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窝囊男人(近代现代)——烟猫与酒

时间:2023-11-21 10:14:29  作者:烟猫与酒
 
第 8 章
  明白言惊蛰是真遇上事儿了,韩野问清楚哪个医院后,也没二话,直接转过去一万块钱。
  回到包房,段从还在沙发上坐着,几根手指捏着方口酒杯,悠然地晃悠。
  “哎——什么事儿都。”韩野拖着嗓子往他旁边一栽。
  段从淡淡地瞥向他。
  韩野大概向他复述一遍言惊蛰那边的情况:“具体我也不清楚,他说得颠三倒四。我先给他转了一万。”
  段从手里的酒杯停了停。
  “很严重?”他问韩野。
  “那谁知道。听他那语气反正挺严重。”韩野说,“已经在儿童医院了,说满胳膊都是泡。”
  段从没说话,脑子里浮现起言树苗在姥姥家院墙外、伸着胳膊够树枝,以及朝自己鞠躬的模样。
  连带着也让他回忆起了小时候的言惊蛰。
  老言家的小孩其实都乖,但都遭罪,谁也不明白为什么。
  包房里的歌曲切到下一首时,段从开口道:“你去看看吧。”
  “什么?”韩野一愣,“我?”
  段从“嗯”一声:“那小孩挺乖的。言惊蛰那个性格,一着急不一定能处理好。”
  韩野乍一听都想乐。
  以他和言惊蛰的关系,刨开段从,说句“陌生人”都不算过分。自己能转钱都够仁至义尽了。
  “我刚进这屋就喝仨棒子了,开不了车,为他还专门喊个司机来带我去?他我什么人啊?”
  韩野掏出手机摁几下。
  “你要乐意去看我不拦着,他现在地址我有,发你得了呗?”
  段从跟他对视一会儿,牵牵嘴角望回大屏幕:“也是。”
  两首歌的功夫过去,韩野琢磨琢磨,又支着条胳膊凑过来喊:“段儿。”
  “嗯?”段从应一声。
  “你跟哥们儿说实话,”韩野认真问,“其实心里还是放不下,还是惦记他,是不是?”
  “不是那种惦记。”
  段从这次没有直接否认,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
  “是习惯了。你能明白吗?”
  照顾言惊蛰,帮助言惊蛰,陪着言惊蛰,为言惊蛰考虑能考虑到的一切。
  他们认识多少年,这些习惯就跟随了段从多少年,几乎成为了本能。
  韩野这种曾经换女朋友跟换菜似的情场老手,不是特别能明白这种心情。
  “是不是跟末代皇帝那个电影里,溥仪那个从小跟到大的太监似的。”
  他试图换个思路代入。
  “新中国都成立了,皇帝也不是皇帝了,他明明都恨死了溥仪,但是看这旧皇帝连他妈扣子都扣不好,还是忍不住过去伺候?”
  “去你大爷。”段从笑着给他一肘子,“你他妈才太监。”
  韩野跟着笑了半天,拍拍段从的胳膊。
  直到半夜散局,言惊蛰也没有再打个电话或发消息来,说一声孩子的情况怎么样。
  段从回家的路上正好路过儿童医院,代驾在路口等红灯的间隙,他透过车窗向医院望了会儿,随着车子发动重新闭上眼,仰靠在靠椅上,抬手捏了捏眉心。
  此时此刻的言惊蛰,正坐在病房陪护的小椅子上,抱着言树苗的衣服发呆。
  深二度、浅二度烧伤、占比百分之9、住院观察一周、如果发生严重感染不排除后续植皮的可能……
  医生口中那些专业名词还在他耳畔回荡,言惊蛰听不懂。
  当时言树苗哭到脱水嘶哑的声音就像一把把小刀,每一把都扎在他头皮上,只能茫然慌乱地跟着护士的指示,抖着手一遍遍签字。
  现在言树苗打完针抽噎着睡着了,病房里不止他们父子,另外两张床的患者和家属不时发出窸窣的动静,言惊蛰才像是缓缓地活过来,摸摸言树苗唯一漏在纱布外的一点点手指尖。
  言树苗是被暖壶里的开水烫伤的。
  想到他被烫伤的原因,言惊蛰一点点躬起羸瘦的后背,揪着心口将脑门深深地埋在膝盖上。
  因为姐夫那些话,这一整个白天,言惊蛰心里都不太好受。
  到了平时该回家给言树苗做饭的时间,他也没好意思立马走。正好有个客户想看房,言惊蛰犹豫了一下,决定跑完这一趟再回家。
  就是这一趟,一个多小时的时间,独自在家的言树苗饿坏了。
  他想给自己泡一碗方便面,暖壶里是中午刚灌满的开水,他举不动,手一滑,被浇了一胳膊。
  租房在一所老小区居民楼的三层,言惊蛰刚走进楼道口,就听见尖锐刺耳的哭声。
  他心里一慌,三步并俩地往上跑,有两个邻居被哭声引出来,正站在他家门口拍门。
  “你家小孩吗?”邻居看见他就说,“哭了都该有十分钟了,怎么回事啊?”
