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莱差点被克拉伦斯这一串费尔x多·罗素逗得被浆果卡住嗓子,他捂住自己的脖子,偏过头呛了好一会儿,还是被始作俑者送出的一杯热茶给救了回来。他偏头咳两声,又回过头来喝一口茶,又摁着胸口闷闷地咳两声。再抬起头来,眼皮鼻头脸颊都染上了绯色、眼睛里甚至还有亮亮的水光。克拉伦斯自觉地拿出自己的手帕,伊莱接过来,横了克拉伦斯好几眼,到底因为喉咙和胸腔的痒意没有像以往那样怼克拉伦斯几句。
克拉伦斯有点心虚,主动转开话题:“现在有哪些代表还没有选出来?”
“唔……革新派贵族代表和冒险者代表。”伊莱像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突然兴致勃□□来,他竖起一根手指,故弄玄虚道,“你知道现在最可能成为冒险者代表的人是谁吗?”
伊莱也不让克拉伦斯多等,后者刚刚露出疑惑的表情,他就轻轻张嘴,唇舌碰撞间脱出一个让他前不久听见时非常震惊的名字。
“罗莱。”
罗莱?克拉伦斯开始思索,好像是某个烤肉烤得很好吃的冒险者?不对,不是冒险者。随着某个角落的记忆复苏,克拉伦斯眉毛一挑,眼睛里生出许许多多的震惊来,他压低声音惊道:“他不是亲卫军的士兵吗?执行巡逻任务的时候遇到了几十个外来者,干脆就地建立弗瑞兹临时监狱的那个。”
“是的。”伊莱的点点头,“就是他。”
罗莱与伊莱的羁绊可以溯源到伊莱八岁。
那个时候威尔斯商会被发现在地下拍卖场内“出售”妖精与人类幼崽,小伊莱偷跑前往费斯城,还没有走到威尔斯商会的街区就被路边冒险者支的烤肉摊子吸引了目光,他举着铜币要买,冒险者却送了一串给他、还要他跟好自己的父母不要乱跑。
那个烤肉的冒险者就是罗莱。
当时罗莱才成为冒险者不到半年,半年之前他的妹妹失踪,罗莱为了找她选择成为能够跟随队伍去到很多危险地方的冒险者。半年里他在外一刻不停地奔走,却没想到只在费斯城休息了三五天,差一点就要被拍卖的妹妹就被穿着黑色盔甲的士兵送回了家中。后来他就不再是冒险者,而是成为了亲卫军营中的一名士兵。
按理来说罗莱要做代表也应该做护卫军营的代表才对,除非冒险者愿意、而背后也有人帮助他。
“我在弗瑞兹临时监狱遇见了塞肯城护卫军营的队长唐·修斯,那个时候他说罗莱是他的继母与前夫的孩子,我以为只是完完全全的假话,”伊莱拈起一颗浆果塞进嘴里,继续说道,“却没想到他说的差不多是真的。”
修斯家主是弗朗西斯名利场中的边缘人物,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他一直认为修斯家族之所以存在感不高是因为修斯家族中没有天赋者,并且在自己的孩子还小的时候就当着他们的面说一些以“如果我的孩子是天赋者”开头的话。唐就是在这样环境之中咬着牙、拼着一口气进入护卫军的。与代表着强大、与魔兽和敌人进行对抗的亲卫军不同,贵族进入主要任务是在城邦间巡逻的护卫军事实上是一件还蛮少见的事,保守派的贵族认为这是自降身份、有辱家族荣耀,而身为保守派的修斯家主却不这么认为。
他不认为修斯不应该进入护卫军营,“只是”说了一句“虽然认识到自己的不足是一件好事,但你再努力也比不上亲卫军营的士兵”。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修斯家主偶然得知妻子与前夫生下、又为了嫁入修斯家族抛弃的两个孩子都是天赋者,大的那个甚至已经成为了亲卫军营小有作为的士兵,他坐不住了。
