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人看了寄长空一眼,颇为意外。他伸手一弹,数道法符从他的袖中飙飞出,宛如一条锁链朝着前方的寄长空落去。广大的道袍在风中拂动,他负手道:“贫道天元宗秋至恒,特来取回故地。认真论起来,诸位都是我上清同胞,只是为异端所惑,失去了是非观。若尔等愿意投降,摒弃邪念,我上清也愿意接纳尔等。”
寄长空一挑眉,冷笑了一声。一开始道人可没有表达出这样的念头。要不是自己展现出几分能耐来,或许他都懒得看上一眼。“上清神域只容一道存么?”
秋至恒一副理所当然的神色,接话道:“大道惟一,外道不可取。”
寄长空听他这么一说,就知道没什么好讨论的了,“斩诸我”的至一道和“证本我”的修心道根本不可能共存,如此道争就是生死之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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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周上方。
秋至恒落下的一掌可不是元婴层次的修道士可以承受的。
但是在宗门中的修士怎么都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不周山数千年基业如此溃败,谢知潮才从外头回来,见状咬了咬牙,提着刀就要冲出去,可被冉秀云一把拉住。冉秀云的面色也不太好看,眼神中藏着几分忧虑之色,摇了摇头说:“山门有大阵可以抵御,若是不成——”冉秀云停顿片刻,又说,“玄真殿中有‘天宇同周飞宫’
在,谢师妹,你到时候带着小师妹他们上了飞宫,遁往上清神域,寻找一线生机。”
谢知潮眉头皱了皱:“什么意思?”她一把扼住了冉秀云的手,急切道,“大师姐她们不能胜吗?”
冉秀云没说话,垂着眼睫掩住了眸中的一抹忧伤。宗门中的一切事宜都由她料理,她虽然不在战中,可也得到了很多消息,然而并不适合告诉旁人。
两人正说话间,那只酝酿着磅礴灵力的手掌已经砸了下来,不周诸峰上骤然荡开了一股灵光,宛如穹顶,无数道剑意向上飙飞,将那只光/气手掌撕得四分五裂。可砸落的气流未曾散去,而是如流星般裹挟着余势冲向了四方。而这个时候,一道高亢的鸾凤清鸣声响起,一只流动着五彩华光的鸾鸟铺天盖地,羽翼尾翎华美异常。由得鸾君一承接,那只手掌上的力量没有半点落在西洲大地上。
可如此异象,人心不宁。
众人来到西洲是为了避祸,可要是西洲被推向风口,那他们该如何自处?可要是离开西洲,又能够逃往哪一处?
眼见着数道遁光掠向了不周,鸾君敛起了翅羽落在了一块陡峭的山石上,她内心深处同样充斥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惶惑不安。!