  言惊蛰顾不上接话,喊着“言树苗”急忙开门。
  “爸爸!”几乎是同时,言树苗尖叫着从屋里扑出来。
  言惊蛰看见他满是水泡的手,滚在地上的暖壶,满地飘着热气的开水,以及桌上打翻的面碗与调料包,就像被人照着后脑勺,“当啷”砸了一棒子。
  对不起。
  言惊蛰捏着言树苗的指尖,控制不住地在脑海里想象他受伤的场面,一遍又一遍,心脏疼得缩成一团,连呼吸都发抖,默默地向言树苗道歉。
  对不起。爸爸太没用了。
  对不起。
  烫伤的疼痛是持续的,言树苗这一宿睡得很不踏实,隔一阵就被疼醒,哭,想抓胳膊,喊爸爸。
  言惊蛰心疼得没办法,只能一遍遍去搂他,蹲在病床边轻声哄他:“爸爸在呢。”
  最难熬的第一晚过去,早上医生来检查换药,言树苗疼得又大哭一场,哭完后被喂了点饭,精神就好了点。
  “你自己乖乖的睡觉,爸爸回家取点东西。”
  言惊蛰陪他一会儿,盖好被子,拜托临床的阿姨帮着看一眼,急匆匆赶回家。
  昨晚姐夫的电话一直打不通,发消息也没回,言惊蛰回家的路上他才回了条语音,说昨晚喝酒喝多了,让言惊蛰好好照顾小孩,这两天可以先不用去上班。
  言惊蛰没有那个心劲应对这虚伪的安慰,简单跟姐夫道了谢,忙给韩野也发条消息。
  昨晚他太慌乱了,收到转账连句谢谢都没来及发,晕头胀脑到现在才想起来,该跟人家好好道谢,说明情况。
  回到小区门口,他先去了趟超市,给言树苗买了两盒之前想吃,没舍得买的饼干,还有一只小小的恐龙玩具。
  钱像流水一样涌出去,言惊蛰逼着自己麻木,眼下言树苗最要紧,顾不上考虑别的。
  单元楼门前停了一辆气派的黑车,隐隐有点熟悉,言惊蛰没多想,拎着东西上楼。
  来到三楼的转角时,他望着站在家门口的背影,整个人愣在原地。
  段从听见脚步声正好回头,与惊愕的言惊蛰对上视线。
  “你……”
  言惊蛰张张嘴,脑子实在是转不过来,开完口又想起自己早上还没洗漱,忙低头揉揉眼。
  “你来找我吗?”他迟疑着问,“还是路过?”
  瘦了。
  这是段从在南馆那遥遥一眼后,再次见到言惊蛰的第一感受。
  头发乱糟糟的蓬乱着,衣服还是那件旧外套,襟口划破的地方估计是自己补了,线脚笨拙到一眼就能看出来。
  脸色透着不健康的苍白,眼周一片红肿。
  段从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平淡地“嗯”一声。
  “你怎么……”
  言惊蛰想问你怎么知道我住这,转念想到韩野,口中的问题一下就变得多余,就换了个问法:“你怎么过来了?”
  他慢慢走上最后几步台阶,看见段从,他连脚步都放轻了。
  这是曾经支撑他多少年的主心骨,在这种时候突然出现在眼前,就算已经物是人非,言惊蛰也难以自持地想靠近。
  跟言惊蛰比起来,段从的态度倒是很直截了当。
  “小孩受伤了?”他问。
  “啊。”言惊蛰心里一烫,“胳膊被开水浇到了。你是专门……”
  “韩野说的。”段从眼皮都不眨一下,张口就来。
  “他想来看看,有事走不开,我正好在附近办事,他托我来一趟。”
  言惊蛰愣愣地眨眼,心口刚泛起来的那点儿滚烫立马变得无措,又“啊”一声。
  “他还在医院,医生说要住院观察两周,怕感染,感染的话可能要植皮。”
  他小声解释着,不知道这种情况到底合不合理,只觉得站在楼道里说话也不对,就掏出钥匙试探着靠过去,想开门。
  “我回来收拾东西,你要进来坐坐吗?”
