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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玉京(古代架空)——苍梧宾白

时间:2023-11-21 10:13:55  作者:苍梧宾白
  “陛下,您现在知道了,为什么蚺龙夜出,第一个找的就是您吗?”
  乾圣帝倏然变色。
  他与郑怀芝成婚二十多年,虽然妃妾从没少纳,但对中宫也确实一向敬重,就是因为乾圣帝在潜邸时生过一场重病,御医束手无策,王妃病急乱投医,甚至亲自前往紫霄院求助方士,当时紫霄院中一名供奉——也就是后来的敬辉国师给了她一个偏方,要以至亲血肉为引,煎入药中,说不定还可以挽回王爷的性命。
  皇后左臂从此留下了一块杯口大的伤疤,也为她带来二十年的荣宠不衰。乾圣帝甚至每年都会命宫中内坊打造了各式材质的精美臂钏赐给皇后,这一习惯延续至今,宫中也一直流传着帝后恩爱的佳话。
  “敬辉是个没有本事的骗子,都是做戏给你看的,凡人血肉能有什么用?”她眼角眉梢透出了鲜明的嘲弄意味,笑容像是淬了毒,“陛下,真正救了你的,其实是我这个狠毒自私的女人为了保命偷来的蚺龙内丹啊。”
  她真是愚蠢得可笑,连自己的良心都能毫不犹豫地抛弃,居然还妄想去考验人性;用残忍的方法背叛了救命恩人之后,却又希望这世上有人能对她不离不弃。
  “现在陛下知道了事情原委,您贵为天下之主,如此大公无私,要把内丹还给它吗?”
  迟莲听得直皱眉,简直要被这复杂的恩怨情仇绕死,仇心危却如同耗子掉进了米缸里,抱着手臂看得津津有味不说,还转头问蚺龙:“想好了吗,选哪一个?”
  迟莲以手按剑,略带警告地瞥了他一眼。按理说冤有头债有主,蚺龙想取回自己的内丹无可厚非,但人间是十方三界中特殊的存在,人间天子更是上应天和,一旦蚺龙动手,弄死了皇帝,那就是触犯铁律,会引发不可收拾的后果。再者倘若惊动了天庭,对他如今的身份而言也是个不小麻烦。因此迟莲虽然讨厌麻烦,却难以置身事外,甚至还得主动掺和进来,尽量将事态控制在一定范围内。
  蚺龙看起来伤心又茫然,它只是一条深山里的小蛇,开了灵智却涉世未深,人间爱恨对它来说太复杂了,哪怕今日杀上甘露台,它所依凭的也并非是一腔仇恨,只是想要回自己丢失的东西而已。
  可是它又做错了什么呢?它明明是在救人啊。
  “既然这么难选,那不如都杀了吧?”仇心危作势摸摸它的头,安慰它,“反正没一个好东西。”
  “……你说话注意点。”迟莲拿剑敲了敲地面,“我还站在这儿呢。”
  仇心危哼笑一声,意有所指地道:“认真论起来,罪魁祸首是你才对吧。”
  迟莲连一丝多余的动作都没有,闪电般拔剑指向了他的面门:“你要是这么会算账,看来我今天是得花点功夫,跟你讲讲道理了。”
  “仙君还是一如既往的忠心护主啊。”仇心危像是不愿与他正面相争,主动后退了一步,“看来今日你也要站在他们那一边了?”
  迟莲收剑,态度不算客气,口吻倒还平和:“我不负责审案子,但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们乱来。”
  仇心危点头道:“明白了。”继而转向乾圣帝,温声道:“既然如此,只好请陛下圣裁了。”
  乾圣帝一怔:“什么意思?”
