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落耐着性子跟着人潮慢慢往前挪。知道时暮冬不喜欢和陌生人肢体接触,他尽量把身体打开,一手拉着时暮冬的胳膊,另一只手张开护在他的身侧,充当起时暮冬的人肉屏障。
时暮冬在他全方位的保护下走得还算安然无恙,西装依然笔挺,没有一点褶皱,皮鞋也黑亮如初,依然保持着光鲜亮丽的优雅体面。
反观桑落自己一路走过来肩膀被撞了七八下,腰被小孩的玩具刀剑捅了五六次,脚被踩了两三回。白鞋被踩成了灰鞋,衣服被扯皱了,头发也乱了,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桑落停下来低头看自己脏兮兮的鞋,郁闷地脸都快皱成一团了。他光顾着心疼被踩脏的白鞋了,没注意到前面的人突然往后猛退了一步,好巧不巧正踩在了他的右脚上。
那是个目测有两百斤的肌肉壮汉,那一脚踩下来就跟被两百斤的哑铃砸脚上似的,桑落顿时感觉脚背一阵剧痛,当场就疼得弯下了身子。结果身子又被右边的人用力撞了一下,重心不稳整个人往前扑去。
眼看就要摔倒在地忽然感觉腰间一紧。一条有力的手臂箍住了他的腰。桑落本能地抓住横在腰间的手臂,这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还好吗?”嘈杂的喧嚣中,耳边传来了时暮冬清晰而关切的声音。
“不太好。”桑落实诚摇头,苦笑道,“那个大哥可能穿的是钉鞋,说不定脚背都戳出洞了。”
时暮冬无奈又有些心疼:“还有心情开玩笑看来还不是很疼。”
“我这叫苦中作乐。”桑落费力扯起一抹苍白浅笑,“其实我现在都快气死了,但是那个大哥人高马大,硬碰硬肯定是我们吃亏,所以除了忍还能怎么办呢?”
时暮冬沉着脸:“至少也该让他道歉。”
“刚才踩我的时候没叫住他,这会儿估计早就走远了,上哪儿找人事情。”桑落摆摆手,“算了,他也不是故意的。”
时暮冬四下看了看,环住他的肩膀,说:“前面有个亭子,我们去那边休息一下。还可以走吗?”
“慢慢走的话勉强还可以。”桑落上半身倚靠在时暮冬的身上,被搀扶着一瘸一拐往前面的亭子移动。
好在亭子里人不多,大部分都挤去前头看热闹去了。
时暮冬扶着桑落在长椅上坐下:“把鞋脱了。”
“在这里啊?”桑落犹豫。
“不脱鞋怎么检查你的脚。”时暮冬拧眉道,“要是伤了骨头还要去医院。”
“哦。”桑落乖乖脱了鞋。
脚背有些红,还有些肿。桑落低着头观察自己的脚面,又活动了一下脚趾头,五趾依然灵活,只是一动就会牵动到脚背肌肉,还挺疼。
“骨头呢?”时暮冬蹲在他的面前,伸手想要去碰桑落的脚面,但伸到一半又停住了。
桑落仰脸望天,头一次觉得太爱干净也不是件好事。说实话第一次被时暮冬嫌弃的时候桑落还会感到委屈,甚至自我怀疑、自我PUA。但现在他只想翻白眼,直接一股脑地把责任都推到时暮冬头上。
洁癖过度也是病——得治。
桑落知道时暮冬的老毛病又犯了,也没指望他,伸手摁了几下脚面,推断道:“骨头应该没事。”
时暮冬的表情并没有放松:“骨头虽然没事,不过肌肉应该是伤到了,看起来比刚才更肿了。”
“好像是有点。”桑落把鞋穿上,能明显感觉的脚背的挤压感,静止站着还好,一动就疼了。
桑落眉眼耷拉着:“我们再坐会儿吧。”
“很疼吗?”
“有点。”
“那先休息会儿吧。”时暮冬在他身边坐下,与他一起看亭外如织的行人。
头顶突然传来一阵淅沥声,像是有雨滴落在屋檐上。
桑落仰起脸:“下雨了吗?”
“嗯。”
时暮冬的话音刚落下,淅沥雨声就变大了。
“下雨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街上突然乱了起来,路人们像是无头苍蝇四处寻找避雨的地方。不少人涌进了亭子里。
原本还空旷的亭子一下子变得拥挤起来。桑落和时暮冬坐独占的长椅也被迫分享了出去。
“小哥哥能往旁边挤挤吗?”两个女生眼疾手快占领了桑落身边的空位,不过只能坐下一个人,见时暮冬和桑落之间还有空隙,就想让他们往边上挪一挪。
桑落没有动,先看了眼身边的时暮冬,见他没什么反应才往里挪了挪。
“小哥哥再往里坐坐呗。”其中一个女生笑嘻嘻对桑落说,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
桑落只好又往里挪了点,两人身体便贴在了一起,肩膀挨着肩膀,手肘碰着手肘。
桑落侧起身子面向时暮冬,凑到他耳边轻声安慰:“特殊情况,你…忍一忍。”
时暮冬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小声问:“忍什么?”
