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务舱毕竟不比头等舱,座椅宽度对隋烨的体格来说还是有些许局限,他睡得并不牢,没几个小时又睁眼,发现飞机已然飞过晨昏线。
隋烨从来没想过自己最浪漫的时刻会发生在一个普通的航班上。付斯怀的头朝着自己沉沉睡着,脸被挤压出一小团肉,而窗外红黄渲染,日出在眼前展开。
隋烨偷偷用手机拍了张照片。此时此刻,他希望这架航班永不落地。
可惜只是个不现实的设想,航班甚至早到了半个钟头。落地后赵师傅已然等候在到达口,引领着他们上车。
不是拥堵的时辰,车很快驶上高速,长时间的飞行让两个人都疲倦,一路上也说不了几句话。
赵师傅按照隋烨吩咐开到松原,车停在楼下后便自觉帮忙搬运行李。
隋烨有点不舍,拍拍付斯怀肩膀:“到了,醒醒。”
付斯怀被突然叫醒,头发乱着,像一只茫然的幼龄动物:“到哪儿了?”
“机场过来比较近,先到的松原,”隋烨解释着,心里突然冒出大胆的想法,“要不今晚你就住这儿吧,反正行李都在,赵师傅下午在机场等了挺久,让他也早点回去休息。”
他说着冠冕堂皇的借口,内心做着被断然拒绝的准备。
然而此刻被西方邪神附体的付斯怀顿了几秒,像在理解这个句子,然后欣然答应道:“好啊。”
不仅如此,在隋烨进门准备叫家政来给付斯怀房间更换床单时,付斯怀虽然面露迟疑,还是犹豫着说出:“我能跟你一起睡吗?像前几晚那样。”
正在手机上选外卖的隋烨心跳漏一拍,手指一抖点了五碗米饭。
半天没见回应,付斯怀又说:“不行就算了。”
“没,”隋烨赶紧回答,“我只是在想要吃几碗饭,就像这几天那么睡吧。”
隋烨又开始觉得这应该是个平行世界。
平行世界的付斯怀不会拒绝别人好意,不会说自己不配,会主动提出想做的事,所以在他们共同吃完三荤两素的外卖后,突然提出想看电影。
“可以吗?”付斯怀依旧这么问他。
隋烨家里有数不清的碟片,硬盘上也存着各类高清修复的老影片,隋烨如果长了一千只手现在会立即将它们一一罗列在付斯怀面前任他挑选。可惜他只有两只,所以只能干巴巴回答:“可以啊,你要看什么?”
“《莫里斯》,有吗?”付斯怀托着脸问他。
“好像有的,”隋烨拿来硬盘,顺着年份翻找,“怎么突然想看这个?”
付斯怀已经盘腿坐在沙发上,盖着毯子,从外看是一个小小的球:“酒店里挂着这部电影的海报。”
客厅所有的灯都关着,屏幕的光照在两人脸上。隋烨早期看过这一部,他其实对此类剧情不算感兴趣,只是当年觉得里面的角色好看,好像依稀还跟许陵提过这回事,但多年后再回顾,明明是同一张脸,却完全无法吸引他的注意力。
他毫不专注地观影,余光一直瞥着付斯怀毯子外一摇一摇的左脚。
然而哪壶不开提哪壶,男儿登场时付斯怀突然问他:“你觉得他好看吗?”
隋烨跟随着自己此刻的思想:“不好看。”
不知怎么,他觉得付斯怀目光变得有一点点狡黠:“真的?”
这个几乎不曾出现在付斯怀脸上的表情,让他多了几分灵动感,让隋烨此刻的答案变得更加笃定:“真的。”
付斯怀像是轻微嗤了一声,嘀咕了句什么。
“你说什么?”隋烨完全没听见。
付斯怀不肯告诉他:“别打扰我看电影。”
一百四十分钟的电影很快结束,付斯怀打了个呵欠。
隋烨也有点疲倦,尽管此刻再珍贵,还是不得不说:“睡吧,我明天很早要去公司开会。”
两人洗漱完,像前几天那样一人一边躺在床上。在伦敦的几日,隋烨的卧室没有点香薰,但因为长期的习惯空气中还保留着檀香味。
黑暗中付斯怀闲聊般问:“我一直没懂,你为什么这么喜欢这股味道?”
“喜欢就是喜欢,没什么理由,”隋烨想了想说,“小时候第一次在药材里闻到这股味就喜欢了。”
付斯怀没再评价什么。
隋烨设置好闹钟,将手机放在一旁,转过身后就听到今天的最后一次暴击:“隋烨,我可以抱着你的胳膊吗?”
