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犹疑的表情似乎是有话想同自己说,但最后只有一句:
“代表你先回去吧,不用管我了,我想再逛逛。”
他又摘下围巾递过去:“围巾还你,或者等我洗干净了再给你?”
霍卿章淡淡瞥了眼围巾,低声道:“不用,随你处理,我走了。”
他认为自己无需在意温绛是否玩得尽兴,更不必在他是否有遮挡稍后的雨的伞,这些都不需要他去考虑。
走到巷子口,霍卿章稍稍偏过脸,余光看了眼来时的地方。
温绛已经不在那,只剩急着收摊的小贩,一片吵嚷声中只有霍卿章这里阒寂无声。
回到车上,霍卿章刚点了火,忽然感觉口袋里有什么硬物硌了他一下。
掏出来一看,是一张街霸的游戏卡。
他轻轻摩挲着这张游戏卡,不难猜出,是温绛悄悄塞进来的。
奇怪,这个人就像有读心术一样,精准猜中他所有诉求。
反复打量着游戏卡,霍卿章脑海中渐渐浮现出曾经的一些回忆。
八九岁的时候,姨妈一家因为工作原因要搬迁至遥远的南美洲,母亲为了体现她那虚伪的姐妹情,让自己趁着暑假去姨妈家住一段时间,给表哥制造一些美好的回忆。
姨妈一家都是普通工薪阶层,平日上班忙,对表哥一直是放养态度,零食任他吃,游戏随他玩,于是霍卿章自己也跟着表哥成日里上山下海,通宵打游戏。
不仅是表哥,那也是他最快乐的一段时光,不用被迫接受写不完的练习题,上不完的语言礼仪课,对于一个年幼的孩子来说,痛痛快快地玩就是最朴实的快乐。
后来他回了家,迫不及待向母亲展示表哥送他的游戏卡,想和她分享自己的快乐,母亲却容颜大怒,夺过游戏卡全部掰折扔进垃圾桶,像疯了一样骂他没出息,说他玩物丧志。
然后她又会红着眼眶捧着他的脸道:
“你和你表哥那种野孩子不一样,你是妈妈唯一的希望,你还不明白么?妈妈是续弦,续弦永远都矮原配一头,为了嫁进这个家我受了多少委屈,因为我普通的出身你知道那些人背地里都是怎么嘲笑我的么。”
母亲冷静下来后又说着一成不变的话。
希望霍卿章能好好读书,希望他能在这群兄弟姐妹中脱颖而出,希望他得到爷爷的赏识,希望到最后是他拿到公司的继承权。
不要妄想什么童年的快乐,他不该想,也不配想。
表哥一家临走前特意过来看望他们,表哥想和霍卿章最后打一把街霸,结果却被告知游戏卡已经全部扔掉。
表哥走的那晚,霍卿章像往常一样睡觉时,在枕头下面发现了几张游戏卡。
大概,是表哥偷偷留下给他的。
看着游戏卡,却并没有初见时的惊喜,反而只会联想起母亲那歇斯底里的脸。
年幼的霍卿章冷静的一张张掰折了游戏卡丢进垃圾桶。
眼里含着泪,但绝不容许它们落下。
回忆结束。
霍卿章反复看着手中的游戏卡,轻笑一声。
那个人和表哥一样,深知他心之所向却又不敢触及的渴望。
长大后,时代飞速发展,越来越多的高科技游戏机取代了曾经风靡一时的小霸王,而那些被扔掉的老旧游戏卡也早已尘封进遥远的回忆。
霍卿章头一次这么羡慕一个人。
一个一无所有背负骂名的人,只因为他说,小时候有爸爸陪他一起玩游戏机。
“噼里啪啦。”
雨点打在车窗上发出清脆响声。
霍卿章回过神才发现下雨了。
放眼望去,原本喧嚣的小巷早已空无一人,只剩老旧的路灯散发着昏黄的光,逼仄地照亮了一片狭小而湿润的地砖。
良久,霍卿章拧了钥匙熄了火,从置物盒抽出一把雨伞下了车。
第17章
霍卿章沿着小巷一路走,终于在刚才两人分别的地方找到了温绛。
他抱着双膝坐在路边,身后是竖着毛刺的破木板,上面搭了件白色棉外套,正是温绛来时穿的外套。
以及那条随他处理的羊毛围巾,裹住了一只脏兮兮的蓝眼睛小白猫。
温绛表现出惊慌失措,抬手挡住小猫,满眼写着心虚道:“是代表你说围巾可以随我处置的……”
温绛不说话,霍卿章还真没注意到围巾。
他的视线全部被温绛吸引。
湿漉漉的裤子,被淋湿成缕的头发,和旁边那只可怜兮兮的流浪猫像是难兄难弟。
“代表你不是回去了么。”温绛又问。
虽然霍卿章的折返全在他预料之中。
霍卿章开始没说话,只蹙眉凝望他。
外套搭成棚子为小猫遮风挡雨,围巾给小猫取暖,自己却只穿一件毛衣坐在雨中,蜷缩成一团,比旁边流浪猫更像流浪猫。
“我来拿回围巾,突然想起是个很重要的朋友送的。”不这么说,温绛岂不是要误会自己半路折返是因为担心他。
“都这样了,我洗干净还给你吧。”温绛皱着眉,下意识拧了拧围巾上的水。
“都成了这个样子,不想要了。”霍卿章却道。
温绛:所以说什么围巾是很重要的朋友送的。无中生友?
