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平安将一只柿饼掰成两半:“咱们一人一半,桌上还有茶水,漱一下口就是了。”
洛琼花闻言抬头盯着傅平安,目光灼灼,眼神中像是有别样的情绪。
“平安也会做这样的事么?我小时候半夜总是偷吃东西,阿娘是要骂我的。”
傅平安怔忡。
她小时候……
“不记得了,好像也曾有过。”那肯定也是在六岁之前。
洛琼花抿嘴笑起来:“原来平安也会。”
她把那一半柿饼接过来,小小咬了一口:“好甜。”
双眸扑闪,漏出带着甜蜜的笑意来。
傅平安也笑了,把剩下的一半给吃了。
确实甜。
不知怎么,好像比早上吃的还要更甜些。
……
祝澄半夜突然醒了过来。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雨来,噼里啪啦打在瓦上。
因为和陌生人睡一张床,她睡得不沉,睁开眼便看见于恒缩成小小一团,正往她怀里钻。
跟个小猫似的。
她忍不住笑了笑,掖了掖被子,又闭上眼睛。
但这次睡得更浅,迷迷糊糊见窗格开始泛白,天渐渐亮起来,雨好似也停了。
在某一个时刻,她听见很轻很小心的脚步声。
大约是胥吏做久了,对贼就格外敏感些,她一下子便觉得这好像是有人闯进来了。
脑子瞬间清醒过来,她不动声色地靠着墙直起身来,耳朵贴着墙面,听外面的动静。
脚步声越近越轻,确实是有人,向着牢房的方向走。
祝澄小心翼翼下了床,披衣服的时候,看见于恒醒了,正张大眼睛默默盯着她。
祝澄竖起食指:“嘘。”
她下床,拿了架子上的刀,慢慢走到门口。
对方走远了。
祝澄数着脚步声,在确定对方差不多到牢房时,开门冲了出去。
步并作一步,她转眼来到牢房门口,看见一个约莫是十七八岁的少女,正提着一个篮子,惊讶地转过身来。
对方穿着宫装,好像是宫女。
祝澄一愣,问:“你是谁?”
对方笑容和柔,不见惊慌,只道:“祝司长安,是皇后娘娘派奴婢过来,给小师父送点吃的,娘娘说他太瘦了。”
祝澄恍然,惊讶道:“皇后娘娘和善。”
对方笑道:“是了,娘娘心软,看不过去。”
祝澄道:“那给我吧,昨夜天凉,我让她睡在我屋里了。”
对方一愣,但很快回神,道:“这样,那奴婢随祝司长一起去看看他。”
祝澄点头,伸手想接过篮子,对方却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祝澄抬头,疑窦突生。
“你
……叫什么?是娘娘身边伺候的?”
“奴婢叫玲珑,平日是负责缝补衣服的,因为奴婢醒得早些,便得了这活。”
“你怎么进来的?”
玲珑从袖中掏出一个金子做的令牌:“给门口守卫的大人看了。”
祝澄消了怀疑,笑道:“娘娘真是有心了。”
两人回了房间,于恒已经醒了,抱膝坐在床上发呆,看见来了两人,有点惊讶。
祝澄道:“皇后娘娘特意给你送了早膳过来,你也是走了好运了,老实说了吧,往后有你的好日子。”
于恒眨巴了下眼睛,盯着篮子,还是不说话。
玲珑笑道:“既然送到正主面前了,那奴婢就先走了。”
祝澄忙说:“我送送你。”
玲珑摇头:“不用了,大人忙自己的吧。”
她转身,裙摆摇曳,露出一双带着泥的布鞋来。
电光火石之间,祝澄伸出手,把玲珑抓住了。
玲珑惊讶地回过头来:“怎么了,祝司长?”
祝澄回头:“别吃那东西。”
于恒微微惊慌。
祝澄挤出笑来:“是这样的,我只是突然想到,娘娘送来了东西,咱们得谢恩啊,要不咱们随玲珑姑娘一起,去娘娘那儿谢个恩吧。”
玲珑哑然失笑:“娘娘哪需要这,何况娘娘没起呢,这是昨夜下的吩咐。”
祝澄坚持:“要的。”
虽然,玲珑看起来非常镇定,但是……
“玲珑姑娘,昨夜下了雨,路上不好走吧。”
“还行,行宫一路走来,都是铺了石板。”
“那姑娘鞋上的泥,怎么那么多呢?”