隋烨一瞬间以为自己没听懂中文。
付斯怀还是那句话:“不行就算了。”
心里已经有万千士兵摇旗冲锋“当然可以”,然而大脑又堵了回去,隋烨凭借着最后一点理性思考问:“为什么?”
他想得到一个能让过去所有时间都变得有价值的答案。
然而付斯怀依旧答得模棱两可:“不为什么,就像你喜欢闻檀香,我就喜欢睡觉抱着什么。”
在静默的三秒间,隋烨的理性就坍塌掉,任由士兵践踏着冲过。
以后再问吧,不差这一晚。
他朝着付斯怀移了一寸,将手臂摊在对方身旁,于是付斯怀像只考拉那样攀了过来。
皮肤感知到付斯怀呼吸的那一刻,隋烨睡意全无。
“隋烨。”付斯怀又叫了一次他的名字。
“嗯。”
“今天晚上没有星星。”
隋烨转头看向窗外:“因为明天是阴天。”
“真可惜,”付斯怀说着莫名其妙的话,阴晴交替本就是正常的气候变化,“晚安。”
不久之前隋烨还偷鸡摸狗地做着付斯怀的感应实验,而此刻他就能正大光明地用手臂当抱枕。可惜越是留恋某个时刻,时间就过得更快,他想让这个夜晚更漫长一些,然而设定的闹钟并不允许。
他蹑手蹑脚起床,但抽出手臂的时候还是弄醒了付斯怀,对方睡眼惺忪地问:“你要去公司了吗?”
“对,”隋烨轻轻说,“你多睡会儿,我今天可能有点忙,你今天没事的话,要不要跟我一起吃晚饭?”
付斯怀沉默了半晌,还是摇摇头:“我今天要回家,水管还坏着呢。”
“行,”隋烨有点惋惜地说,“那你睡醒后让赵师傅送你。”
付斯怀没点头也没摇头,只用很低的声音说:“拜拜。”
隋烨换好衣服,拿上车钥匙,出门前朝二楼望了一眼。虽然有些不舍,但也没太过踌躇。他希望公司的事今天能解决掉,这样明天就可以用水管为借口去找付斯怀。
他回味着昨天,他人生中最不可思议的一天,决定再激进一点。付斯怀的行为了给他无限勇气,他前所未有地想要坦白一切。
只是隋烨不知道,刚才那一眼是未来一个月内的最后一眼;隋烨也没想到,付斯怀昨天并不是西方邪神附体或者平行时空乱窜,只是付斯怀贪心地、鼓起勇气地在离别前,想像其他人一样与喜欢的人度过平凡的一天。
第三十四章 没关系
付斯怀提着行李回家,发现水管被奇异地修好了。
大概是杨铮自知没有修好的能力,挣扎一番后还是选择了给师傅打电话。屋里的狼藉也收拾过,被溅湿的床单洗完了晾在阳台,同时晾晒的还有一些纸张,干完后依旧皱巴巴的。
他下意识地去看了冰箱,剩菜都用保鲜膜贴着,分类放在里面。垃圾桶也处理过,换了干净的垃圾袋。
不知不觉中杨铮已经具备了完整的生活能力。
今天是周日,付斯怀不用上班,杨铮清早便去了补习班,现在没在家里。刚到家没多久,陈宇瑞就一个电话打过来,邀请他去KTV回归国内生活。
“我才到家,”付斯怀自然拒绝着,“太累了要歇会,你们好好玩。”
“得了吧,谁没出过国,”陈宇瑞不买账,“回来第一天就是得熬,你生物钟才能及时调过来。”
付斯怀没有质疑这种说法,只是坚持着:“我真熬不住,这几天没睡好。”
“没睡好?约会去了?”陈宇瑞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转移,“怎么样,国外的帅哥亮眼一些吗?”
“我没注意。”付斯怀实话实话。
陈宇瑞嫌弃道:“多浪漫的地儿,浪费大好机会。”
“也没浪费,”付斯怀想了想,“去了公园,坐了地铁,看了烟花。”
和另外一个人一起。
“得了吧,这些事儿你在我老家都能做,过年那种旋转爆竹你想点多少点多少,”陈宇瑞恨铁不成钢,“算了,我也不该对你抱有期望,你好好休息吧。”
挂完电话,付斯怀把行李箱打开,东西一一收拾起来,顺便给家里做了个扫除。清理到最后,只剩一个小小的塑料袋,付斯怀一直没有动。
杨铮回家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他哥哥盘坐在沙发里,对着一个塑料袋发呆。
“你干嘛呢?”杨铮把书包挂在一旁,不解道,“出国一趟魂丢了?”
“等你啊,”付斯怀倒是很快从呆滞中抽离出来,“今天怎么这么晚?”