  “方才也说了,蚺龙内丹虽是皇后偷走的,但如今在陛下身上,若陛下舍得归还,我们看在陛下的面子上,不再追究皇后;若陛下不肯归还,那这笔账只好算在罪魁祸首——也就是皇后娘娘的头上。”
  他面上划过一丝诡秘的笑意,故意停顿了一下:“又或者,陛下既不想归还内丹,又顾念夫妻情分,执意要保住皇后,那就少不得要打一架,倘若陛下赢了,我们立即离开绝无二话,但要是陛下输了,今天甘露台上与此事有牵连的人,有一个算一个,谁也跑不掉。”
  “怎么样,陛下要赌一把吗?”
  哪怕迟莲对乾圣帝并不太了解,也知道结果是明摆着的。他算是看出来了,仇心危嘴上说着帮蚺龙出头,但根本不是助人为乐,他纯粹是爱好玩弄人心,越是把人逼到崩溃痛苦的境地他越开心。
  三界各族之中,这样诡谲的性情也是少数,他如果不是化形大妖,那就只能是——
  “皇后郑氏……”
  仇心危露出了胜券在握的笑容。
  “皇后郑氏性凶狡,惑于妖邪,包藏祸心,悖逆人理,世所不容。”乾圣帝半垂着眼,谁也没看,只盯着自己膝头满绣的盘龙,一字一句地道,“念尔究竟有功于皇室,薨逝之后……依旧以皇后之礼待之,以全夫妻之义。”
  郑缙情知此事已成定局,无可挽回,哀恸地伏地痛哭起来,却没有再多为女儿争辩一句。
  郑怀芝冷眼看着皇帝与父亲,又回头看了一眼太子,散漫失焦的视线最终凝成一点,遥遥地落在蚺龙身上。
  蚺龙的原型实在称不上好看,但它已经化不成人形了,唯有一双眼睛还残存着一些人性化的情绪。
  “杀人自生,亡人自存,想必天道也容不下我吧。”她喃喃道。
  “不错,”仇心危拊掌感叹,“真不容易,你今天总算说了句人话。”
  郑怀芝短促地笑了一下,眼中泪光盈动,却没有流下来:“对不起。”
  她蓦地伸出右手直插双目,双指猛地向外一扯,竟然硬生生将两颗眼珠剜出了来。左手擎出藏在掌心的簪子,其中一侧早已磨得锋锐如刀,用力朝脖颈上一划,喉间鲜血狂喷,霎时间浸透了半边雪白的单衣。
  “我欠的……都还给你们……”
  “芝娘!”
  在满目血红与郑缙撕心裂肺的惨叫之中,乾圣帝颤抖地抓着胸口的衣服,眼睁睁看着二十年的枕边人顷刻横死,惊惧交加之下,终于两眼一翻,彻底昏死过去。
 
 
第13章 龙夜吟(十三)
  惟明疑虑地望向远方天幕,总觉得这场雨来得蹊跷。然而这念头在心底转了几转,不知为什么变得越来越模糊,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强行擦去了一切不合常理之处,落在身上的雨点不再打得人生痛,反而暖洋洋的,随时可以陪伴着他陷入一场无梦的酣眠。
  他想干什么来着?
