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昱衍买回来的那些小玩意儿,有好些都是他早就见识过,玩过的。
看小九从他下了轿子,眼睛就粘在上面,一副没见识的样子,梁昱衍随手赏给了他一个自己玩腻了的小鼓。
自那起,小九便与胡钥常侍梁昱衍身侧出行。
小九渐渐胆子大了些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在京城卖着糖葫芦,手捏泥人,刷杂耍最热闹的那条街上,时常会出现一个身骨挺拔的半大少年,身穿着墨绿的袍子,戴着一张金属面具,肩颈上盘卧着一条碧眼儿白毛猫。
一开始的时候只静静观察着什么,步履紧张而克制,到后来便有了几分悠然自若。
小九这时候才总算觉出几分从临渊营出来的好,怪不得那些前辈每次做完活,都要换张脸来这热闹地儿享乐一番。
每次回侯府之前,他都会买一串糖葫芦。
这种又甜又圆的东西,咬进嘴里,能一路甜到嗓子眼儿。
那段时间,小九频繁地出府。
直到梁昱衍有次使唤他,没见着人,大发雷霆,小九挨了一顿罚之后,才收敛了些。
春节过后,天气回暖,梁昱衍却还是没有改掉要小九暖床的习惯。
这日梁昱衍看望见小九身姿灵巧地爬上了树,去接那只自己爬上去却不敢下来的蠢猫。
只见小九胳膊伸出来,叫那猫踩着自己的手臂爬上了肩头,而后小九动作利落地从树上一跃而下。
“以后不要自己一只猫爬上去了。”
“是不是害怕呀?”
“你看你身上都沾上叶子了……”
梁昱衍不是第一次听到小九跟那只猫细声细语地说话。
他没有想到小九会和这养不熟的猫变得这样要好,几次生过要将猫丢出去的心思,可是眼看小九已经与这畜生有了感情,而且小九多次向他讨要自己的原相脸,他都置之不理,留那猫在小九身边做个伴,也算是留小九在侯府里的一份慰藉,况且那猫最初还是他自己叫胡钥送到小九那里去的。
梁昱衍眼瞧着小九的白皙修长的手指从那猫的脑袋一路摸到屁股,那猫还撒欢一样对着他露出了肚皮。
“小九!过来!”梁昱衍忍不住沉下来脸。
小九闻声,拍了拍手上的猫毛,进了书房。
“怎么了,主子有何吩咐?”
梁昱衍目光嫌弃地看着沾了一身猫毛的小九:“晚上冲干净再来我屋里。”
小九顺着他的目光看到自己身上,低声应了一声是。
而这日晚上,不知是因为天气回暖还是白日过累了的缘故。
面对着不再冰凉的被窝,睡在梁昱衍脚头横着给他暖脚的小九,竟然头一回失误,在他屋里头睡着了,没在半夜该离去的时候起来。
梁昱衍在初春这夜发了梦。
梦到小九的声音一直回响耳侧“我能摸摸你吗?”
“叫我摸摸你吧。”
明明是那小九经常要摸那只碧眼儿猫前常说的话,不知为何的却叫梁昱衍身子发热起来,随着那不断重复的,温柔的话音。
只感觉那捂着自己双脚的小九,手不老实地从自己的脚面摸到了脚踝,竟一路还往上顺着小腿肚到大腿……
“啊……”梁昱衍一声惊叫,浑身大汗地从梦里惊醒。
他动作太猛,因为脚一直被小九捂着,一不小心踹上了小九肚子,小九也陡然被惊醒。
梁昱衍从床上坐来,面色大变,他感觉到自己床铺有几分湿热,便以为是自己尿了裤子。
当下立即涨红了脸,怕被察觉,色厉内荏地叫小九滚下自己的床。
“谁给你的胆子!敢和我同床歇息!还不赶紧滚下去。”
小九也不知自己怎么睡糊涂了,眼看窗外竟已天色大亮,连忙赔着罪,手忙脚乱地从床上起来,赤裸着半身,找自己的衣服往身上穿。
胡钥听到响动,前来询问之时,正撞见小九衣衫不整地从梁昱衍的里卧,脚步慌乱地出来。
那是梁昱衍,第一次梦遗。
小九对此一无所知,只知道自那年以后,梁昱衍再没叫自己进他屋为他暖过床。
那一年的深春,梁昱衍得了令,与皇家贵子一同入太学。
这样的恩典,侯府也颇为重视。
梁昱衍进宫学习,能带的伴读只有一位。
小九原以为他会带胡钥去,却没想到临到最后,梁昱衍要带的竟是自己。
这是千载难逢的,可研书习字的机会,更何况授业先生还是太学里鼎鼎有名的大家。
小九那夜十分欣喜,拿到了自己的名帖,是梁小侯爷给他找人拟的名字,叫做梁久久。
因为小侯爷说既然要随他入宫做伴读,还是要有一个像样点的名字。