修斯家主面对自己的亲生孩子时很有做父亲的威严、时不时还要满眼失望地说一些很能刺痛人心的话,但面对罗莱兄妹这一对根本与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天赋者他却温和又“放低身段”,罗莱兄妹表示不希望他接近,他就默默在暗处关照他们。
实在怪不得唐能问出“为什么我再努力也只能看见天赋者的背影”这样的问题,伊莱带入一下他的处境,自己都觉得窒息。他上辈子是个孤儿,这辈子的父母是迪伦与菲瑞娅,最亲近的朋友的父母也尊重孩子的爱好并且十分开明,但伊莱从未觉得世界上的父母都是如同菲瑞娅和迪伦或者洛浦夫妇一样好的。
总有人是不配当父母的,就像唐的父亲,就像抛弃罗莱兄妹嫁入贵族家族的母亲。
一开始罗莱不一定非常想要做代表,但是修斯家主认为这是一件能够表达自己父爱的好事,亲卫军营的代表肯定要从五位队长中选拔,他没办法插手、就把目光投向了冒险者。他做了许许多多的准备,罗莱冷眼旁观,处于某种目的,竟然也没有像从前那样毫不留情地拒绝。
听到这里,克拉伦斯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他如果没记错的话,罗莱和伊莱的关系好到罗莱刚刚洗漱好闭上眼睛、听见伊莱到亲卫军营来就要爬起来遵循不知道多久之前的约定亲手给伊莱烤一串肉吧?
伊莱歪了歪头奇怪地问:“你那是什么眼神?”
克拉伦斯复杂道:“看吟游诗人口中那种美丽到能够让两个国家的皇帝举国厮杀的美人的眼神。”
伊莱挑了挑眉毛,眉眼弯弯地摸摸自己的脸,还要谦虚一下:“没有没有,也没有好看到那个程度。”
伊莱笑的时候和不笑的时候给人的感觉差得很多,他的骨骼倾向于清冷凌厉、能模糊这种冷感的脸颊肉也在夏末的病里消失了,于是当他冷着脸的时候很难有人能够直视那双漂亮的紫眼睛。但当他真的很开心地笑起来——夸张一点说,就会有冬天到春天过渡时那种一瞬间万物复苏、湖水转暖、树木生出绿芽的感觉。
这种感觉是很微妙的,就像蝴蝶在你的耳边破开茧或者太阳跃出海平线。
任何一个其它的人坐在现在的伊莱对面都要略微怔神,只不过今天坐在这里的是早就对伊莱的笑容有了免疫能力的克拉伦斯。洛浦家的小少爷申明道:“我没有在夸奖你好看。”
“啊——”伊莱发出失望的声音,一瞬间就蔫下去,他趴在桌子上,抢走了格瑞正要去拿的坚果。格瑞被抢了食物也不生气,反而大方地再塞了一个给“伤心”的小主人。
虽然知道伊莱是在装模作样、想要逗他好玩,克拉伦斯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顶着一张酷哥脸妥协:“好吧,我就是在夸你好看。”
伊莱眨眨眼睛,弯起唇角,露出尖尖的虎牙。
达成今日“逗克拉伦斯”KPI,伊莱正经起来。
“其实现状比我想象的要好一点。”
克拉伦斯正色,看着垂着眼睛有一下没一下叩着桌面,似乎在思考从哪里开始说起的伊莱,等待着伊莱解释为什么提出普及教育这样一个离经叛道的议题、现状还能好起来。
在解释之前,伊莱先拿出来一张纸,克拉伦斯接过来一看,眉心猛地跳了一下。这时伊莱就像说这是老师用魔法给我催生的浆果一样平淡地说:“这是目前所有代表的名单。”
哦,不对。克拉伦斯想,伊莱一开始说浆果的时候,显得还要欣喜一点。
“你就直接给我看了?”
伊莱单手撑着脸颊,反问道:“你看到了会说出去吗?”
