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试着想跟姐夫再沟通一下,被姐夫摆了摆手就堵住话头。
“我知道,说好也得看情况,一码归一码。那人家房主要涨价,我也没办法,我已经帮你说话了,你总不能想着这钱让我来给你出吧?”
说到最后,他还是扔下了那句“做人得学会感恩”。
这钱究竟是房主要加,还是姐夫想加,言惊蛰不想分辨,也没那个心力。
无话可说地回到座位上,他攥着手机沉默半晌,咬咬牙,给韩野发消息。
言惊蛰:不好意思韩野,又打扰你了。
言惊蛰:上次你说姐姐的房子,找到合适的租客了吗?
段从收到韩野的消息时,正与几个银行的合作方在商务K应酬。
他不喜欢这种地方,尤其在喝完酒以后,乱糟糟的光线与音响闹得脑子疼,几个老登儿还叫了两个公主,香水伴着缭绕的烟气,整个包厢熏得人恶心。
借着韩野的消息,他掏出手机示意了下,借机离开挤到身边的女人,咬上根烟出去透气。
得知言惊蛰还是带小孩搬去了那栋房子里,他不怎么意外,却也觉得有些可笑。
就是不知道是笑言惊蛰那坚持不了两个月的出息,还是笑自己。
那栋房子真要算起来,确实是段从为言惊蛰准备的,从大三就开始准备。
当时的段从就想给自己和言惊蛰一个家,不用多大,地段好一些就行。他瞒着言惊蛰,用实习挣来的钱,与老爸老妈的赞助,毕业第一件事就去签了首付。
交房、装修、还款、工作、创业……他按照自己的规划一步步往前走,人生的每一步都有言惊蛰。
他什么都考虑了,唯独没考虑到言惊蛰并不想要。
没考虑到言惊蛰想结婚,想要“正常人该有的生活”。
段从独自在那栋房子里住了五年,年前刚搬出来。结果兜兜转转,正常人言惊蛰还是住进了他的旧房子里。
他还是不忍心看着言惊蛰窝在阴冷逼仄的出租房,照顾言惊蛰的习惯就像瘾君子的毒,深入骨髓,让他像个吃错药的傻逼圣母。
“不是哥们儿说你。”
韩野的语音消息正好又发过来,语重心长的。
“不管出于什么吧,你帮他帮到这份上也真是足够了,真想放过自己,以后就别再跟他有什么刮扯。”
“真犯不上。也就是你了,要搁别人整这一出,我起步都得笑话他半年。”
谁不说是呢。
酒与烟总能发酵起许多过往的回忆,段从不愿回想,觉得没劲。
眯了眯眼,他跟当初分手一般果决,将烟蒂碾灭在包厢门前的烟砂里。
包厢里嚷嚷着喊他回去喝酒,段从疲倦地摁摁鼻根,给助理去个电话:“一个小时后过来接我。”
言惊蛰并不知道这房子的由来,此时此刻,还沉浸在租到便宜又优质的房子的小小惊喜里,回味着跟姐夫说不再续租时,对方错愕的表情。
“爸爸,我们以后真的住这里啦?”
言树苗兴奋得睡不着觉,又想看电视,又想到处窜。
“别乱碰,动静小一点。”言惊蛰蹲在客厅角落收拾东西,冲言树苗竖起食指“嘘”一声。
他也开心,省钱当然开心,但总觉得不真实。
到底还是欠了韩野一个大人情,这下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得完。
这里也不可能长住,还是得抓紧挣钱,住在匹配价格的房子里,才会真正踏实。
言惊蛰忙着收拾,忙着铺床,同时还在心里计划着等言树苗上学后,再去多打一份工。
言树苗则不用考虑这些,他光着脚在大房子里晃荡,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跑去了浴室。
“我还想游泳,爸爸。”他在浴缸里面喊,“你能帮我挤泡泡水吗?”
“你不是洗过了吗?”言惊蛰去撵他,“别浪费水,大房子洗澡要交钱的。”
“啊?”言树苗有些遗憾,“那明天可以洗吗?就洗一会会儿。”
“可以。”言惊蛰把他掇到床上,“现在要睡觉了。”
这房子里有两个卧室,言树苗很想单独拥有一个房间,但他自己睡又有点怕,临睡前又跟言惊蛰叨叨半天,商量能不能从明天开始自己睡。
言惊蛰是真的累了,挨了床困劲儿自己就冒上来,闭着眼一会儿“嗯”一声,一下下捋着言树苗的后背。
意识飘飘忽忽,正要进入睡眠时,外面一连串按密码的“嘀嘀”声,同时把父子俩惊醒了。
“爸爸,”言树苗睁圆了眼,在黑暗里往言惊蛰怀里钻,小声说话,“有人开门要进我们家里吗?”