  手指无意间拂过腰间悬垂的莲花玉佩,一小团金红流光砰然炸开,指尖像被灼烫一样传来尖锐刺痛,可也正是这痛楚使他从昏沉中猛地惊醒,把他快要飞散的魂魄牢牢地钉回了躯壳里。
  盘绕身周的无形束缚被流光破开,惟明一激灵,彻底清醒过来。
  他回神时正好赶上迟莲和仇心危交手,那两人谁也没有注意他已经醒了。出于谨慎,惟明没有动弹,而是选择了继续装死旁观。谁知道此后局面竟然急转直下,一发不可收拾——先是迟莲承认了真实身份,紧接着仇心危戳破了皇后和承恩侯为太子准备的求雨神迹,最后蚺龙一本旧账翻到二十年前,皇后恩将仇报,最终落得个夫妻反目、自刎而死的下场。
  唯有太子还在无知无觉地念着祈雨祭文。
  两颗血迹斑斑的眼珠落地化为闪烁蓝色灵光的液珠,仇心危伸手接住,垂目注视了片刻,挥手化为灵流注入蚺龙体内,那青灰的虚影果然比先前凝实了一些,却依旧只是一个幽灵般的化形。他叹了口气,有点惋惜:“果然还是不太够啊。”
  按理说此刻已该尘埃落定,但台上对峙的两方,包括惟明在内,都没有任何松懈的意思,气氛反而比先前还要紧绷。
  迟莲单手按剑,半是提醒半是警告:“皇后已死,诸般恩怨情仇皆了,别忘了你刚才说过的话。”
  仇心危眉梢一扬:“仙君何必这么如临大敌,我不会把皇帝怎么样的。”紧接着话锋一转,“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你为什么会甘心屈居紫霄院,受这些凡人驱使,甚至还要劳心费力地回护他们?是觉得人间可以作为你托庇之所,还是……这里有什么你在乎的人?”
  “管好你自己。”迟莲冷漠地道,“少来打听我的事。”
  仇心危哑然,失笑道:“……你还真够直接的。”
  迟莲反问:“你我之前应该从未见过才对,你又是从哪儿知道这些旧事的?”
  仇心危却没有直接回答他,摸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忽然道:“迟莲仙君,你有没有发现,你和皇后,在某些地方其实还是很像的。”
  “你指哪方面,”迟莲嘲讽地问,“忘恩负义、还是识人不清?”
  仇心危摇了摇头,认真地说:“我是想说,你们这些聪明人的想法很相似,特别是想藏起什么东西的时候。”
  迟莲的脸色终于微微变了。
  “我从刚才就在想,皇后是那么精明的一个女人,她都已经被自己的父亲舍弃过一次了,就算再深爱一个男人,真的会把全副身家都压在他身上吗?更何况那个男人还是皇帝,只会比其他男人更靠不住。”
  “她会找上我,是为了太子。可皇后费尽心机为太子铺路,临死前却只盯着皇帝,说那颗内丹全用在了皇帝身上,甚至没有多看一眼自己的亲儿子,你不觉得她这个反应很奇怪吗?”
  “因为只要我们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皇帝身上,就不会分心去注意太子,也就发现不了那颗内丹被一分为二,而另一半在太子身上这个秘密了。”
  他目光锐利如冰,这一刻终于收起了温柔平静的面具,亮出潜藏其下的毒牙:“当年苍泽帝君陨落,你被千夫所指,一怒之下大闹天庭,被逐出白玉京,从此不知所踪,百年来没有半点消息,最近却突然在此地现身——迟莲仙君,你又是想藏起什么呢?”
  迟莲没有应声。
  旁听的惟明心跳蓦地快跳了一拍,手指忍不住微微蜷曲,直觉自己似乎触及到了那个人隐藏最深的秘密。
  下一刻飓风般的剑气轰然四散,刀切豆腐一般划破了他设下的结界,剑风毫不留情面地将甘露台上所有陈设和人群全部横扫出去,中间一点寒光却挟着直白清晰的杀意,精确地锁定了仇心危。
  剔透冰锏与金红流光悍然相撞,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二人俱是长发飞扬,腾挪如电,霎时间交手百十招,从地面打到天上,漫天冰屑与缭乱剑光交相辉映,一时之间竟然难以分出高下。
  仇心危早就听说过迟莲的名声,却没想到真正对上时居然这么棘手。他的剑简直就像火焰一样凌厉峻烈,剑风大开大合,一往无前,转折之间却十分周密有章法,置身其间,仿佛被铺天盖地的烈火裹挟,密不透风,无论怎么挣扎防备都是徒劳,只有被燃烧殆尽的下场。
  “真不愧是苍泽帝君座下第一得力干将。”仇心危居然还真心实意地称赞了他一句,一边图穷匕见地戳穿了真相,“可惜你的修为在先前与天庭周旋时折损了一大半,我猜你这百年来销声匿迹,其实是伤重不支,躲起来休养了,对不对?”