第九十四章
北洲防线。
在不周异象出现时,洛泠风又说了一声“退”,她的声音不是很高,神情也很是平和,可在那背后,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漫天的水潮卷动,大浪迭起,汹汹不可遏制。卫云疏抬眸凝视着洛泠风,眼中藏着几分可怜与凄哀。
“还不退吗?”雍和乐于看这场好戏,她格格地笑了起来,纷纷扬扬的堕火如天花坠。她抬起手运起一掌将火海往前横推,而洛泠风眼也不眨,将灵力催起。轰轰烈烈的炸响撼动苍穹,到处都是狂暴的灵机浪潮。
“你要做什么?”卫云疏看着洛泠风问,不管她如何看,眼前始终笼罩着一层脱不出的迷障。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与惊惧攫取了她的心。气脉之中灵力激荡,身后星辰旋转,无数星芒积蓄,可尚未攀升到顶点的时候,又被囚天锁锁拿住,根本无法倾泻出来。若是让她祭出那一剑,有很大的可能将雍和驱逐,可偏偏被洛泠风制住,她不得自主。
寒意攀爬过卫云疏的脊背和面庞,她仰起头看天幕,亮紫色的闪电如同群龙出,在半空中与血魔厮杀。各色的光华交错,抹出了一个光怪陆离的画面,将天幕照得透亮。卫云疏没有得到任何的回答,洛泠风只是静静地站在了无边无际的赤潮上,面容逐渐变得模糊,仿佛要从世间抽离。
退。
师无方、颜丹渥心中都有了这样的思虑,可手中的剑芒仍旧是向着前方,破开了一层又一层阴翳。若是能赶在西洲出事前解决邪魔呢?是不是不用做这样的抉择了。瞳孔中倒映出了无数破散的阴云和血芒,师无方口中溢出了鲜血。她抬袖一擦血迹,双目灼灼地望着邪魔,以丹心证赤忱。她很轻地说了一个“杀”字,提着剑再度向前。她身上的伤势越来越重,可气息变得越来越可怕,最终与颜丹渥配合,将无首罗睺从这片战场上驱逐出去!没有再收拾的时间,师无方、颜丹渥二人都转向了大笑不已的雍和。
雍和挑眉,面上没有太多的惧色。
到了这一步,他们的目的其实已经达成了。
当然若是能够将仙门这些碍事的修士性命留在此处,那再好不过。她一眼便看出师无方、颜丹渥二人是强弩之末,毫不犹豫地运掌向着她们身上抓拿。紧接着,流火坠地而来,
浑火煞灭神光中也藏着一股极为恐怖的力量。在千钧一发之际,如日月同坠的剑芒落了下来;如四海之水倾泻的海潮也落了下来。卫云疏、洛泠风两人随即杀至,在隆隆爆响中,仙门这处,又往后退了一步。
北洲的地陆崩裂,已经被彻底打坏了,地面上沟壑纵横,向着各个方向蔓延,地气翻涌不已,那股庞大错乱的灵机也要冲开地面奔涌出。
此刻的四人联手只是勉勉强强地将雍和拦住。
颜丹渥眼前只一片蒙蒙的血光,她吞下了涌到了唇边的血迹,恨声道:“难道退了就能挽回颓势吗?”
洛泠风唇角勾起了一抹笑容,似是讥讽:“是走上那条退路。”
师无方勉强笑道:“若是这,洛真人不必担心,我已经吩咐了师妹,就算是我战死在此处,也不会妨碍什么。”
“去路迢迢,若连护道的洞天真人都没有——”洛泠风扯了扯嘴角,没有继续说下去了。师无方岂是不明白这一点?可她们拥有的时间太少了,自得知真相后,就算拼命追赶,也无法将缺陷填充完整。若是可以,她也不愿意让尚未成就洞天的师妹们踏上那条渺茫而孤寂的路,可事到如今,又能够如何呢?
洛泠风笑了笑,说:“你们战死倒是无妨,但是西洲的人种可不能就此全军覆没了。”
