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琼花吓了一跳:“怎么了,陛下?”
傅平安微微蜷起手指。
“……知道了,一起去吧。”
心头燥得很。
她有些烦躁地想,这定是因为快要纳元。
可这纳元日,怎么还不来呢?
……
傅枥被关了一夜,一夜未睡。
他不是不想睡,拱仪司自有折磨人的法子,一夜都有人值班,见他睡了,便拿冷水把他浇醒,问他:“还有什么要说的?是不是你指使下得毒?”
还有什么要说的?一夜过去,他连自己父亲有过几房小妾都说了,他又累又饿,只是想要睡一觉。
暗室里连点火星都看不到,他失去对时间的概念,只觉得度秒如年,似乎过了许久许久,在一阵又一阵的恍惚之中,有盏灯火在黑夜中亮起,他瞪大眼睛,看见面前多了把椅子,也多了个人。
他很快认出来。
这是他数十年如一日地恨着,但是这几天才刚见到的人。
傅端榕。
在傅枥心目中,毫无疑问是傅端榕抢了他的天子之位。
困倦疲惫让他失去了伪装的精力,他仇视地瞪着眼前的人。
傅平安从怀里拿出一个瓶子,对身边的祝澄说:“给他喝下去。”
祝澄接过,有些惊讶,心想,难道陛下已经不准备问了,而是准备直接毒死他?
但是拔开塞子的时候,她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好烈好香的酒!
只是闻了一下,都觉得鼻腔似乎灼烧起来,这定是世间少有的好酒啊。
说不定是天上的酒。
她平日不喝酒,但其实也爱酒,一时都觉得有些可惜,那么好的酒,居然是毒酒。
但是面上没表现出来,只面无表情地捏开了傅枥的嘴、
傅枥自然挣扎,但是他早已亏空了身子,哪里是祝澄的对手,轻而易举地便被灌了一口进去。
他很快剧烈咳嗽,脸长得通红。
“要杀要剐你直接点便是,何必折磨我!”
祝澄把剩下的全灌了进去。
“好毒的心,果然是没爹娘养的杂种……嗝。”
祝澄低声问傅平安:“要拉走么?”
本来站在后面阴影处的洛琼花也靠近,蹲在一边问:“陛下给他喝了什么啊?”
傅平安无语:“……就酒啊。”
只不过,是度数高达四十的高度白酒。
世人不是都说……酒后吐真言嘛。
只不过如今这世上酿的酒,把人喝醉之前就先把人给喝饱了,傅平安便干脆用了些便宜买的高度数白酒——她本来是准备用来赏给爱酒的大臣的。
她盯着傅枥,见傅枥的眼神开始恍惚了,便开口道:“傅枥,当年下毒的究竟是不是你?”
酒精上头,傅枥眼神开始呆滞,缓缓摇了摇头。
“不是。”
“那你给端酒内侍的那一锭金子,是为了干什么。”
“金子,什么金子?”
傅平安想了想,换了种说法:“下毒的是晋王么?”
“孤不知道,父王为何不来救孤啊!”
傅平安又换了种说法:“被赶出皇宫之前,你都做了什么?”
傅枥伏地,突然哭道:“孤只是希望那人给父王带句话,问问他孤何时才能做天子,孤给他金子,又不是为了下毒!”
洛琼花惊讶地望着傅枥,又看看傅平安,轻声道:“真不是他下的?”
傅平安却冷冷笑了:“所以……你给了金子的那个人,是晋王……是你父王的人咯。”
傅枥眼神飘忽,茫茫然望着傅平安——
“什么意思?”
这么说完,仰头向后倒去,不省人事了。
祝澄上前探了探鼻息:“陛下,他睡着了。”
傅平安摸了摸下巴:“……看来他酒量不太好。”!
第一百二十五章
祝澄叫人将傅枥带走之后,看着傅平安欲言又止。
傅平安明白她的意思,开口道:“朕知道,醉酒之言,当不了证据,也不一定就是真的。”
“不。”祝澄道,“臣只是觉得,陛下心中好像早有答案。”所以,问的问题都有的放矢。
傅平安“嗯”了一声,也没说太多,只是招呼祝澄靠近,又低声吩咐了几句。
直播间几千人猜了一晚上,最后总结出来的问题就这么几个,傅平安也想,先问了再问别的。
结果刚问完,傅枥就睡过去了,这谁能知道。
搞得现在直播间都在嘲笑她,说她酒灌得太多,没把握好分寸。
傅平安只当没看见。
最近,她很能开始无视一些弹幕了。
她自然还有些自己的想法,这些想法是如今不会再同弹幕说的。
其实她去见傅枥,还是想确定一下,对方是不是真的那么恨自己。
从前她曾以为,傅枥会和自己有相似的心情呢,那段在深深宫廷中沉浮的岁月,仰太后与摄政王鼻息而活,他们所过的,不是一样的日子么?
