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偷
酒的味道依旧很重,重到付斯怀不清楚隋烨是否清醒。
“我......”他尝试着发出一个音节,又接不下去,语言系统混乱,大脑里无论如何构造都组不成词语,张张合合又将嘴闭上了。
隋烨伸手强行将他嘴分开,拇指擦着付斯怀下唇,看上去是给了对方辩解时间,然而恶劣的举止又让付斯怀发不出声。
“你等,等一,下。”付斯怀再次尝试辩解,虽然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
付斯怀头往后仰,意外地没察觉到阻力,与隋烨拉开了一段距离。正当他想要说些什么结束这个荒唐的时刻,他隐约看见隋烨笑了一下,然后骤然坐起身来。
与刚才不同,这次隋烨没有浅尝辄止。
亲吻,对曾经的付斯怀而言是一个概念性的词语,他明白这是亲密的举止,但很难理解唇齿想贴到底能传达什么。直到此时此刻,他依旧没能明白原理,但却亲身印证了这个事实——他在发抖,在颤栗。他不清楚别人的亲吻是否也同现在这样混乱不堪。
到后来他觉得自己也醉了。酒精从隋烨的呼吸渗入他的血液。隋烨的手捏得他后颈很痛,他有一点过呼吸。隋烨的手一寸寸下移,他甚至忘了反抗。
“你知道......”付斯怀问。
你是清醒的吗?你知道我是谁吗?
隋烨停住了。他眯着眼睛,似醉非醉望着付斯怀,半晌躺下,用蛮力将付斯怀也带进怀里。他像一只动物,围绕着颈椎骨肆意嗅着,甚至用牙轻轻磨着。
久到付斯怀以为他真的要将自己吞吃入腹,后面的动静又突然停了。
直到呼吸声又趋于平稳,付斯怀意识到隋烨可能睡着了。于是他才蹑手蹑脚从隋烨怀里爬出来。室外零下的温度,付斯怀披着一张毛毯抽了两根烟,最终才缩回床边,在最边缘轻轻躺下。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几点睡着的,只知道是被痛醒的,不是失眠造成的伤痛,胃里有一股莫名的灼烧感,是很久没犯的老毛病,在这边饮食不规律又复发了。
意外的是隋烨清早已经站在窗边,正扣着大衣:“你怎么醒了?”
付斯怀忍着胃痛,装作平常地问:“你要出门?”
“嗯,”隋烨点头,“Angela她妈昨晚喝多,高血压犯了,刚送医院,我爸妈都去了,我也去一趟。”
“需要我过去吗?”
“不用,”隋烨否定了,“医院本来人就多,人也没多大事,我就去露个面。”
他说话的语调一如往常,付斯怀没看出任何端倪。
“你没事吗?”付斯怀试探着,“你昨晚喝得也不少,晚上也不舒服来着。”
“真的?”隋烨将信将疑,“我倒没什么感觉,我没折腾什么吧?应该不能,我醉相还行,就是容易断片。”
付斯怀观察着他的脸色:“最后记得什么?”
“记得我俩在街上走,”隋烨回忆着,“之后就没了。我应该是睡熟了的,我还做了个......”
这句话戛然而止。
后面半句音量太小,付斯怀没能听见。
隋烨记不得了。他在心里确认着这个事实。
“你没做什么,就是不舒服,倒头就睡了,”付斯怀顺着往下说,“你去吧,我再睡会儿。”
隋烨走后,付斯怀再也无法合眼。
胃里灼烧感依旧没减轻,他强撑着去行李箱里搜了搜,由于好几年没犯胃病,没带什么随身的药,最后只找到了几粒止痛药将就着吃了。
等待药起效的时间,他安安静静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手不知不觉攀向双唇,在接触的刹那又收回。
这个吻也是偷来的。
偷来的身份,偷来的拥抱,偷来的亲吻。
回国的机票定在明早,不清楚那位高血压的情况如何,不过隋烨迟迟没回来。付斯怀前去服务中心,把需要特殊洗涤的衣服取回来。
衣服被叠好装进纺织袋里,付斯怀抱着往回走。几天的时间虽然还是没有把线路记熟,但能记得大概的方位。
他经过一条室内的长廊,两侧挂着电影海报,大多数是几十年老片,付斯怀不认识。
快到尽头的时候,付斯怀又被一撞,手里的衣服被撞落在地。
他捡起来,发现还是那个叫欧文的混血小孩。没等他说什么,欧文做了个鬼脸,又跑走了。
付斯怀无奈地一笑,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克里夫。”
是许陵。
付斯怀很清楚许陵对自己的敌意,甚至无意间得知了许陵对自己敌意的来源——与生俱来的阶级感,以及原本他们家里也试探过隋烨配偶的位置,但被一个突如其来的自己给堵上了开口。
不过两人单独见面还是第一次,付斯怀没听清许陵说的话:“你说什么?”