“应该是摁错了……”言惊蛰心里一咯噔,第一反应以为被韩野骗了,慌忙起来,“爸爸去看看,你在被窝里别下来。”
助理小薛一手扶着高他一头的段从,另一只手熟练地摁开门锁,摸索着拍开灯,费劲地把人往屋子里架。
“段……”他想说段总到了,这两步路你赶紧自己摸索着进去吧。
话还没说出口,眼前突然冒出个人,把他吓得原地一激灵:“妈呀,怎么有人啊!”
言惊蛰从卧室出来就看见两个男人,同样吓得不清。
但在认出半个身子挂在这人身上的段从后,他猛地愣住,目光钉在两人亲密贴合的肩膀上,半晌移不开。
第 11 章
“你现在还是一个人吗?”
“不。”
言惊蛰想起那天与段从的对话,再看看面前的两人,心里某块无法示人的角落,突然被狠狠拧了一把。
道理他都明白,他知道自己毫无在意的立场,他甚至愿意为段从送上祝福,没有人比言惊蛰希望段从过得好。
只不过理性能这么想,而当亲耳听到与亲眼见到段从和其他人在一起,仍然让他难以自控地喘不上气。
小薛完全不知道言惊蛰在想什么吓人东西。
他谨记自己的职责与本分,根本不问屋子里的陌生人是谁,只负责把段从安全送回来就完事儿。
“搭把手。”刚挨完吓,他就十分自然地冲着言惊蛰提出要求。
言惊蛰这才恢复思考,重新开始诧异,段从怎么会出现在韩野姐姐的房子里。
不过他也不好问,毕竟自己才算是那个“外人”,忙上前帮着揽过段从另一条胳膊,和小薛一起将他运到沙发上。
“应酬喝多了,辛苦您照顾一下,麻烦了。”
小薛呼了口气,冲着言惊蛰一点头,一句废话没有,脚打后脑勺地直接溜走,下班。
言惊蛰连句话都没来及说,站在玄关愣了半晌,扭头看向横在沙发上的段从,后知后觉他们好像不是自己想的那种关系。
言树苗刚才在卧室没敢出来,这会儿听外面安静了,才踩着大毛拖“啪嗒”出来。
“是爷爷那里的叔叔。”他认出段从,在沙发旁蹲下来,用气声问言惊蛰,“他也住我们家吗?”
言惊蛰不知道。
他现在脑子一团乱,极力地试图理清,但段从只要躺在那里,就把他所有的思考能力都引了过去。
“回床上去。”他只能先把言树苗带走,“叔叔睡着了,别吵他。”
安置完言树苗,言惊蛰扣上卧室门重新出来,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在沙发前站着。
“……段从?”他轻声喊,声音低到自己都快要听不到。
段从没有反应,胳膊搭在额头上,呼吸沉缓。
这是喝多了。
言惊蛰抿抿嘴角,动作很轻地靠近一点儿,将自己的外套搭在段从身上。
俯身的投影笼罩在段从身上时,言惊蛰望着他近在眼前的安稳睡颜,突然一阵恍惚,有种时间回溯、空间折叠的错觉。
段从的酒力并不好,这事儿言惊蛰上初中的时候就知道。
准确来说,是在初二会考结束,他们准备升初三的那年。
初中的时光,是言惊蛰童年里难得比较轻松的三年,没什么特别的原因——他住校了。
言惊蛰的初中是镇上很偏远的一所学校,从家里过去,就算骑自行车都要将近一小时,校舍也破旧不堪。
全校的学生都对这学校抱怨不已,除了言惊蛰。
他才明白不用整日窝在那个令人窒息的家、随时提防着言瘸子突如其来的一脚,每天到了饭点就可以去食堂打现成的饭菜,有多轻松。
除了每周回家拿生活费的那天需要小心翼翼,哪怕其余在学校的时光,他依然因为总穿一身衣服被其他同学嫌弃,也自在得不得了。
当时言惊蛰的快乐非常简单,除了不用面对言瘸子,更大的来源,就是段从。
初中的段从学会了网购,言惊蛰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多钱,隔三差五就给他寄个包裹。
有时候是零食,有时候是文具,冬天的时候还专门给言惊蛰寄了一小盒袜子,五颜六色,带图案的那种。
言惊蛰没有手机,一开始是班主任拿来给他,后来言惊蛰发现寄到学校的包裹都会搁在门卫处,再根据班级,通知各个班主任来领,那之后他没事儿就往门卫处跑。
班里人说他古怪,孤僻,神经病,动不动就在门卫处的台阶上坐半天,他也不在乎。
他只要有段从这个好朋友就够了。
初二那年会考后,段从家里一个亲戚要结婚,老妈之前怕他考试分心没说,等他考完从考场出来,才直接带他风风火火地回老家。
言惊蛰什么都不知道。他那周生活费还剩了点儿,不想回家,打算捱过周末再上几天课,放暑假了再回去。
他照旧跑去门卫处看包裹,突然听见马路对面有人吹了道口哨,轻快地喊他:“哎!”
