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叫萧崇叙悄无声息地松了一口气。
“小九,大统领请你一叙。”那戴着面具的男子来到立在巷尾的小九身边,出声说道。
小九转头看了一眼男子,又顺势抬头看了看对面厢房二楼半支起来的一扇窗,有一道一闪而过的金色。
小九叹了口气,还是说道:“带路吧。”
待行至那酒楼二楼的厢房里,小九进去,便有人在后头关上了门。
凌壹坐在一把雕花椅上,看到小九进来,伸手提了壶,在一杯空盏里倒满了热茶。
“在等小十一?”茶满,一阵热腾腾的雾气升起,凌壹望着小九,嘴角噙着一道不带善意的笑意:“小九不必等了,他已经被我派出去了。”
小九沉吟片刻,问:“什么时候回来?”
“谁知道呢,十天,又或许半个月?”凌壹挑了挑眉,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
“好,那我便不等了,多谢大统领告知。”小九从进屋,便站在那里,也未入座,凌壹倒满的那杯水,他更是碰都未碰。
眼见小九一副不为所动,转身便要走的模样,凌壹彻底沉了脸色。
“小九!你给我站住!”
小九听闻凌壹厉呵,顿住脚步:“怎么,大统领还有事?”
凌壹也不再拐弯抹角,盯着小九的背影,语调阴沉:“小九,你以为你暗中搞的那些小动作,真的没人察觉过?”
“我搞什么小动作?”
凌壹起身,走近了两步,语气有几分傲慢:“你也不必在我面前虚与委蛇,瞧你与小十一查探辛苦,大统领我体恤你。”凌壹凑近了小九,“你对小六的死起疑是不是?他当时只差最后一件甲等活计,急功近利,会有失手也不是……”
小九当即打断,转头望向了凌壹:“可那一年的武科状元是我亲手杀的,请问一个死人,如何能够将小六反杀了?”
话音落下,凌壹也不由愣然一瞬,下一刻他突得嗤嗤笑出声,“啊,小九啊,我怎么说你好,你还真是一如多年的……”凌壹看着小九脸上的神情,他竟然在此时提起来小六的死,那张寡淡的脸眉眼间还能寻出来一丝悲切痕迹,凌壹顿了一下,又重重出声:“伪善!”
“明明你与我们一样,都是一样的无骨刃罢了,却偏偏你多事,自以为是,以为自己与我们不一样!以为自己是个人了!”凌壹眼珠子恶狠狠盯着小九,莫名的妒恨搅动着他的心绪,语气不由更加激烈,“你以为你真的瞒得过所有人?捏骨先生到底是怎么死的!?你亲带的那一批无骨刃又为何成活率最高,五十能有半数以上活下来?”
“许是他们命大?”
凌壹声音森冷:“那是因为你给他们提前开了坛!”
“因此现在临渊营里他们这群无骨刃全都心向着你,你很得意?”凌壹望着小九,咧嘴一笑,神情却被脸上的金色面具遮盖住,“小九呀,小九,你太自作聪明了,你以为你救了他们?他们这些骨刃,因为封坛日数不足,全都是些不合格的半成品,那小十一缩骨不过几个时辰就受不住,因此他们在领功堂迟迟接不了甲等的活,你说他们这些年心里到底是感激你多一些,还是心里也对你生过怨?”
“不论是感激还是怨恨,总得是活着才会有的。”小九回以不闪不避的目光。
凌壹闻言冷笑一声:“油盐不进,自以为是。”
“早知小九是如此的人,我也不妨直接告诉你,小六确实不是死于那武科状元之手,而是我杀的他。”
话音落下,骤然之间,凌壹便感觉到小九周身的温度都冷了下来。
明明是与他们一模一样的脸,却好似因为假扮离王多年,在高位待得久了,那一颦一笑,只要他想,便能轻而易举地给下头的人施予威压。
一阵寂静无声后,小九问:“为何?”
凌壹顶着小九的眼神,继续用那满含恶意的语调回答:“于私,他与你私交甚好,我厌恶他,于公,即为骨刃,再无自己,他对自己的原相执念这般之深,已经是一把不合格的无骨刃,我作为统领,将其清理,有何不妥?”
话音落下,小九面色青白,刚吐出一字:“你……”
便突得浑身冒出冷汗,一股绵绵刺骨的痛意,自骨头缝里缓缓升起,小九不由自控地朝后靠到了门上。
凌壹发觉他的异样,目光落到他身上一扫,心下便了然了。
“小九,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背地里做出来的这些事,王爷并非是未有所觉。”凌壹的目光扫过他已经浮现出来细密汗珠的那截白腻的脖颈,语气不由变得更加轻蔑:“我倒是要看看,你能以身侍人,仗着那梁小侯爷的恩宠,能耐到何时。”
凌壹说完后,又对着窗外道:“小十二,既已经跟来了,还在那里躲着做什么?你们小九现在身子不适,便由你好好将他送回到梁小侯爷那里去吧。”
落下最后这句,凌壹便推门而出了。
待人走后,厢房里那窗户发出来“咔嚓”一声轻响,小十二戴着面具矮身而入。
他飞快来到了面白如纸,身子已经站不直了的小九身边扶住了他,语气担忧叫了一声:“小九……”
小九睁眼看着他:“你怎么来了?”