  段从听到住院和感染,不着痕迹地微微一蹙眉心。
  他没想到这个烫伤的情况这么严重,向旁边退开一步,给言惊蛰让出位置。
  狭小老旧的出租房,开门就是客厅,还保留着昨天那一地狼藉。
  暖壶,面碗。只扫一眼,段从就大概猜到了言树苗受伤的原因。
  言惊蛰看着地上的水渍只觉得心痛,他放下东西就想去拿拖把,小声解释:“还没来及收拾,家里有点乱。”
  段从却没朝屋里进。
  “言惊蛰。”
  他站在言惊蛰的出租屋门前,语气平缓又冷漠,凝视着他。
  “你自己都活得像滩烂泥。没那个本事养小孩,你怎么敢生的。”
 
第 9 章
  言惊蛰正要去收拾卫生的脚步一顿,在原地怔了好几秒钟,才回头望向段从。
  类似的话他其实没少听过。
  活得像滩烂泥是实话,没本事养小孩也是实话。在遇到段从前,与失去段从之后,从言瘸子到姐夫,许许多多身边的人,用语言和行为向他表达过不止一遍。
  任何人言行上的攻击,言惊蛰都习以为常;有时候为了言树苗,他甚至还能鼓起勇气进行反驳。
  唯独段从。
  不论是以曾经对他最好的人的身份,还是以前男友的身份,这些话被段从说出来,每个字都是裹着冰碴的钢钉,直直往言惊蛰的七寸上楔。
  他的头脑与心里同时被楔出一块空洞,像一条僵死的蛇,苍白起皮的嘴唇张了张,望着段从疏远冷漠的神色,一句话也辩驳不出来。
  想想还独自躺在医院的言树苗,言惊蛰手心一抽痛,忙转回头重新去拿拖把。
  回头回得很快,可段从还是看见了他迅速红起来的眼眶。
  租房内安静下来,只有收拾卫生的琐碎动静不断响起。
  言惊蛰没舍得开暖气,大敞的房门倒灌着寒气,像个冰窟。段从蹙着眉心在门口站了会儿,有些烦躁的将房门推上,转身离开了。
  “砰”的一声,言惊蛰弯腰拖地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听着段从下楼的脚步声逐渐消失,硬绷着的肩膀瞬间萎顿,原地愣了会儿神,他抬起手腕按了按眼圈,手脚麻利地继续收拾。
  冬天的换洗用品不用带太多,把必备的东西都拿齐,也就零零碎碎塞满一个挎包。
  二十分钟后,言惊蛰拎着包和垃圾下楼,发现段从并没有走,正坐在那辆黑车里抽烟。
  他在楼道口停住,心里说不来什么滋味。
  言惊蛰朝车里瞅了又瞅,像是不敢直接靠过来,选择先去把垃圾扔掉。
  段从也不催,等他扔完,才轻轻摁了下喇叭。
  “不用专门去看他的。”
  言惊蛰来到他车窗边,估计还在为刚才的话伤心,只耷拉着眼皮不跟段从对视,轻声说。
  “也不是特别严重,只要不感染,在医院住几天就能回家了。”
  段从没理,只弹掉烟头,从车内将副驾的门直接推开。
  言惊蛰如果是个有出息的,都不用太有,但凡是个从正常家庭里成长起来的人,这会儿都不会上段从的车。
  可偏偏他不是。
  偏偏因为他的童年,他的经历与天性,让他对于段从这种一贯以来的、带着些强势与霸道的好,有着难以抵抗的本能。
  就像二十二年前那团突然扔到脚下的袜子球,由不得言惊蛰要不要,段从想给,言惊蛰只负责接受就行了。
  没人对言惊蛰好过,相识的那些年,他一直被段从这种性格吃得死死的。
  而他们之间唯一一次分歧,也是言惊蛰唯一一次拒绝段从的好,就是分手去结了婚。
  这些东西不能想,现在也没工夫多想,
  言惊蛰按捺住鼻头的酸涩,抱着他的挎包,低头坐进段从的副驾驶。
  两人一路无言,赶到病房时,言树苗还在床上原样不动地躺着,正瘪着嘴想哭。
  他已经努力坚强了,可在病房里每一分钟都是实打实的煎熬,爸爸还不在身边,他难受也不好意思跟阿姨说,自己在被子底下拧来拧去,委屈得不行。
  言惊蛰回来喊他一声,他立马就要开闸。
  发现爸爸身边多了个段从,他眨眨眼,认出是上次给自己钱的叔叔,还是带着哭腔很有礼貌地先打个招呼:“叔叔好。我受伤了。”
  虽然已经了解了言树苗烫伤的情况,可真看见他现在的模样,段从还是不由地在心里“啧”了声。
  言惊蛰在跟隔壁床的阿姨道谢,段从站在床边打量着言树苗的胳膊,保持着一小段不远不近的距离,低声问:“疼吗?”
  小孩子不禁哄,言树苗的眼泪立马噼里啪啦往外掉。
  他点点头,很快又摇摇头,委屈地说:“我想尿尿。”
  段从笑了下。病房里的空间有限,床与床之间的距离都很窄,他侧身让开,言惊蛰赶紧带小孩去卫生间。
  将言树苗的小问题解决完,再将带来的东西都安置好,手忙脚乱的阶段一过去,段从的存在就显得有些尴尬。
  其他床有人来探病,亲友之间都热热闹闹有说有笑,唯独他们这张床,三个人一个赛一个的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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