克拉伦斯当然不会,他才十岁就帮真的很能折腾的伊莱保守了许许多多的秘密,时至今日也没有说出来。
“我一开始认为,有可能支持我的只有普通平民代表。”伊莱的手指在一个陌生而短促的名字上点了点,克拉伦斯的视线跟着移过去,在前方看见了“普通平民”代表的字样,他刚看清楚这个名字是什么,伊莱的手指就接连在几个名字上轻快地点了几下,“但是,现在这几个也许也有倒戈的可能。”
克拉伦斯定睛一看。
非行政署官员代表:商业部部长,波文·耶里维奇;亲卫军代表:亲卫军队长,赫伯特;护卫军代表:赛肯成护卫军队长,唐·修斯。
商业部由伊莱一手创立,波文更是声名在外的小少爷无脑吹;赫伯特有奥林的一层关系在,本身也是平民出身;唐则正处在与父亲对抗的阶段,一切给父亲添堵的事情都有可能去做。加上八九不离十要成为冒险者代表的罗莱与普及教育最大的受益者普通平民,伊莱有可能争取到的代表就有:两名军队代表、一半的官员代表、三分之二的平民代表。
而弗朗西斯圆桌会议的规矩是,贵族、平民、官员、军队的赞成表分别占到一半以上则议案通过,在此之上领主拥有一票否决权、不拥有一票通过权。
现在的问题只有普及教育最大的“被损害利益者”——贵族。
保守派贵族是绝不可能赞成普及教育的,而中立派贵族极大可能会跟着场上形式进行投票,于是起决定性作用的就只有革新派贵族。
伊莱的手指落在了标注着“革新派贵族代表”后的空白处,他垂着眼睛,轻声道:“如果他站在我这一方,我就有可能推行普及教育,如果他站在对立方甚至中立,这个议题至少十年内都不可能再次提出。”
“看,”伊莱轻轻地弹了一下那个空白处,眯着眼睛道,“看,多么重要。”
……
距离上次亭内谈话过去五天后,伊莱面色凝重地来到洛浦庄园,连通传都不需要,一下马车就直奔克拉伦斯的工坊。
开门第一句话:“我拿到了最终的名单。”
克拉伦斯手中的锤子轻轻地落在台面上。
一般来说越历史悠久的家族越可能成为保守派,他们呆在某个规定的条条框框里太久了,以至于但凡有一点改变都会感到被冒犯,然而在弗朗西斯不是这样的。
弗朗西斯的贵族由两个部分组成,伴随着弗朗西斯建立而出现的贵族家族、在弗朗西斯的发展进程中因为某种原因从外界迁入进来的贵族家族。经过了多年发展前者的数量已经远远小于后者,而迁入的贵族也微妙地划分为了两个派系,来得更早的建立出了自己的势力,来得晚的大部分选择沉默和中立、选择在边缘韬光养晦。
所以弗朗西斯的名利场分割成为了让人意想不到的三派——根基不稳的中立派、势力庞大的保守派、在弗朗西斯的日子与弗朗西斯的历史一样悠久的革新派。
是的,最古老的家族拥有最强烈的革新意志,伊莱提前与奥林交流时的某个猜测就是“如果撞了大运,贵族中真的有人能够认可普及教育,那么倒戈的绝对会是革新派贵族”,只是那个时候他们不知道革新派选来选去,最终选出来的代表会是伦克朗。
伦克朗·艾里斯都,亲卫军营五位队长之一、艾里斯都家族家主,除姓弗朗西斯的奥林以外最后的艾里斯都血脉,他虽然并未真正做过有害于伊莱的事,但依旧与伊莱处于微妙的对立立场。
伊莱看着那个刺目的名字,像一只失去梦想的咸鱼一样趴在桌子上,他把半张脸埋在手臂里,嘴里嘟嘟囔囔:“我觉得好像要完蛋。”
克拉伦斯拿起那张名单,努力了好一会儿也没能说出虚假的安慰来,他仔仔细细地回忆伦克朗过往做过的每一件事,最终一脸凝重道:“好像是要完蛋了。”
说完这话,他望向伊莱,突然问道:“你害怕吗?”