“这猫是……?”霍卿章又问。
“路边发现的流浪猫,腿断掉了。”温绛抬手揽过小猫,让它靠在自己身上。
“猫的愈合力很强,你该担心你自己。”霍卿章看了眼温绛湿漉漉的脸蛋,他的身体肉眼可见打着颤。
他脱下大衣裹在温绛身上,语气不悦:“走了。”
“流浪猫很难撑过冬天,特别是冬季的雨天。”温绛并没动身的意思,他捻过小猫脖子上的项圈,将上面的小挂牌展示给霍卿章看,“对于曾经有家的流浪猫来说更难生存。”
“它的主人呢。”霍卿章问。
“大概是不想要它了,我根据牌子上的号码打了很多通电话,都被按掉了,发了短信也只说要我别再烦他。”
温绛看着小猫咪碧蓝色的大眼睛,骨瘦嶙峋浑身发抖的模样,笑得苦涩:
“曾经被它的可爱所吸引爱它的心是真的,可它生了病无力负担它的医药费时,要丢掉它的决心也是真的。”
霍卿章慢慢蹲下身子,仔细打量着这只小猫咪。
毛发打结成团,脏兮兮,眼睛周围腿部有多处创伤,明明瘦得厉害,却有个滚圆似皮球一样的大肚子。
它有一双如海水般湛蓝的大眼睛,坐得笔直,挺拔的小胸脯透出几分自信,像个骄傲的小王子。
有点落魄罢了。
小家伙非常亲人,一见到霍卿章主动向它靠近,用脑袋蹭他的脚踝。
温绛赶紧抬手挡住它脸,对霍卿章笑道:“抱歉代表,弄脏了你的衣服,我已经叫了车带它去医院,车子大概马上就到,我回去也马上把您的围巾洗了。”
霍卿章忽然明白了温绛刚才借口支走他的理由。
他认为自己不会容许这样一只脏兮兮的小猫上车,更不想因为一只猫给别人添麻烦。
难道在他心中,自己就是这样一个冷血无情的男人?
“网约车还有多久到。”霍卿章问。
温绛掏出手机看了眼:“还有五公里,这边不好叫车,等了很久才有人接单。”
“取消订单。”霍卿章似命令般颐指气使道。
“重新叫车也未必能叫到附近车……”温绛当然知道霍卿章的意思,可偏要装傻。
霍卿章也不再和他废话,解开衣扣拎起小猫捂在怀里,把伞递给温绛:
“我送你,取消订单,别让师傅白跑一趟。”
温绛嘴上应着,可刚站起身又不动了。
“怎么了。”霍卿章蹙起眉头问道。
“没事。”温绛紧挨着墙,一步一步走得缓慢迟钝。
脚麻了。
霍卿章揉了揉眉心,显得几分疲惫。
他转手将小猫塞进温绛怀里,接着委身将人拦腰打横抱起,语气依然不悦:“伞,举稳了。”
温绛:计划通?