话音才落下,周边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撕裂声,那只手掌再度从天而降。在众人的视线里,无数道锐利的剑气发出,其中也有一只尾翎奇异多彩的鸾鸟飞出,可只过了一瞬,剑气便被捏碎了,流转着五色十光的鸾鸟法相也在一声哀鸣中,被那只庞然的手掌撕裂。再这样下去,整个西洲被拍碎也是迟早之事。
师无方面色骤然大变。
极天上。
寄长空双剑如龙玄旋舞,可仍旧不是秋至恒的对手。在激烈的斗争中,天幕多了一道裂口,一道光河从裂口生出,缓缓地淌入了浮黎仙域。光河之上,坐落着一个个虚幻的人影,他们正渐渐地变得凝实,等到彻底显化的那一刻,也许会像秋至恒一样走出来。
难道真的是天数如此吗?是天要亡她浮黎仙域?眼见着秋至恒的一掌落下,寄长空阻拦不得,心中顿时生出了一种无望之感。都说洞天真人已经窥见了道,可仙域不过是浩荡天
地中的“一隙”,他们过往所窥的只不过是无穷宇宙的一角。他们是蝼蚁,是沧海一粟,是妄图撼动巨树的蚍蜉。在轰击声中,眼前的光亮骤然间消失不见,仿佛跌入了一片昏沉晦暗里。等下一刻视线明晰起来,又是灿灿的长河光辉。
“可惜了。”秋至恒负手而立,凝望着寄长空手中的真如之剑轻轻地叹气。他抬起手,强悍的灵力再度如江海宣泄而出,与剑光交击,迸射出来灿灿的火光。感知到剑气上传出的锐意,秋至恒眉头一挑,将自身灵力又是往前一推。
寄长空只察觉身上承受了一股巨大的压力,她听到了一阵呜鸣声,却是她的本命剑器最先承受不住,出现了道道裂痕。寄长空眼前一暗,整个人便被掀翻,狠狠地砸落在数百丈外。
双方的力量过于悬殊,这根本是不可能胜的一战。而天门裂隙洞开,说明祖师留下的术法已经被破去,下方恐怕也显露出了败相。寄长空眼神微凝,顷刻间便已经做出了决断。在开始这场战局时,她们同样想过失败的可能。昔年祖师留下的术法为他们护道,如今就该由他们来替弟子护道。
寄长空轻叹了一口气,伸手一拂便将“空霄”化去,她凝神注视着真如之剑,轻轻地说:“到时候门中诸弟子就拜托前辈了。”没等真如之剑应声,她又慨然叹息道,“我道不行奈之何?人间何处避风波?”
一句话落,庞大的剑气自她的身上冲掠而出,她的身形逐渐地消融,化作了一柄寒光凛冽的剑,不是斩向那道被打开的天门,而是如流星一般直直地坠入了不周山巅。剑气撕裂了流荡的气旋,在与不周大阵触碰的瞬间,便见万千赤芒如日光骤然散出。那被打得支离破碎的山门大阵重新运行了起来,并且一波波地向往荡去。自上往下看,便是一个巨大的穹顶笼罩了整个西洲。
秋至恒挑眉,自言自语道:“贯通地气灵穴,以身成阵?”他哂笑了一声,并不理解这等无用的挣扎。他没再理会什么,而是伸手朝着天幕一撕,使得那灌入其中的光河越发明灿。他没忘了,他们的首要任务是将“归墟”拉回上清,而这件事情得需要同道助力。
不周之巅,阴云笼罩,上上下下俱是愁云惨淡。这一场斗战,各方都可以说是损失惨重。可冉秀云并没有时间可以抒出内心愤懑惨痛的情绪,她
还要按照大师姐的吩咐准备“后路”。可“天宇同周飞宫”所载之人终有数,选择哪些人前往上清?又有谁愿意前往上清?
“留在这里,被他们抓住了,顶多是做俘虏。可要是去了上清那真的是死路一条啊。”
“以我等的力量,如何与他们对抗?”
“要不还是束手就擒吧?”