原来完全没有。
因为他们不一样,傅枥还有晋王。
洛琼花见傅平安从暗室出来,目光飘忽地落到远处的山间,又收回来落在石阶上,空空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知怎么的,洛琼花觉得傅平安的心情有些不好。
但她摸不准是因为什么,想来想去,觉得只能是因为傅枥,再去回想,便想起傅枥竟然骂平安是没爹娘养的杂种,当时因为那烈酒转移了她的注意力,她竟然没反应过来。
她气得够呛,望向陛下,道:“陛下,您、您可得好好教训道隐。”
傅平安愣了愣,扭头见洛琼花气得脸都红了,如霞光照脸,她不明所以,只答:“好,这是自然。”
洛琼花觉得频繁提此事,也只会叫平安伤心,于是又转移话题道:“今日士子们在浩淼宫办论道会,陛下可要去?”
傅平安本以为今天会花上一些时间,如今一看天色,却早得很。
她想了想,道:“那就去看看吧,皇后也一起?”
洛琼花眼睛发亮,点头如捣蒜,神情中的热情和喜悦感染到了傅平安。
嘴角翘起,也忍不住露出微笑来。
皇后是爱热闹的人,小时候就是如此。
和她不太一样。
但很有意思。
……
浩淼宫中,众官员围坐于亭中,高谈阔论。
说着说着,谈到陛下。
“陛下今日不来么?”
“昨日发生了什么事,怎么那么大的动静?”
“陛下调动拱仪司,却瞒着我们,再过一阵,这朝堂之上,恐怕就没我们的位置了。”
说这话的是少府属官尚署令朱巍,这话说得酸溜溜的,眼珠子一转,又瞟到了坐在最边缘的孙绿枝。
更酸。
谁人不知,这疫病之事,是全权交给她负责的。
在场的官员,多得是大族出身、素有才名的,陛下却跳过他们,用了一个内官。
没法不酸。
若是在魏京,少不得集结众臣弹劾上书,可因在潜梁山,又刚经过了疫病的阴影,陛下得天保佑的神迹,没人敢冒头说话。
“陛下喜欢用常庸,无非是觉得他们听话、好用,跟条狗似的,给跟骨头就摇尾乞怜,可这治世驭民,到底还是只有我们能做。”
这话说得太刻薄,就算认同的人,也不禁露出点尴尬的神色。
便有人圆场:“管他呢,如今否极泰来,正该喝酒,山中秋景正盛,诸位大人可有诗兴啊?”
朱巍喝了点酒,瞥见孙绿枝仍低头喝酒,不为所动,好像没听到他的话,心里莫名升起邪火来,举着酒杯站起来,走到孙绿枝跟前,开口道:“孙常侍,听闻你也是博学广知,不知道对行宫取名之事,有何见解啊?”
阿枝本来想无视,眼下只好停下手上的动作,抬起头来,平静道:“朱尚署一定是听茬了,在下只是念过几本书,识得一些字,博文广知的说法,和在下真是扯不上关系。”
周围的人停下动作,看热闹似的投来目光。
他们自然也是看不顺眼孙绿枝已久,如今自己虽然不敢出头,见有人敢出头嘲讽,也乐得袖手旁观。
朱巍斜嘴笑着:“
孙常侍谦虚了,对了,此等美景,正该赋诗留念呀,还未见过孙常侍的墨宝呢,快,也给我们开开眼界。”
阿枝不说话。
她识字都只是小时候田昐稍教过一点,字更是成年之后才练的,写得不好。
不过眼前的刁难她都已经习惯了,听着便是了。
实在听不下去,大不了躲着。
正当她准备开口称身体不适离开时,边上传来熟悉的声音——
“景色虽美,却有人口吐恶言,臭不可闻,便不美了,哪还能作诗。”
目光聚焦而去,是薄孟商。
薄孟商本来是想坐到阿枝身边,可是阿枝却不愿意,说座次有顺序,是下令安排好了的,不可以乱了规矩。
薄孟商只好坐到给自己安排的位置上去,听到朱巍句句嘲讽指桑骂槐,早已气急,眼看着对方还不知足,都走到阿枝身前去,终于还是忍不住站出来说话了。
薄孟商官职高,出身名门,朱巍被骂也不敢回嘴,僵在原地,沉默蔓延了一会儿,有人出声:“朱尚署为人直爽,没其他的意思,薄使君却口出恶言,这臭不可闻的人,未必是朱尚署吧?”