他一抬头,段从蹲在对面的石墩子上,笑着朝他勾勾手,又“嘬嘬”两声。
这是招呼小狗的叫法,言惊蛰一点儿也不生气,见到段从,他感受到的只有巨大的惊喜。
“你怎么……”他小跑过去,激动得脸色都有些红,“怎么在这呢?”
“我表姨结婚,昨天晚上刚回来。”段从看他这模样也想乐,起身递给言惊蛰一大兜好吃的,“家里太闹了,无聊,过来找你玩。”
“不过你这儿也太偏了,路还破,三蹦子差点没给我颠巴死。”
言惊蛰开心,无法形容的开心。
他的性格说不出什么动容的话,情绪堆叠到了极致,更加说不出话来,只望着段从笑,小声说:“很远的。”
言惊蛰笑得眼睛弯弯,眼里是段从,心里是纯粹的快乐。
段从看他两眼,目光则忍不住往人嘴角上滑,想起了两年前那个热腾腾的午后,他和言惊蛰那次乱七八糟的亲嘴儿。
“哎别在这傻戳着了。”段从赶紧挪开眼,去路边招胳膊打车,“带你回去喝喜酒。”
言惊蛰本来不好意思去,他跟段从玩是他们小辈儿之间的,虽然段从姥姥对他挺好,见着大人他还是怵。
到了以后他才踏实——老段家摆喜酒的排场太大了,满院子人,热菜凉菜流水线似的往桌上送,认识的不认识的一堆,根本没人顾得上搭理小孩儿,他只管闷头吃就行。
段从跟表哥他们去陪着接亲,回来在主桌被闹着灌了两杯啤酒,再来找言惊蛰,脑仁儿就开始发昏。
“你喝醉啦?”言惊蛰看他趴桌上杵着脸,眼皮直往下耷拉,伸手摸摸他的额头。
“一手猪耳朵味儿。”段从没动,嘟囔了句。
言惊蛰觉得他这个反应有点可爱,笑着又摸两下。
“困了。”段从拉下他的手站起来,“你吃饱没,吃饱陪我找个空屋睡会儿。”
言惊蛰什么都听他的,让回来喝喜酒就回来喝喜酒,让陪着睡会儿,就点点头跟着段从去睡会儿。
段从本来是真想睡,结果往床上一躺,听着楼下被隔开的欢声笑语,又不那么困了。
他偏头看言惊蛰,言惊蛰平躺在他旁边,老老实实的,两只手都搭在肚子上,也不困,冲天花板慢悠悠地眨巴眼。
真就是陪着。
段从突然翻过身胳膊一撑,整个人半笼在言惊蛰头顶,强行用自己的脸挡住人家的视线,喊他:“哎。”
“嗯?”言惊蛰跟他对着看。
“你……”段从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他后脑勺有点儿热,背上也热,蜷起来的手心热,跟言惊蛰贴在一块儿的大腿更热,脑浆晕乎乎的直晃荡。
忍不住又看向言惊蛰的嘴巴,段从的眼帘耷下来,眼睫毛跟着晃了晃:“我想亲嘴。你想吗?”
初中有了生物课,言惊蛰该懂的其实都懂了。
男女有别、精子与卵子结合是让生命诞生的方式、杜绝早恋、男女生要保持距离少胡闹、男生与男生更没有亲嘴的道理。
可提出要求的是段从,他明明知道这不对,心底却不觉得有什么不合理。
这是段从,段从想要的就应该得到。
只不过跟上回胡闹瞎亲时比起来,这次言惊蛰也感到了心跳与紧张。
“……亲嘴就亲嘴,你怎么还伸舌头。”
贴合的嘴巴分开,言惊蛰浑身麻得不行,抹抹嘴,转开脸想往旁边躲。
“我喝酒了。你别管。”段从拿被子把两人一包,不讲道理地又亲过去。
两个毛都没长齐的初中生,胡闹也闹不到什么份儿上,亲了几口就被楼下的鞭炮声吓得赶紧分开。
心跳平缓后,两人又忍不住凑着脑门儿一起乐,言惊蛰尝到了亲嘴的滋味儿,其实还有点儿期待,结果段从眼睛眯了眯,搭着他的肩膀真睡着了。
“你以后可别喝酒了,”言惊蛰轻轻踢他,“酒量真差。”
如果那时候没有答应段从那不合理的要求,可能后来的他们,根本走不到这一步。
言惊蛰将记忆中那个嚣张帅气的少年面孔,与眼前的段从重叠在一起,望着他在睡梦里微微蹙起的眉心,不由心里一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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