“这部电影,《莫里斯》,让隋烨发现自己喜欢男人的片子。隋烨以前说过里面克里夫是他理想型,这小子还挺专一,我们那时候理想型看一部片子换一个,他倒是把海报贴了好几年。”
付斯怀专心打量着这张海报,并没分辨出里面的角色。
“隋烨以前有一个很喜欢的人,他相机里只有那个人的照片,还藏着不让我们看,虽然我们大都能猜到是谁,有段时间他魂不守舍,跟我们打牌都出神,我们还嘲笑他来着。我一直以为几年前的事已经过去了,不过两个月前我去他父母家时,发现那台相机他还留着,老型号已经不用了,却被供在橱窗里。”
付斯怀想起那天在地铁隧道里,隋烨认真而珍惜的口吻——“我相机里这么多年也只有一个人的人像,还全是我偷拍的”。
“我好像知道,”付斯怀点点头,“你想说什么?”
许陵转过头看他,似笑非笑:“我原以为你只是单纯图点别的,但昨晚我发现你的眼神好像又不止这个意思。如果你有这个心思,我得好心提醒你一下。”
付斯怀忽然笑了出来,又立即恢复:“抱歉。”
许陵冷眼打量着他一闪即逝的表情,又补充道:“昨天我听程文逸说起了你,也聊了点你以前的事,我曾经思考过隋烨为什么会选你,现在想来可能是你那些往事派上了用场。你不会真觉得他喜欢你吧?他不过是得不到心爱的人随便找人结婚,又刚好看你可怜,同情而已。”
付斯怀没有反驳,平静抬眼:“那不然呢?”
许陵似乎对他漫不经心的语气不满:“你觉得怜悯会有多长久?”
付斯怀这次是真笑了出来:“我本来也不是很相信长久这个词。”
许陵扬眉,似乎还想说什么,欧文去而复返,哇地一声抱住了许陵的腿:“哥哥,玩!”
许陵似乎想打发这小孩,但欧文死死抱住他大腿,让他动弹不了。
“Fine,我带你去恒温泳池,”许陵最终妥协了,“你先松手。”
回到房间,付斯怀将衣服整理好放进行李箱,之后应该没有再穿的场合。
刚好此刻隋烨的消息也传来:“航班改签到今晚凌晨了。”
付斯怀收到信息,想了想,开始着手收拾起房间。他先把洗漱用具都收纳好,又将隋烨随手脱下的鞋都放进鞋袋里。带来的物品整理齐全后,他视线落在那束鲜花上,他把花拿起来,凑近闻了闻,又放回原处。
隋烨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脸色看起来有点疲惫,进门后看到收拾干净的屋子,解释道:“公司有点急事,我明早要去处理,如果你想再多待会的话可以留到明天。”
付斯怀摇摇头:“我跟你一起走。”
半个小时后,司机开车停到门前,依旧是那个熟悉的白人,帮他们把行李一一搬进后备箱里。
去机场跟来时是一条路线,付斯怀看见了与那天一模一样的建筑物。
隋烨在路上突然惋惜:“本来这个点这附近有烟花秀,我还准备看的。”
付斯怀坐在旁边开口:“国内也有。”
“那不一样。”
突然隋烨想起了什么,犹豫着问:“你......不用跟那谁告个别吗?”
付斯怀望着窗外,没有立刻答话。
等到下一个绿灯亮时,他才开口:“隋烨,我不知道程文逸跟你说了什么,但我没有跟他在一起过,我现在跟他也没有关系。”
你是唯一给过我亲吻的人,
隋烨好像很久才发应过来:“哦,我还以为......”
有一辆车从斜方突然变道,司机踩了一脚刹车,低声用英语骂了句脏话。
付斯怀觉得许陵分析得没有错。
关怀和怜悯的确不能长久。只是许陵不了解付斯怀,并不知道他少之又少的心理预期。
付斯怀不是一个思考未来的人。他原本想置身事外,远避情感,但走在河边不知不觉湿了鞋。
偷来的东西,还回去之前,就让自己尽兴吧。
“你饿不饿?”隋烨问他,“Angela她妈醒来后还很兴奋,拉着我们一直聊,我都没来得及吃饭,待会在机场——”
他的话倏然止住,因为付斯怀脸朝向窗外,却摸索着握住了他的手。
车驶上高速的瞬间,远处出来密集的响声,付斯怀意识到什么:“那边真的在放烟花。”
第三十三章 西方邪神与平行时空
隋烨像中弹一样愣在原地。
大脑像烟花一样被炸上天,只剩燃烧后混乱的气体,无法思考。窗外景色一一掠过,他看过太多取景在伦敦的影片,此刻甚至觉得自己在演电影。
要不就是梦。像昨晚的梦一样。
他很确信那是梦,因为他有过太多重复的梦,在各个场景和各种时间,但情节总是不变,只是昨晚的梦更为短暂,结束得更早一些。
那现在是什么?