“小十一被派出去做活,叫我来跟你说一声,不要等他了。”小十二说:“没想到撞见大统领也来寻你,我只好跟着先躲起来了。”
小九此刻被骨头里的痛意逼得紧蹙着眉,呼吸都粗重了几分。
小十二看他这副样子,连忙将他背到了背上:“小九莫急,我这便送你回小侯爷那里去。”
“你把我放进我屋里就可……”小九有气无力,俯在小十二背上。
梁昱衍这时候正在养病在床,又在气头上,他怕是没什么好果子讨。
小十二许是极为担心小九,于是脚下片刻不敢耽搁。
他对小九与梁昱衍还有崇王之间发生的那些事一概不知,这时候看小九难受,硬是把他直接送到了梁昱衍房门前。
梁昱衍此前一直未有发作,只是因为一直昏迷不醒,这天下午才在又一剂汤药后,幽幽转醒。
此刻原本正被胡钥侍药,便听到房门口有了动静。
小九被下人拖进梁昱衍的房里。
梁昱衍这时候小脸寡白,眼珠子里却浮着红血丝,看见小九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原本阴沉的脸,却陡然露出来一丝叫人遍体生寒的笑意。
“算算日子,也是该到了。”
这是那种入无骨刃,用以掌控他们的毒,毒性发作的模样。
梁昱衍挥手叫拖着小九进屋的下人下去,又叫胡钥将手中的汤药交给小九:“叫他来。”
胡钥犹豫一瞬:“可……”
话未说出,便被梁昱衍一眼望去后止了声。
胡钥无可奈何地将手里的汤药交给跪坐在那里的小九手里。
小九勉力接过胡钥手里的碗勺,来到梁昱衍身前,他的脸上汗浸浸一片,手刚舀起来一勺药汁,递到梁昱衍嘴边,却控制不住那钻骨头缝似的疼,手一抖便将那药洒了梁昱衍胸口去。
“废物!”一巴掌扇到了小九脸上。
梁昱衍手一抬一挥,可到底是重伤未愈,他未能使出多大的力气,在小九脸上只留下浅浅一道红印。
可是这点微不足道的力气,已经足够把已经毒发的小九扇得站不住,他身子一歪,手里的碗便跌落在地,药汁洒了一手半身。
小九的手被烫得起了一层红。
梁昱衍看着他,已经一副眼神模糊,身子也止不住发颤,站在那里显得有几分佝偻地蜷着。
他伸手将人扯到自己面前,目光如刀,却又知晓这个时候的小九,已经是碰不得的状态,连那细微的触碰都会叫他撕心裂肺地疼。
“我给你一次机会。”梁昱衍抓着他的衣领,贴近了他的脸颊,两人的呼吸交错:“你只要现在承诺我,与崇王断干净,往后再不见他,再不与他有所牵扯,我便把解药给你一颗。”
“药……”小九胸口起伏已经十分不正常,他眼前看不真切东西,不知道是被汗水模糊了还是眼睛里淌出了什么,只迷迷糊糊闻到了药味,才后知后觉自己把药洒了。
那梁昱衍却会错了意,以为小九是急于向自己讨要解药,却并不理会他前头说的那些话。
于是他更加咬牙切齿地提高了声音又重复了一遍,又因着扯拽小九的衣领发现了他脖子上一处隐秘的红痕,梁昱衍陡然怒火中烧:“听清楚了没有!如果你执意与那崇王再行苟且!我就杀了他!我一定杀了他!”
梁昱衍眼里的血红更盛,整个人都被空前的妒恨裹挟,失去理智一样逼迫已经饱受苦痛的小九给回答:“快点说啊!你说你以后再也不会见崇王!说你以后会和他断干净!”