桑落歪着脑袋无辜状:“你不是不喜欢别人碰你吗?”
时暮冬勾起嘴角,笑容显得有些无奈:“我什么时候说过?”
“还用说吗?你们这种重度洁癖人士不都……”话还没说完,桑落就腰上一紧,身子也被一股里带着往前一扑,直直撞上了一副温软的身体。
桑落趴在时暮冬的胸口,表情有些呆滞——他这是在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并不排斥别人碰他吗?
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桑落抿着嘴,努力压制着上扬的嘴角。下一秒却听见身后响起说话声。
“对不起啊小哥哥。”说话的是刚才跟他们搭话的女生。
桑落回过头,对于眼前的情况感到不解。
原来刚才两个女生脑袋凑在一起在说悄悄话,也不知道聊了些什么坐在桑落边上的女生情绪有些激动,前仰后合的,动作幅度有些大,差点就撞上了桑落。
幸好时暮冬反应快,在女生的手臂打到桑落之前及时将人往自己这边拽了一下,只是他没想到桑落对他完全没有防备,被他一拽直接就扑他身上了。
女生见状还以为是自己撞到人了就跟桑落道歉。
桑落笑着摆摆手,非但没有责怪女生,心里反而感激地紧。
在那之后桑落愈发得寸进尺,又往时暮冬身边挤了一点,恨不得坐他怀里去,给出的理由也十分的冠冕堂皇——礼让女士。
时暮冬对此倒也没有发表意见,淡定地任由他往自己的身上又挤又蹭。
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雨,露天的活动被迫中断,行人也早已四散离去,街上一下子就清净了下来。
好在这场雨来得急,去得也疾。大概十几分钟后,雨势渐小,在亭里躲雨的路人也陆续动身离去。坐在桑落旁边的一对小姐妹也跟他们挥手告别,然后手挽手离开了。
一转眼的工夫,亭子里又恢复成了最开始的模样。
桑落四处张望,亭子里空荡荡,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时暮冬站了起来,走到亭边似乎失去观察雨势了,看了一会儿走回来。
桑落靠着柱子,仰起脸问他:“要走了吗?”
“走吧。”时暮冬说,“雨已经停了。我已经通知司机来接了,不过车子进不来,我们要先从这里走出去。你的脚可以走了吗?”
桑落摇头,一脸无辜。
时暮冬一言不发与他对视,突然抬手解开了西装扣子,脱下来递给了桑落。
“帮我拿着。”
桑落接过西装,不解地看着他。
时暮冬在他面前蹲下,侧过脸,淡声命令:“上来。”
第三十八章
桑落坐着没有动,说话有些结巴:“做、做什么?”
“你不是不能走吗?我背你。”时暮冬说出来的话让人惊掉下巴,语气却淡淡然。
“你确定要背我?!”桑落并没有被突如其来的惊喜冲昏头脑,双手紧紧抓着身下的椅子,谨慎地问,“不会半路把我扔下来吧?”
不是他不信任的时暮冬的人品,而是他那洁癖的毛病显然已经是病理层面了,脑子里想的是一回事,可做起来又是另一回事。要是真被他半路扔下来,桑落不确定会不会对眼前这人由爱生恨。
“你再磨蹭的话现在就把你扔在这里,我自己走了。”时暮冬慢慢悠悠道。
“那我就跟我哥告状!说你欺负我!”桑落不再犹豫,双手一张扑到时暮冬的背上,心里还有些紧张,“我挺重的,你背得起来吗?”
“在你心里我这么没用吗?”时暮冬双手穿过他的膝弯,毫不费力地站了起来,背着他在亭子里走了几步,步履轻快。
“还真能背起来呀。”桑落一下子没忍住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时暮冬正在下台阶,听到背上人的嘟哝脚步一顿,也不知是该生气还是该笑,无奈道:“我好歹也是个健康的成年男人,背你的力气还是有的。”
桑落有些不好意思,呵呵傻笑了两声,双手搂住时暮冬的肩膀,伏低身子凑在他的耳朵小声说:“原来你也会在意这些啊。”
“为什么不能在意?”时暮冬反问,“哪个男人喜欢被同性嘲笑没有用?”