这时候的小九已经为了方便侍候梁昱衍从后头的下人院挪到了小侯爷主室的东侧暖房。
梁昱衍夜半隔着窗,便见小九双手将那只猫举起来转了一圈,而那刚给他拟了名字的名帖,薄薄一张正摊开在他旁边的桌案上。
元初四年。
梁昱衍携梁久久入宫。
梁昱衍再是如何能在京城世家子弟里横行霸道,见了皇家子嗣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
而且太学里的先生严格,使得正在贪玩年岁里的梁昱衍苦不堪言。
好在他身边还有小九可以指使。
小九此前没有基础,后来能勉强跟上全赖夜里苦读研习,而且梁昱衍许多课业不做,全都甩给他去。
原本还惊于他叫自己随他入太学做伴读的缘由,这时候却见他屡次把先生布置下来的东西丢给他做,他却带胡钥出去耍玩。
小九头脑伶俐,模仿梁昱衍的字叫谁也摘不出来差错。
可是课后作业能应付,课上先生点了梁昱衍起来答题,他却答不出来,时间长了难免露了馅。
这些皇家贵子,世家少爷即便是答错了题,挨罚的也都是伴读,是伴读失职,未能行使督促之能。
为此,小九那日被先生罚了十五戒尺,掌了手心。
小九手心被打得通红肿胀起来,因此也没法再为梁昱衍侍菜。
时至夏日,梁昱衍桌前一席菜肴,胡钥在旁边为他侍候,他却心不在焉,眼神屡次飘向小九垂在身侧的手上。
从那处往上瞄,却看见小九眼睛正望着自己桌前,落在桌上的荔枝冰膏水上。
这物是小九没尝过见过的稀罕物。
梁昱衍突然出声道:“下去吧。”
胡钥知他心绪不佳,看他未吃多少,也未多劝。
待胡钥被梁昱衍指使出去,他才朝小九勾了勾手指。
小九走上前去,便看见梁昱衍伸手将那碗荔枝冰膏水端了起来,递到小九跟前。
“赏你了,喝吧。”
梁昱衍没伺候过人,这般端起来喂,小九的下巴都被打湿了。
“瞧我做什么?”
两人距离一下拉近,小九这时候已经比梁昱衍高了半头,浅浅清澈的眼眸映出来小侯爷那张骄矜白腻的脸庞,一双圆猫儿眼正瞪着自己。
小九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主子好看。”
那盛着荔枝冰膏水的碗应声而落,梁昱衍一颗心突突乱跳,他语结怒道:“你……!”
那小九说出来这一番话,眼里并无旁的东西,好似只是描述心下所感的事实罢了。
这时候看见那碗跌落到地上,打了一片,不由有几分遗憾地低声嘟囔:“可惜了……”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梁昱衍看向小九那张目露遗憾望着地上那碗,不由分说地指责道:“再敢…再敢胡说八道,小心我叫人掌你的嘴!”
小九原本还要解释,自己没有胡说。
这时听见小侯爷对着门外又喊了一声:“来人,再上一碗荔枝冰膏水”
小九当下便不计较梁昱衍错怪自己的事了,只专心眼巴巴等下一碗送来。
而不知怎么的,从小九挨了罚,梁昱衍后头对自己的功课也比从前在意了几分。
虽说还是经常叫小九替自己完成作业,自己为了避免第二日一问三不知,还是会过目一遍。
在太学日子总得来说,称得上是无忧无虑。
同年,梁昱衍在这年的中秋盛宴,受邀入宫。
却没有想到主仆二人在御花园的假山丛里迷了路,撞见了离王萧屹。
那萧屹是今上的幼弟,却和今上并无多少相似之处。
只见那男子仿若谪仙,身姿不凡,身材高挑而伟岸,眉眼好似仙人着浅墨,一副飘飘超脱尘世外的隽美。
“小侯爷,怎么迷了路?”
梁昱衍抬眸,望见一双笑意盈盈的浅色眼眸。
那近日来总莫名突突乱撞的心,自此有了方向。
那是小九第一回接了主子的令,覆了离王的面。
他到底是价值连城,出类拔萃的无骨刃。
一张离王脸,在他面上惟妙惟肖,瞧不出来任何破绽。
那时候的小九对情爱之事太过懵懂,扮作离王与梁昱衍在府里玩乐之时,还会亲亲热热地对梁昱衍说:“等我再长高些,我便能更像他啦!”
第23章
“离王才不会这样说话!”
“离王才不会做出来这样的表情!”
“离王也不是这样走路!”
自扮演离王陪伴梁昱衍身侧开始,这一类的斥责经常充斥耳旁。
次数多了,小九有时候就会忍不住辩驳:“可是我只见过离王一面,如何得知他平日里都是如何说话,如何神情,如何行走的呢!?”