伊莱抬起头,与一进门来时的凝重不同,此刻那双紫色眼睛中没有忐忑也没有踌躇满志,它平静得像万里无云的天空或者无风吹拂的湖面,广袤得像能够容纳下所有东西,又像什么也留不住。
“我不害怕的,克拉伦斯。当我想要做某件非常艰难的事情时,我不太喜欢去看到它艰难的地方,就像天空布满灰色云层的时候,我不会想要一直盯着天空看。”
“我会去寻找云层中某个缝隙中倾泻而出的光亮,”他伸出手,缓慢又坚定地收拢五指、握成一个拳头,“然后死死地抓住它。”
而这个时候距离伊莱的生日仅有两天。
第133章
伊莱生日那一天弗朗西斯落下了一场雪。
这场雪飘飘扬扬,洒在领主城堡外宽阔的路上,车轮慢慢辗过,留下一道又一道纵横交错的青灰色纹路。某种坐骑的脚印凌乱无序地印在长长的纹路两侧,从高空俯瞰下去,就像是风雪之中生长出的巨大藤蔓。然而这藤蔓又很快被新落下的雪覆盖了,新的马车迈上新的道路,留下新的纹路与脚印。
仿佛某种阴晦的预兆。
头上冒着黑焰的马型魔兽与长着角的角马也踏上了这条路,跨坐在前者身上的男人偏过头,语调飞扬地说道:“不要担心,安德鲁,领主城堡之中都是很好的人。”
他们正是来参加弗朗西斯圆桌会议的冒险者代表罗莱与普通平民代表安德鲁。
“我没有担心。”安德鲁半张脸都包在厚厚的围巾里,只露出了古铜色的皮肤和一双坚定的灰色眼睛,他的声音在布料的阻挡下变得闷闷的,几乎就要消散在风雪里,可是他说话的对象是一名天赋者、轻易就能够捕捉到他说出口的话语,“我只是在想,你来参加这么正式的会议,为什么要天都不亮就去狩猎羊角鹿,甚至还要把它带到领主——噢!”安德鲁惊呼,“它要掉了!”
罗莱坐在奔跑的魔兽上扭过身子一看,果不其然,绑在魔兽后背上的幼年羊角鹿已经快要接触到地面了。他回过身来,反手拽着羊角鹿脖颈上厚厚的皮毛,一使劲儿,一整个羊角鹿被他拎起来,再次坦放在魔兽背上。安德鲁向后看了一眼,从羊角鹿颈部伤口滑落的鲜血在他们来时的路上滴出了看不见尽头的殷红长线。
安德鲁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把它带到领主城堡去做什么?”
他们现在几乎是在这条路上疾驰,罗莱说了句什么,经由凛冽的风落进安德鲁的耳朵里,只留下了模模糊糊的破碎词语。安德鲁拔高声音再次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领主城堡的高墙已经出现在了视野尽头,罗莱回过头,脸上满是飞扬的笑意,“给小朋友庆祝生日!”
某位“小朋友”是真的很喜欢罗莱烤肉的手艺,每年生日都要状似不经意地去到亲卫军营,坐在罗莱身边眼巴巴地看着他,还要暗示道:“我今天X岁了。”这个时候罗莱往往就要装傻充楞,直到小朋友眼神都要使得眼皮抽筋他才恍然大悟般应允。
这样的场景重演过很多年,小朋友从来不问为什么每年的这个时候罗莱都没有出任务,罗莱也从来不说。本来今年也该如此下去,只不过横插一个无论怎么想都与小朋友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圆桌会议。罗莱自然而然地想,今年小朋友应该没空去亲卫军营可怜巴巴地望着他要烤肉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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