“代表是第一次抱人么。”温绛笑问道。
“怎么,没经验不能抱?”霍卿章垂了眼眸,透过朦胧的雨帘,看到了他睫羽尾端摇摇欲坠的水珠。
“嗯……抱得不太舒服。”
“知道是第一次就忍着点。”
霍卿章嘴上嫌他麻烦,双臂却诚实的注意了下姿势,尽量放轻力道转移到肩膀,以使温绛不那么难受。
“说到底,代表还是很在意我吧。”温绛笑得可可爱爱。
“别误会,嫌你走得慢。”霍卿章冷声道。
“代表嘴真硬。”温绛放松了身体,脸颊贴进霍卿章怀里,似是自言自语,“和那里一样硬。”
霍卿章:……
二十四小时宠物医院。
等医生给小猫做完全身检查后已经是十二点多。
小猫问题很多,过敏性皮炎、肝脏功能失常引起的腹水,以及人为造成的后肢骨折。
温绛本以为小猫只是骨折,而像腹水这种病治起来非常麻烦,而且整个过程小猫都会极度痛苦。
医生直言这一套治疗费用保守估计要上万,现在很多宠物医院为了牟取暴利会故意抬高治疗费用,几万十几万都有可能,它的主人应该是没那么多钱也没那么多精力,最后选择了放弃。
医生问温绛是否治疗,就算他选择不治,对于一个路人来说也不会遭受道德谴责。
温绛却不假思索:“治。”
医生给小猫做伤口清创时已经是凌晨一点。
毛发剃掉后才发现小猫的皮肤已经大面积发黑溃烂,生理盐水对伤口有强烈的刺激性,小猫叫得痛苦,但也只是叫,并未出现任何攻击性。
“小家伙的后腿是人为打断的,就算治好了也会留下后遗症。”
医生说着,叹了口气:“像这种品种猫一般都很亲人,对人没什么戒心,而且在遭到主人抛弃后没有任何生存能力。都说猫的记忆很短,可它也有长期记忆,快乐的难忘的事它能记几个月甚至几年,大概它的主人曾经也很爱它,所以即使被抛弃了夜会下意识依赖人类,认为人类会是它命运的救赎。”
温绛怔怔的,恍惚中,好像看到了一面镜子,镜中清晰映照出他的脸。
父母车祸离世时,舅舅舅母哭成了泪人,抱着他说以后他就是他们的孩子,会视如己出给他一个温暖快乐的家庭。
可后来才知道,人心是世界上最复杂的东西,哪怕面对的是血浓于水的亲人。
如果不是因为父母有一笔遗产,或许他也见识不到所谓的“亲人”那可怖的嘴脸。
即便被伤害了,可那不知真心如何的神秘资助人出现后,他还是习惯性去依赖他,想着他念着他,哪怕不知道他的姓名,也没见过他的长相。
而穿越到这个书中世界后,明知道霍卿章是个彻头彻尾的反派混蛋,可看到他和那人有着相同的痕迹时,还是忍不住想靠近他、依赖他。
鼻根酸得厉害,温绛使劲做了个深呼吸努力去想些别的事转移注意,但为时已晚。
眼泪簌簌落下,落在裤子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医生并不知道他心里所想,安慰着没关系,治是能治好的,就是耗费时间长而已。
霍卿章本来在看财务报表,听到医生这么说倏然抬头看过去。
他只看到温绛的背影,蒙着一层阴霾。
哭了么。
是因为透过一只流浪猫看到了自己?
做完清创,小家伙已经累得睡着。
医生说要二人先回去,明早会观察一下小猫的情况再做下一步打算。
温绛执意:“如果这里一直有人值班,我可以留下么。”
“医生很忙,别给他们添麻烦。”霍卿章替医生回答道。
“可是我担心……”
霍卿章重重叹一口气,给出了一个折中方案:“我家离医院进,住我家,有任何突发状况你都能及时赶来。”
温绛:“可以么。”
医生:我才是流浪狗,走大街上都能被踹一脚。
坐在车上,霍卿章终于清醒过来。
不得不说温绛手段之高与他之前见过的狂蜂浪蝶根本不是一个层次,不然怎么会脑子一热要将人带回家。
他还是好奇:“萍水相逢的流浪猫罢了,就这么在意。”
“如果它天生流浪,我不会担心,可它见过光明却又被丢进黑暗,我想知道,它最后的命运会怎样。”温绛目视前方,淡淡道。
这句话很容易令人联想到他的身世,温柔到可以一起打游戏的父母于某一天背负上不实骂名,本是想着旅游散心排解郁闷,结果却是天人永隔。
原本幸福的孩子突然跌落地狱,或许这个孩子透过流浪猫看到了自己,他不仅想知道猫的命运最后会是什么走向,更想知道自己的命运最终将会如何。
霍卿章轻握方向盘,手指有一搭没一搭轻点着。
有点像,自己曾经资助过的孩子,也姓温,但不是叫温绛。
是巧合么。
只是时间过去太久,那个孩子的样貌已经有点模糊了。
*
霍卿章到底还是低估了温绛。
本以为他的手段大抵如此,但没想到。
半夜正睡着,觉浅的霍卿章听到门外传来极其细微的簌簌声,打开房门一看,温绛提着拖鞋赤着脚,蹑手蹑脚往外走。
“去哪。”霍卿章那口吻像极了捉奸在床的绿帽侠。
“医院……”温绛晃着拖鞋,表现出对惊扰霍卿章的愧责,“还是很担心,反正近,过去看看。”
霍卿章烦躁揉着眉心:“医生给你打电话了?”
“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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