一道道话语充斥着绝望,纵然看不清楚交战之景,可几度死里逃生的惊惧感死死地烙刻在他们的心中。他们很想知道南洲、东洲如何了,可一步都不敢踏出。
起初,冉秀云还产生过飞宫无法承载所有人的担忧,想着到时候不周退一步,死守在浮黎仙域就好了。可谁知道到了这会儿,敢于站出来的人不多,尤其是那些散修,根本不敢也不愿意前去“未知”之地。
“无尘海御长风,愿前往上清。”一道铿锵有力的声音响起,却是御长风以“无尘海”的名义站了出来。紧接着,池风潮带着丹阳门下的弟子走了出来。在云中城世家破灭后,恩师已经将他们的名册录入云中城,算是云中城嫡脉正传。
“我也愿意去。”姜九霄在犹豫了一阵后,也说道。当初放弃投向龙君以及无始宗是对的,看如今的浮黎仙域哪有他们的踪迹?可靠向了不周后,也没有找到生机在何处。好像怎么走都是一个死劫。她要跟那些人一样躲在不周的阵中吗?可那边的人连天门都可以打开,何况是区区阵势?只是个时间问题罢了。主动出击也许也是个“死”字,但是怎么看都比留着机会要多。实在不行,到了那边转投其他势力就是。她若心中无障,就不需要修行“斩诸我”之法。
“冉师妹、三师妹、小师妹,你们也去。”疲倦而又熟悉的声音传出,紧接着,便是一道白衣身影从一团剑光中走了出来,正是师无方。
在看到了不周方向的巨掌时,师无方终于认清了现实,她们所图谋的事情彻底失败了,上清神域的上真很快就会抵达,而这个时候,拦不拦其实已经不重要了。她们当然想将北洲的原初邪魔斩杀,可雍和在吞没了斩诸我产生的东西后,功行已经拔升了一个层次,根本不是洞天境的她们能够撼动的。眼下撤回不周,守御西洲竟然成了最后的、唯一的选择。
她们撤回的时候,雍和没有阻拦、没有追
逐。
师无方隐约明白了她的心思,大约是想着将被驱逐的同道都拉回来。
“大师姐,赢了吗?”嬴月的眼神中藏着一抹希冀,她看着师无方,期待着她的答案。
师无方惨淡一笑,那双始终温柔如水的眼中,被凄哀和懊丧填充着。
谢知潮急急地问:“我们去上清神域,那大师姐你呢?”
“我吗?”一滴艳红的血从眉骨淌落,师无方伸手一擦,毫不在意地扬眉笑了笑,“当然是镇守在不周了,我等你们回来。”
颜丹渥的声音也响了起来:“我也留在不周,届时门下的弟子就由卫真人、洛真人多照应了。”她的伤势很重,抵达了上清神域未必能够隐匿行踪,倒不如留在不周,能支撑一天是一天。
师无方又说道:“先前所炼制的法器,原本想着等成功后用来隐藏浮黎仙域的,如今倒是可用在西洲上。”这句话给了那些惶惑的弟子们一枚定心丸,纵然是偏居一隅,那也比没了性命要好。本在犹豫去不去上清的,这会儿都开始退缩了。
洛泠风的声音响起:“没有多少时间了。”她一个人站在人群之外,红色的衣袖垂落,点缀在上头的洞渊重水像是一抔冷灰。那短暂的温和面具撕去,她的周身透露出一种如恶鬼修罗般的森寒和阴冷。
师无方无言。
虽然是立了法契的同盟,可此刻,她也不知道用何种心态去看待洛泠风。
在对战邪魔时她的确尽了心力,甚至驱逐了龙祖计君。可师无方仍旧觉得不安,好似有什么东西在她不知道的角落中酝酿着,寻找一个爆发的良机。但是对方已经立了道誓,她也不能如何。
卫云疏凝望着洛泠风,其实很想问一句:“为什么?”
她忘不掉那个稍纵即逝的机会,她不停地在脑海中做假设、去预演那一剑斩出后的可能。
洛泠风为什么要阻拦?是不想让自己死吗?如果这只是“意气用事”,还不至于让她心底凉透。囚天锁是在她回归正身的时候落下的,难道从那个时候洛泠风就开始谋划了?她的目的是什么?
卫云疏回头,看了眼南洲方向……她免不了想起那三方的灵穴,想起被尽数迁移至北洲的生民。
她有一个猜测,
可光是念头一浮,便让她肝胆俱裂,更别说是将那推测说出口。
没有时间悲伤,没有时间吵闹,没有时间犹豫。
那隐藏在玄真殿中的天宇同周飞宫被祭了出来,愿意前去上清神域闯荡、谋求生路的修士一个个地登上了飞宫。
“鸾君道友怎么不去?”颜丹渥扭头看鸾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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