“我可没有嘲笑你,我就是有些意外。”桑落连忙澄清,“你应该也很少背人吧,估计也没什么人敢要求你背。”
“嗯。你是第一个。”
“真的假的?”桑落压制着内心的欣喜,语气尽量保持平静,“时易呢?他是你外甥,你也没背过吗?”
“没有。”时暮冬说,“他小时候倒是经常缠着我要我背他,不过我不肯。”
“为什么?”
“他那时候才三岁,喜欢学狗在地上爬,我嫌脏。”时暮冬现在想起自家外甥幼年期的埋汰样子还满是嫌弃。
桑落心虚地低下头看了眼身上的衣服。刚才街上人挤人的,有个小孩走在他的身边,被后边的人撞了一下差点摔地上,他正好看见就伸手扶了一把。那小孩出于本能抱住了他,也不知道之前去哪里玩了,一双小手黢黑,直接在他腰间留下两个黑黢黢的小手印,十分明显。
时暮冬应该是没看到他衣服上的小黑手印吧,否则也不可能会主动提出背他。可如果他没看见的话,等到事后发现会不会发疯?会不会从此对他产生心理阴影,以后都拒绝与他有肢体接触了?
桑落在坦白和隐瞒之间陷入了纠结,没忍住在趴在时暮冬叹了口气。声音有些明显,时暮冬想听不到都难。
“在想什么呢?”时暮冬问,“有烦心事?”
“没有。”桑落含糊其辞,最后还是决定隐瞒到底。
因为下了场雨,步行街的行人少了许多,不需要再人挤人地往前走,总算体会到了几分边走边逛的悠闲。
“原来这里还挺美的啊,难怪这么多人都往这里挤。”桑落被时暮冬背着不需要走路,就专心欣赏起街道两边的风景。
这是条欧式风情街。蜿蜒蛇形的鹅卵石小路,欧式尖顶红砖小洋房,色彩斑斓,宛如置身于童话。
“这里有点像英国诺里奇的Elm Hill。”桑落道。
“嗯。”时暮冬突然问他,“去年11月份,你是不是在诺里奇?”
“你怎么知道?”桑落惊讶。
“那段期间因为一些私人原因我正好在诺里奇住了一个月。我那天出门去见一个朋友,在Elm Hill附近看到过你。当时你身边还有几个同伴吧,两男两女,都是外国人。”时暮冬问他。
“嗯。那段时间学业比较轻松,几个跟我玩得比较好的同学就提议去周边城市看看。我们在诺里奇住了三天,Elm Hill是最后一站,去逛了一圈走了。”桑落遗憾问,“既然你都看到我了为什么不喊我?”
“其实那时候并不肯定是你,只是觉得样子有些熟悉。”时暮冬略一停顿,“况且那时候你好像有点怕我,我担心我贸然过去跟你打招呼你反倒不自在。”
桑落仰脸望天,并没有否认时暮冬的话。
那时候他和时暮冬的关系连朋友的都算不上,充其量只是生疏的世家叔侄,所以时暮冬的选择并没有错,反而过去打招呼的话才会给桑落造成困扰。当然了,如果是现在遇到这种情况,桑落肯定不会躲,不仅不躲还会主动凑上前去,不放过任何一个能刷存在感的机会。
桑落不禁就有些感慨。
三个月前,当他刚得知要和时暮冬假结婚时,他满心的抗拒以及淡淡的恐慌。毕竟对于时暮冬,他一直有种敬而远之的天然恐惧。如果可以他宁愿上街随便拉一个路人结婚,也不愿意跟时暮冬演这场戏。
三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足够改变一个人的想法。在和时暮冬协议结婚结婚之前,桑落从未想过未来有一天自己竟然会真的喜欢上他。
桑落不敢想象等到时暮冬发现自己心意的那一刻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反应。
时暮冬在感情方面行事向来干脆利落,不喜欢就拒绝,毫不拖泥带水。对待死缠烂打的追求者甚至会彻底划清界限。在他的那里不存在“做不成恋人还能做朋友”一说。所以桑落努力到最后也无法打动他的话,时暮冬看在哥哥的面子上或许不会跟他划清界限,但肯定也会刻意保持距离。
白天和好友商量追求大计的时候桑落热血上头,踌躇满志,满脑袋都是把时暮冬追到手后的美好愿景,并没有仔细想过如果失败的后果。如今热血冷却下来,他才发现自己一开始的想法实在是太冲动冒失了。
就像萧寒说的,时暮冬是超级困难模式,这些年来折在这条路上的人不计其数,也不乏比他优秀的人,可都被时暮冬拒绝了,桑落又哪来的勇气觉得自己就是那个特殊的人呢?
“哎——”桑落想起一片渺然的未来忍不住叹了口气。
“怎么又叹气。”时暮冬失笑,“年纪不大烦心事倒是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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