  迟莲纵剑下劈,身与剑几乎化为一体,一瞬间剑身上映出秋水般的星眸,面容如冰似雪,毫无动摇之色:“如果这么想能让你死前心里好受点,我不介意承认。”
  仇心危被扫中胸口,虽然及时挡住,还是被冲击得倒飞出去几步。他偏头咳了一声,发狠笑道:“别说大话了,你要是全盛之期,我或许不是对手,但今日究竟谁死谁活,尚未可知——”
  他话音刚落,身周忽然亮起一层白光,迟莲目光一凝,警觉地低头望向下方,然而一道鬼魅般的影子已逼迫至近前,他甚至没来得及抬手格挡,就被一记冰锏重重抽飞出去!
  他低头往下方看去,刹那间心凉了半截。
  无数银白光点自伏地跪拜的百姓身上飘了起来,甘露台下,无形却又广阔的灵力暗中涌动,织成一张巨网,将这些散逸的光点网罗住,源源不断地输送给天顶中心的仇心危。他身上的光芒愈盛,法力也随之大增,如果说刚才还是与迟莲堪堪战成平手,眼下已完全成了凌驾之势。
  迟莲硬扛了几下,发现果然接不住,手腕被震得几乎失去知觉,只得变换路数,转攻势为守势,一边与仇心危周旋,一边伺机寻找可以反击的破绽。
  “认输吧,你没有胜算了。”
  仇心危手中冰锏与迟莲剑锋相抵,发出一连串令人心惊的铿锵交击声,迟莲只觉得犹如万钧之重当头压下,咬牙道:“你在台下动了什么手脚?”
  仇心危居高临下,带着自得而嘲讽地笑意,似乎迟莲的狼狈是一件多么值得欣赏的事物:“听说苍泽帝君在阵法一道上造诣极高,你跟着他这么多年,居然没有学到一星半点。”
  “我没有动太子,为的正是这一刻。”他眼中恶意毕现,轻声道,“若不是借着他的光,在甘露台设下法阵,还要让这么多人心甘情愿的祈求,要废我好大一番工夫呢。”
  迟莲手腕在重压下缓缓地沉下一寸,已经到了勉力支应都困难的地步:“原来如此。你用幻术骗太子,骗百姓,假作真神,将凡人愿力据为己有……好大的胆子,不怕遭雷劈吗?”
  仇心危仿佛听到了一个非常好笑的笑话,一寸一寸地逼近他,嗤笑道:“天道幽远,鬼神茫昧,天族不过是占据了九天高位,就敢自诩上神,腆着脸替天道代言,何其无耻!”他周身光芒暴涨,双手紧握冰锏猛然发力:“今日便叫你亲眼见见,究竟谁才是天地间的真神!”
  犹如天降重锤砸向胸口,迟莲眼前一黑,口喷鲜血,终于到了强弩之末,再难支撑,整个人像一片轻飘飘的纸,被狂风自云层中吹落。
  天地间汹涌川流的灵力、无数萤火般乘风飘起的愿力,在这一刻忽然微妙地停滞了。
  闭眼下坠的迟莲没有觉察,可仇心危那张完美无瑕的脸上却出现了错愕的神情。他狐疑地低头看去,幽碧的眼眸中倒映出一枚杏核大小的银色光点,随即耳畔传来了“噗”地一声轻响。
  又过了一瞬,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枚疾如飞弹的银光正正当当穿过了他的喉头,而眼前四散喷溅的淡蓝液体,其实是他的鲜血。
  方才源源不断送入他体内的愿力正在和鲜血一起以疯狂的速度流失,本来是滋养神灵的阵法,此刻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凭空逆转,成了吸食阵主血肉的天罗地网。
  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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