语调讽刺轻佻。
薄孟商望过去,看见王会钰。
王会钰出身王家,小时候同薄孟商一起长大,他自然是不用怕薄孟商,因为若论官职,虽他低一些,如今只任左长史,但是是京官,若论出身,薄家已经没落,王家却如日中天。
王会钰意味深长地望着薄孟商,道:“薄使君恐怕是蛮荒之地呆久了,什么是好东西都不知道了,眼光下降得厉害,还是说,山珍海味吃久了,也想吃点清粥小菜?”
这话是在暗指,薄孟商和阿枝的关系太近。
阿枝听到这话,微微抿嘴,垂眸望向桌案。
薄孟商冷冷望着王贺钰:“在下不知什么山珍海味清粥小菜是在说什么,人能弘道,非道弘人,圣人言,君子与其曲谨,不若疏狂,今日在下便疏狂一番,这数日之中,孙常侍踏遍周边数百里,不惧辛劳也不惧染疫,当日陛下下令之时,诸位都在,在下分明记得,无人应答,孙常侍才上前领命,诸位当日在怕什么呢?怕死?”
“你!”王会钰涨红了脸。
“怕死乃人之常情,只是为人臣者,为君为民才是功,不敢在陛下面前呈言,却在背后排挤同僚,鼠辈小人之行。”
王会钰瞪大眼睛,气道:“她一个内官,也配称我们的同僚?”
话音刚落,一个声音碎冰般冷冷响起:“怎么,朕下旨封得官没用,得听你的?”
王会钰动作一僵,手上的酒杯落到地上,慌慌张张跪下伏地。
周围大臣亦是一阵慌乱,放下手上的东西齐齐伏在地上。
傅平安上前,将王会钰身前的酒杯踢到一边,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随后道:“如此轻狂,怎堪大任,来人,脱去他的官袍,拉下去打四十杖。”
她又望向边上的朱巍:“你刚才笑得很开心啊,怎么,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朱巍颤声道:“臣不敢,臣绝无此意。”
傅平安冷哼:“官降一级,罚俸一年。”
朱巍应下,一时松了口气,却很快又冒出冷汗。
不对,王会钰一定会迁怒于他。
傅平安却懒得管臣下的这些小心思,掠国众人走到上首空下来的主位,道:“朕想看看,你们论道论得怎么样了,这样吧,就以‘成心’为题,写一篇文章呈上来。”
“成心”在道家思想中占有重要的地位,前人的许多思想,都是围绕“成心”展开的。
而“成心”最常见的某种注解,一是指天然的本心,二则是成见,偏见。
很显然,陛下如今所指的,一定是第二种吧。
酒菜撤下,侍从送上纸笔,众人奋笔疾书。
洛琼花坐在傅平安身侧,一开始见众人神色各异,还觉得挺有意思,渐渐地,安静的环境令她开始发困,昨日后半夜未睡的苦果终于还是袭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呵欠,然后头一点一点地往边上歪。
终于还是落在了傅平安的肩膀上。
本来正随意拿了本典籍在看的傅平安惊了一下,扭头看见睡着的洛琼花,顿时哭笑不得。
琴荷忙上前,要把皇后扶起来,傅平安抬手,道:“拿个竹帘过来挡上。”
竹帘拉起,将她们与臣子们隔开,傅平安这时才拍了拍洛琼花的手,低声道:“回去睡。”
洛琼花没醒。
看来是真困了。
从傅平安的角度看过去,能看见一截雪白的脖颈,细滑娇嫩,泛着白玉一般的光泽。
傅平安抬起手臂,本想推开洛琼花,洛琼花却伸手将她的手臂环住,睡得更舒服了些。
傅平安停了手。
她想,定是因为昨晚恶梦没有睡好,眼下才会困成这样。
想想这也是因为自己安排的人不好。
算了,让她睡一会儿吧。
她环顾四周,见周围的宫人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满意点了点头,继续看书了。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她的手臂有点酸了,文章也陆续都交上来了。
她其实懒得看,只不过是为了敲打一下眼前的官员,于是吩咐王霁:“把这些文章都贴到行宫门口的告事桩去,叫他们自己评评,哪一篇写得最好,还有,今日他们都吵了些什么,回头写出来交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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