“最近都会晚,补习完了要讲习题。”
“给你做了青椒肉丝,”付斯怀点点头,“在锅里,你自己盛。”
杨铮依言去了厨房,把饭菜都装进碗里,转头问:“你要吃点不?”
付斯怀摇摇头:“我不饿。”
杨铮没去饭桌,就端着碗在付斯怀对面坐下吃起来,听见付斯怀问他:“这几天饭都自己做的?吃什么了?”
“会做的就那几道菜,能吃什么。”杨铮含糊着回答。
他咽下去一口,突然想起来什么:“对了,今天有人来问亲属的事。”
付斯怀突然转头:“问什么了?”
“没什么,就高考填了资料,惯例问一下,”杨铮倒面不改色,“没深问。”
“没要求监护人到场?”
“没这回事儿,”杨铮说,“放心吧。”
杨铮吃饭很快,几乎在转眼间饭碗就见底,吃完后他习惯性地把碗叠放在一起,突然听见付斯怀叫了他的名字。
“杨铮,”付斯怀突然不着边际地问,“你会不会有时候突然很讨厌这样,觉得......一切不该如此?”
杨铮收拾的手顿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抬头:“你没头没脑说什么呢?你要累了就去休息,不用等我。”
有时候的杨铮比自己还成熟。
付斯怀笑了笑,好像也觉得自己刚才的问题很荒唐:“碗放着我洗,你洗漱去吧。”
话虽这么说,但在杨铮强硬的态度下,他还是自己去了厨房洗碗。期间收拾完一切的付斯怀靠在阳台围栏上,听着厨房的水流声,惯例点了根烟。
今天夜晚也没有星星,在烟烧至一半的时候,他终于打开那个轻飘飘的小塑料袋,里面只装了一片花瓣。
明明是不久前发生的事,却又觉得如此遥远。突如其来的拥抱,突如其来的亲吻,突如其来的嫉妒与心意。
如果他是一个正常人就好了。
哪怕他跟隋烨之间依旧悬殊,哪怕隋烨到最后依旧不爱自己,哪怕最后依旧籍籍而终,他至少拥有剖白与叙述的勇气。
可惜他是付斯怀。一个比任何人都怯懦的付斯怀。
或许早在有危险苗头的时候,就该停止这一切的,不该因为贪心而多此一举。
在烟烧到尽头的时候,付斯怀用火星点燃了那片花瓣,看着它一点一点燃烧、萎缩,最终面目全非。
“哥?”杨铮此时洗完碗,从里面探了个头出来,“又干嘛呢?不冷吗?”
“抽根烟,”付斯怀面色如常地熄了烟,“我马上就进来。”
*
隋烨是在几天后察觉到事情不对的。
回来第一天几乎堪称完美。公司的事只是虚惊一场,原本听说审查方规则更改,许导那部电影可能无法上院线,连夜改签航班召集各方准备商议方案。等会议正式开始又传来消息说不用担心,制片拿着剧本托关系去聊了聊,目前这把刀砍不到他们身上。
“只是个幌子,没多大事儿,”他边跟阮存希通电话边出了会议室,“你安心休你的假吧。”
“谁说我担心了?”阮存希的声音听起来无比惬意,“该担心的是你,我昨晚在桑拿房又见着光头了,听说程文逸最近准备回国。”
“我也没至于这个地步,”隋烨不屑道,“什么玩意儿都往眼里搁。”
他省略了那晚付斯怀的坦白。
因为付斯怀难得说得如此笃定而真挚,在水到渠成前他暂时还不想分享给其他人。
出了会议室,隋烨心情很好,给付斯怀发了消息问要不要一起吃午饭。由于昨天付斯怀的种种表现,他整个人处于一种豁然开朗、神清气爽的飘然感,紧锁的门终于透露出一点缝隙,他很想快些通行。
一直到坐上赵师傅车都没有收到回信,隋烨也不恼,拉开后座的储物袋把会议材料放了进去。突然在里面找到一板白色药片,没有名称,看不出是什么。
“赵师傅,”隋烨冲前面晃了晃,“这什么?”
赵师傅瞥了一眼后视镜,“哎”了一声:“之前有次胃疼付先生给我的药片,我估计是清理的时候随手放那了,抱歉。”
“他胃有毛病?”隋烨疑惑,他以为这几年自己对这人足够了解,但显然不是。
赵师傅如实告知:“付先生当时的原话是前几年不太好,最近没再犯了,但还是常备着,所以好心分给了我。”
隋烨把药片放回原处:“您最近也多休息。”
虽早有预感,但回到家里发现付斯怀果然不在的时候,隋烨还是在门口停留了一秒。他进到卧室,发现付斯怀走前将床单都换过,所有用过的物品严格放回原地,完全看不出昨晚这张床上有两人触碰着入睡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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