小九这时候似乎终于听清楚了梁昱衍一直在自己耳边嘶吼的话,他眨了一下眼睛,眼中模糊视线的水滑落而出,他看到映入眼帘,骤然放大的梁昱衍那张面色扭曲的脸。
“那你去吧。”
小九声音非常低,与梁昱衍相比,显得极其无力,他与梁昱衍四目相对,不闪不避,轻声重复说道:“你去把崇王杀了吧。”
第30章
去把崇王杀了。
这句话说得轻巧,但是谁都知道,崇王如此这般的命格,加之太青大师一生绝学尽付此身。
萧崇叙何止用命硬二字可以形容,说他为皇庭里的异类,并非是夸大其词,而是非常保守的形容了。
早在他刚被季后求下山的那一年,他就已经被朝廷内的各方势力视为眼中钉。
可是围堵劫杀了数次,没有一次成功,这也就算了。
后来可能是因为崇王被这些层出不穷的低劣刺杀手段惹得也是心烦,也在这错综复杂的环境里,学了些不甚聪明,但确实有用的手段。
萧崇叙曾多次伪装成被行刺成功,表现出来一副穷途末路极其虚弱的模样,诱使那些人活捉他回去,可是待将他真的带回去,他见到主谋又或者被带到老巢,他就又会卸掉伪装。
崇王曾多用此法来斩草除根。
所以小九那次在鹭洲,临渊营那批人在崇王府别院大开杀戒,他将萧崇叙就走,而后在地牢里与凌壹解释说,是为了救那批新货的命,也不算错。
萧崇叙能在侯府梁昱衍眼皮子底下钻小九的床,侯府没有与萧崇叙正面交锋,一是梁昱衍当时还在昏迷,二是,即使昏迷不多久,梁昱衍想要找萧崇叙的麻烦,那也是十分困难。
毕竟能够打得过萧崇叙的人,十分难寻,而且他在皇宫里有时候连他那母后太子哥的账都不买,用寻常规矩也很难束缚得了他。
心情好时会行个礼,说些规规矩矩顺听的场面话,就已经让季后十分欣慰了。
“把他的嘴给我堵上,别叫他咬伤了自己。”梁昱衍包含怒意的声音传出:“关进后院下人房里,谁也不许去看他!”
小九已经因为抵抗那股席卷全身的痛意而彻底失去支撑自己身体的力气,头脑昏沉地被人抬起四肢,耳边响起来梁昱衍恼羞成怒,变得有几分尖厉的声音。
迷迷糊糊中,他感觉到自己的下颌骨被强制打开,嘴里被塞进了一团什么,他这个时候牙关咬得极紧,嘴里已经有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小十二因为不放心,在梁昱衍院里徘徊踌躇着还未离去,先是忧心忡忡听到里面摔碎碗的声响,又模糊听到几声争吵,没多时便看见了眼前这一幕。
小十二彻底藏不住了,于是又出现在梁昱衍门前,看着两个下人抬着小九不断发抖的身子出来,嘴里还塞着巾帕,他追着问跟在后头的胡钥。
“胡大人,怎么回事,怎么没有给小九解药呢?”小十二神情有几分掩盖不住的急切。
胡钥再在侯府里身份与寻常下人不一样,也到底是个下人,如何能称得上“大人”二字,可他此时听小十二问得焦急,一时于心不忍,还是回道:“你劝劝小九吧,不是主子不给他解药,是他从这回回来就总与主子犯犟,这如何能讨得着好处,还是……”
话音未落,便听到梁昱衍又在屋里厉声呵斥道:“把他赶出去,什么阿猫阿狗的没规矩,也敢在我侯府里乱逛!”
小十二还没来得及和小九说句话,就被几个下人请出了府。
对于梁昱衍来说,小十一,小十二等等一系列与小九有关,并有时候被他带回来给些糕点零食的无骨刃们,其实和他养的一只宠物,不定时会从外头携带回来些小鱼,小鸟没什么区别。
觉得碍眼的时候会说两句风凉话,但是更多时候梁昱衍是并不屑与他们计较的,不过是一些不值钱的糕点蜜饯,侯府宅邸用度奢靡,每日后厨里剩下的需要清理的也不止那一点。
而且每次小九被发现的时候就会对自己特别殷切,好像有点担忧自己不喜,这种对于梁昱衍来讲都不避当作一回事的事情,却能叫小九感恩忘怀,长此以往,梁昱衍都漠视了小九这种行为。
而这个时候,梁昱衍本就在气头上,对小九都下了狠心要做教训,更何况小十二。
小九被关了起来,丢到了一间空屋里,绑起来了手脚,塞了嘴。
时间被拉得极为漫长,小九只能凭借眼前模糊的光亮来感知白天和黑夜,可饶是如此,他也是记不得到底是过去了几日。
在此期间,他没有喝过一口水,也没吃过任何食物。
“他把头……头撞烂了,可要拿药包扎一下。”
看守在小九门前的下人,站在梁昱衍门前,战战兢兢地说道。
整个侯府都知晓,小九在梁昱衍这里到底是什么分量。
不管是梁昱衍对小九怎样的态度,做出来什么样恶劣的事情,那都只能是梁昱衍来做,此前曾有过下人看看梁昱衍对小九不假辞色,便真以为小九不受主家待见,看碟下菜地也对小九吆五喝六,后来被梁昱衍发现,在那寒冬腊月里把那下人打了三十大板,从后门丢了出去,那人整个臀腿处一片软烂,爬都爬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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