“祝司长,你想太多了,奴婢只是走过花园的时候,摘了朵花。”
话音刚落,密集的脚步声突然传来,虽然密集,脚步却很轻,是一群人,且礼仪严谨。
玲珑的脸色变了。
走走廊尽头走来的,是带着一群人的陛下和皇后。
皇后看见她了,惊讶道:“玲珑,你怎么在这?”
她真的是玲珑。祝澄想。但是,她也真的不对劲。
因为此时此刻,
对方终于变了脸色,从袖中突然拿出一把匕首来,狠狠往祝澄的手上扎。
祝澄却仍不松手。
若是松手放了玲珑,对方往陛下和娘娘拿跑可怎么办?
她紧咬牙关,却突然有个篮子砸到了玲珑的手上,匕首滑落,祝澄转动手腕,将玲珑的胳膊扭转,背到她身后,一下子把她压在了地上。
祝澄往边上瞟了一眼,把篮子砸过来的于恒面色苍白,颤抖着坐在了地上。
于恒重新望向陛下和娘娘:“娘娘,这宫人说,她是因你的吩咐,给于恒送早膳来的。”
洛琼花呆在原地,而静月拿着一个漆盘,无措道:“娘娘确有这个想法,但……”在我这啊。
祝澄后怕,抓着玲珑的下巴令她抬头,气道:“你这丫头……”
手上突然濡湿一片。
祝澄低头,看见玲珑七窍流血,脸上却还露出个笑来:“你也该死的,于恒。”
这么说完,她头一歪,一脸幸福地死了。
洛琼花也呆住了。
她的手脚在一刹那之间变得冰凉,身子不住向后仰。
她不是没见过死人,但这是昨日还与她言笑晏晏,一点都没看出有什么不对劲的人。
眼前突然一黑。
她闻到熟悉的,带着微微苦涩却清冷卓然的味道。
“别看了。”
傅平安将她搂在了怀里,用手遮住了她的眼睛。!
第一百二十三章
雨又淅淅沥沥下起来。
山中的秋雨,浸润屋瓦与土地,不多时便带来了透骨的凉。
傅平安将洛琼花搂在怀中,冷冷开口道:“把尸体抬走,找人验尸。”
冷静的面容之下是勃然的怒火。
祝澄忙点头应下,招呼随行而来的禁军抬走尸体。
傅平安也放下了手,见洛琼花仍神情骇然,便说了句:“别怕。”
洛琼花摇头:“不是怕。”
这么说完,却又说:“也是怕。”
是后怕。
没想到就在身边,竟然就有个细作。
傅平安也明白这个意思,沉着脸道:“回去。”
回去的路上,便先问了琴荷:“这是什么时候派过去的宫女?朕怎么没有印象。”
琴荷面色苍白:“是娘娘刚入宫时送过去的一批里的一个,是……是和静月一起送去的。”
傅平安脸色更差。
这批宫人是她指派的。
她几乎有些恼羞成怒,问静月:“你认识她?”
静月吓得不敢吭声,瞪大眼睛一脸惊恐。
洛琼花想起来了:“是掖庭送来的,一起送来的有四个。”
傅平安道:“另外两个是谁,都去送去问话,分别问,然后带到朕跟前来,朕再问问,同时派人搜查房间——所有人的房间。”
其实能在宫人之中安插人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当初远离政治中心的田昐都能将阿枝送进迎接她的队伍,如今,有其他人能做到也没什么奇怪。
可是她分明记得,当初她指定要送去皇后宫里的人,都要求了起码要在宫中服侍了十年以上。
这个年纪的宫女,能在宫中呆十年的,基本都是从小就在的,如何会是其他人的细作?
而且,死之前那个笑容,也让人不得不在意。
插科打诨已久的弹幕也紧张起来了,一时之间猜测纷纷。
三位宫女很快都跪在阶前,除了静月,另外两个叫彩铃和墨兰,细雨纷纷,她们来时自然没有打伞,如今鬓发上带着细小的水珠,衣衫微透,瑟瑟发抖。
洛琼花也在
边上。
傅平安本来希望洛琼花回宫里休息,但对方执意不愿,望着对方坚定的眼神,傅平安最终没有拒绝。
不知怎么的,她想起一件小时候的事。
那一年,阿枝传递消息被发现,但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只假作是来信与侍卫私会,那个晚上火把重重在宫道上摇晃,还对世界茫然无知的傅平安只觉得惊恐。
那个时候,太后将她搂在怀里,捂住了她的眼睛。
在她同样做出这个动作的时候,脑海中却忍不住飘出一个念头——当时的太后在想什么呢?