他用右手手指刮了一下掌心,尖锐的疼,但什么都没发生。
于是左手顺势将付斯怀牵得更牢一些,试探着问:“你是不是冷?”
“嗯?”付斯怀转过头,有点疑惑,“不冷啊。”
隋烨一时之间说不出下一句话。
付斯怀的头又转回去,整个脸像贴在了车窗上:“啊,看起来烟花是跟国内的不一样。”
因为航班改得突然,Angela母亲还在医院,蒋元留下来交接一些琐事,因此只有他们两人到机场。在值机柜台等候托运时,付斯怀收到了条信息,嘴角不自觉勾了一下。
隋烨一直观察着他的反应,犹豫着问:“同事发的?”
付斯怀抬眼:“不是,是杨铮。”
说完这句他顿了顿,好像也在做一件不自然的事,但半秒后将手机屏幕展示在隋烨面前,上面是一间卧室和两条腿,裤脚被挽到膝盖。
“家里水管坏了,他不想联系人,非得自己修,以为堵上了,结果今天又裂掉了,”付斯怀解释着,“弄得现在跟插秧的一样。”
隋烨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玩的,明明是一件生活中的烦心事,但付斯怀看起来丝毫没有烦躁感。于是他想了想说:“我之前去田地的时候被鸡追过。”
付斯怀不信:“你还去下田?”
“那种折腾小孩的夏令营,”隋烨说,“某个暑假我把二老闹烦了,把我丢进去的,我跟我朋友一起去,我朋友特不适应,一直胡闹,偷了俩鸡蛋,那只母鸡追了我们一公里。”
他看见付斯怀笑了,是那种发自肺腑、特别明亮的笑法:“那后来还回去了吗?”
隋烨看得有点呆:“没有,我朋友说偷都偷了,再还回去等于白跑。”
付斯怀歪了歪头:“好像有点道理。”
隋烨在心中组织着词句,然而被一声加大音量的称呼打断。回头看柜台地勤两眼牢牢盯着他们,又碍于他的VIP身份而带着皮笑肉不笑的表情:“Your passport.”
隋烨开始觉得是某种西方邪术,给付斯怀下了降头。
他到现在才回味起付斯怀那句话,他说他跟程文逸没有在一起过。现在回想起来,程文逸跟自己闲聊的时候,也的确没有明说过,只是说得太过暧昧,让他不自觉下了判断。
但留给他琢磨的时间并不长,登机后付斯怀向乘务员要了毯子,毯子很大,付斯怀搭完自己腿还留了很长一截,他转过头问隋烨:“你要吗?”
隋烨感受着自己已经很高的体温,回答他:“要。”
事发突然,改签时只订到两张公务舱,邻座中间隔着木板,付斯怀把毯子绕过木板分了一半给他。
回去的航司也是被评为飞行员很勇猛的航司之一,飞机旱地拔葱式起飞,穿云时颠簸了一阵,直到高度上万才趋于平稳。
升高度时无事可做,付斯怀翻看着菜单,等到平飞时开口问:“没到餐点可以点餐吗?”
“当然。”
“真好,”付斯怀由衷感叹,他略过了前面那些食材昂贵的菜品,径直翻到最后一页,“有点想吃这个草莓布丁。”
隋烨按了服务铃,问他:“晚饭也没吃,就吃甜品?”
付斯怀很诚实地回答:“不是很有胃口,其实我比起正餐一直更喜欢吃甜品。”
隋烨突然想到了什么:“怎么以前冰箱里也没见过你买甜点?”
付斯怀停顿了一秒,又立刻恢复自然:“就事论事嘛,我现在就想吃甜的。”
两份普通的草莓布丁很快就被呈上来。隋烨尝了一口,飞机上的餐食本来也不能抱太大指望,一股浓厚的糖精味。但旁边的付斯怀倒吃得很起劲,一口一口细细咀嚼着。
隋烨不禁问:“你觉得好吃吗?”
“还行,”付斯怀又挖了一勺,边吃边回答,“我也鉴赏不了那些高级口味。”
夜晚起飞的航班,平飞后没多久就熄灯了。天气原因颠簸一直不停,他们把椅子放下去一点,没过多久就双双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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