听到小九辩解,梁昱衍更是不悦,眉头拧起来道:“你还敢顶嘴!?”
已经被梁昱衍驯服惯了的小九,条件反射就又要下跪,语气慌急:“主子恕罪……”
而膝头才给刚刚弯曲,就被梁昱衍蹬了一脚:“不许跪!”他那双眼儿瞪圆了,偏偏面相生嫩,显不出来多少威慑力。
小九身上还是离王萧屹的扮相,如何能做出来这种卑躬屈膝的奴才相,实在是折辱离王风采!
梁昱衍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小九,后来转念一想,小九的话又确实有几分道理。
于是又用手里的折扇,不轻不重敲了小九一下,然后从椅子上起身,开始比划起来:“你看好了。”梁昱衍装模作样地在屋里走起来:“你呢,走路都没什么声响,显得鬼祟,像离王,他走路从来昂首信步,姿态悠然,哪怕出入皇宫都神情自若好似逛自家后庭院……”
其实梁昱衍对离王也是知之甚少,因为离王素有贤名,一向深居简出,在朝廷里也从不参与些拉帮结派,一些大臣的宴会也鲜少参与,除非宫廷夜宴,皇帝相邀,其他时刻,能碰见离王的时刻很少。
因此,很多梁昱衍教授小九有关的离王的东西,一部分是观察所得,另一部分,全靠自己想象。
若说梁昱衍叫小九扮演离王在府内与他相伴,实在大逆不道。
但是说白了,不过是一些墙府之内的事情,出了门,小九又是那遮了面跟在梁昱衍身后不起眼的奴才。
这事只要不传出去,也不会有什么大事。
侯府里留下的全是梁大将军精挑细选的人,嘴都分外严实。
胡钥此前看此事太出格,曾屡次劝说,却惹得梁昱衍十分不快,发了一通大火,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能多加点提府里的下人,不许多嘴多舌。
此后,梁昱衍更肆无忌惮起来,随着年岁增长,他也通了些人事。
与小九在侯府里经常厮混玩乐,也不再嫌弃小九身份卑微如草,覆了离王的面的小九也变得尊贵了几分。
因此得了与小侯爷同床共枕的恩赐,因梁昱衍夜里要枕着他的胳膊睡,小九已经接连几日没有再回过自己的屋。
甚至到了后头,小九的卧房已经形同虚设,梁昱衍主卧的里间小屋里摆满了他的衣物。
许是梁昱衍太过得意忘形,乐不思蜀忘乎所以。
所以才在那天明知他爹回来了,却也自以为他爹会纵容他这无伤大雅的把戏,没叫小九换回自己的脸。
那天梁昱衍坐在自家院里的凉亭里,叫小九给他剥葡萄吃。
却没想到葡萄还没吃两颗,就撞见了从书房里走出来的梁将军和离王。
一时间梁昱衍手里的葡萄都拿不住了,从手里掉落一路滚到地面上。
他惶恐地站了起来,呆愣片刻,才抖着声对离王行了礼,梁昱衍这时候完全不敢抬头窥看他爹的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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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比起来这被陡然撞破的见不得人的龌龊狎昵心思,更叫他毛骨悚然的还是向来贤名在外与世无争的离王与他爹一同从自己书房出来这件事背后所蕴含的,一些昭然若揭的险恶野心。
梁昱衍这年已经十六岁,在京城这权贵成群的地界混了这么久,也并非是一点风声都没听说说过。
离王与当朝军功赫赫,手握重兵的梁将军,私下相交过密,能谋筹些什么事?又能谋筹些什么?
梁将军以军功封侯,这几年来奇珍异宝,赏银豪宅不断,却再没提过等。
六年前鹭野滩一战,梁将军顺势接手启南边防军,现下军权尽揽一手,皇帝早已心生忌惮。
旁人瞧建宁侯府在京城这地界奢靡非凡,皇帝动辄便赏,以为是宠信非常,实则梁孟将军已封无可封。
可是朝中武将青黄不接,梁家族中大小为边疆洒血无数,外头异族一直虎视眈眈,皇帝不敢轻易削梁孟惠手里的兵权。
而梁孟惠也不是傻子,自是心里察觉,纵是开始忠心耿耿后来也未必不寒心,又在天子猜忌下,常年如履薄冰,丧失二子之后会不会剑走偏锋也无人可知。
这头梁昱衍还在战战兢兢,一身冷汗。
那头却听一声轻笑,一阵檀香随之而来,离王声音清悦:“梁小侯爷好雅兴呀。”
梁昱衍眼前阵阵发黑:“王爷恕罪,小臣……小臣……”他憋红了脸,也没法当着正主的面,解释清楚找人扮相他,给自己剥葡萄的事。
萧屹这时候绕过小侯爷,走到跪下的小九身前,仔细打量小九那张脸:“当真与我难辨真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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