念头像是山中雨雾一样,虽然出现,却也不分明。
傅平安仍将注意力放在眼前,走到三个宫女面前,盯着她们的面孔缓缓走过。
另外两人虽然害怕,但似乎不明就里,只静月惊骇得面无血色。
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对方毕竟是看见了玲珑的死状。
“你们都认识玲珑?”
三人先前都已经被拱仪司的人带去分别问话,就算是另外两人,也知道定是玲珑出了事,于是一时先开口哭道:“奴婢和玲珑并不熟稔,刚才已经同拱仪司的大人也说过了,咱们三人都是从小在宫里长大的,但是玲珑是十五岁才来的,才来宫中三年。”
说这话的是彩铃。
傅平安闻言,冷冷瞟了眼琴荷。
琴荷紧咬牙关。
如今如何能不知呢,定是掖庭的管事骗了她,告诉她这四人全是从小在宫里养的。
宫人众多,她毕竟无法认识每一位。
“平日里相处,她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么?”傅平安又问。
彩铃又道:“她不爱说话,又不是一起长大的,平日我们没有什么交流,对了,墨兰睡她边上,两人是会说话的。”
墨兰声音发颤:“奴婢同她也只是说些杂事,没说起过别的。”
“她没聊起过家人和出身?又或者……她是不是信什么教?”
这是弹幕的猜测。
临死前的笑容令玲珑看起来似乎对死亡无所畏惧,这是不符合人性的。
自古以来,只有宗教最有可能达到这个效果。
墨兰瞪大眼睛,忙道:“她信
太平道,奴婢有一次见她在默念什么,问她的时候,她说是《太平经》,还问我要不要一起念。”
太平道。
傅平安不是第一次看到这个名字,前年的奏折上,京兆尹便提到,市民之中有太平道天师传道。
傅平安要做的事太多,当时就没有太在意。
到底是晋王,还是太平道?
还是两方合作?
傅平安望向一边的祝澄,祝澄忙上前,在她身边轻声道:“和之前说的差不多,只是太平道之事,是才说出来的。”
傅平安便说:“拉下去,再问问。”
三人被拉下去之后,搜房间与搜尸的结果也被送了过来,并没有什么发现。
傅平安不信,吩咐下去:“周边可能可以藏物之处,全部搜一遍,林中也不要落下,其他伺候的宫人,也都分批审问,明日之前,朕必须要有个结果。”
她停顿,又开口:“将傅枥关押起来,然后把摄政王叫过来。”
洛琼花在一边欲言又止。
她想保出静月来,但思来想去,没有说出口。
玲珑的死状又浮现在眼前,她不敢保证静月就没有问题。
手足发凉,心也一阵阵的冷,傅平安又回头看她,少女寻常泛着健康血色的脸颊,此刻苍白如纸。
她皱眉道:“回去休息。”
是确定的口吻。
这一次,洛琼花沉默着同意了。
……
傅灵羡随王霁匆匆走进议事殿隔壁的书房,一进去便看见陛下闭着眼睛捏着鼻梁,一副心力交瘁的样子。
此前她便知道陛下这有动静,因为禁军集结在四处搜寻着什么,也有风声说随心观的傅枥被从随心观带来行宫,关押了起来。
一定是大事。
长久以来的政治生活带给她这样的直觉。
她还未开口,陛下便道:“皇姑母,说起来,朕一直没问,当初是怎么查出傅枥堂兄是指使下毒的人的?”
傅灵羡道:“说起来也是侥幸,本来当初掘地三尺也毫无头绪,送酒的内侍当日已经自杀,但他竟然有个相好的宫人,因扛不住压力被发现了,说出对方某日曾得过一块来自傅枥的金
子。”
傅平安皱眉:“就这么简单?”
傅灵羡苦笑:“陛下如今听着简单,当时却也不简单,因为开始搜查时已经迟了两天,送酒的内侍自杀了,更何况远去京郊祭祖,来往的人数实在太多,全部抓来问话也不现实,但还是将制酒的人全部抓来问了话,当然也用了些刑,最后确定并非是制酒过程中下得毒,而是送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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