妖界封印,你并不会看到外面的世道,你只会随着万千妖民化为灰烬,然后所有人的一生都将重新开始,你仍会重历你不愿再受的苦楚,即使你有幸避开一些事,可若是结局未改,你依旧会永无止境的重生在无休无止的轮回里,而这,就是你费劲心机想要的结果吗?!”
为了求得一人重生,沐汀落曾亲眼目睹过万千妖民化为灰烬,现下他一声呵斥,不知是痛彻自己,还是在警醒他人。
千夜颤抖着发红的瞳眸盯着那些字纹,踉跄地退了半步,他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发疯似的大喝一声:“不可能!什么轮回……什么重生!这世上哪有什么重生!”
是啊,这世上岂是人人都能重生……尉影晰看着歇斯底里的千夜,心想,也许酒老说得没错,有些人执念太深,让自己一辈子都活在对与错的夹缝里迂回不定,而等待他们的结局便只有死亡,一遍遍的死亡,但也有些人他们放任对错,却又敢于对峙对错,甚至不为对错地去为众人争得破晓天晴,而他们最后的归宿便是重生,生生不息的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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