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吧嗒!”温绛手中咬了一半的西梅应声落地。
他像是忽然想到什么,手忙脚乱在所有口袋里摸索一圈,摸出了那封小学生写给爸爸的“悔过书”。
其中有这么一句:
【原谅我们吧,我将每天为您及您的家人祈祷。】
恍惚中,出现了低头祷告的年轻女人、一闪而过的十字架。
以及那张从刘勋房间里夺门而出的惶然的、绝望自卑的脸。
无数的巧合交汇于一起,变得无法令人不去在意、联想。
当许久的疑虑有了正解的苗头,强烈的寒意从骨子里迸发而出,迅速蔓延至浑身每处毛孔。
请的私人工作室的侦探根据字迹大概判断出写信的人是个没什么自信的小女孩,如今这个女孩也该有二十五六岁,一切的一切,都和咖啡角里那个抱着十字架祈祷的女艺人对上了号。
但,一切都是猜测没有实证,符合这些条件的人,全世界又不止她一个。
事不宜迟,温绛给薛铭远发了短信,起码先调查清楚这个女艺人的底细。
根据薛铭远所言,该艺人名叫乔桑,参演过几部小成本制作的影视剧,但都没什么水花。
家住城南区,毕业于某二流艺术院校,二十五岁,家庭关系普通,家里有一个……
姐姐。
问薛铭远她姐姐的年龄,薛铭远开始说不知道,当时她的个人信息档案家庭成员一栏也只写了有个姐姐,他说如果温绛需要,可以给他打听出来。
温绛:【那你就快点啊!】
薛铭远:……
我真是太惯着他了。
温绛抱着手机等了许久,终于在吃饭前等到了薛铭远的回信。
他发了一张图片,是乔桑姐姐的个人信息表,在年龄一栏写着1988年生人,今年已经35岁,高中毕业后便没了信息,说明没有继续读下去,但高中毕业学校写的是……
汇文中学。
是爸爸当年任职的学校。
温绛不断做着吞咽来缓解此时亟待宣泄的情绪,视线一遍遍落在“汇文中学”四个字上。
怎么办,好像真的找到了当年那个令爸爸不惜毁掉自己清誉也要保护的女学生,那个被爸爸当做自己的小孩一般悉心教导耐心劝诫反而还倒打一耙的女学生。
每每想起这件事,温绛都觉得吞了苍蝇般恶心。
以及强烈的不甘与愤懑。
还有无法言喻的委屈。
下午,等霍卿章离开家前往公司后,温绛问薛铭远要了乔桑最近的行程,得知她下午会参加一档综艺节目,大概三点左右结束,到时候她会来公司报备行程,在那里能找到她。
在正式面见乔桑前,温绛的心情很复杂,有着即将真相大白的雀跃,可也不乏忐忑。
但他总是觉得,不说她和她姐姐本来就有错在先,上次她险遭刘勋魔爪,也是自己出面帮了她,于情于理她都该为这件事出面澄清。
可温绛没想到,乔桑见到他第一眼,眼底一下子溢出深深的恐惧,甚至还下意识后退两步,像是看到了什么会殃及她性命的怪物。
看来,她已经什么都知道了,包括温绛这次找到她的目的。
而正是乔桑这种下意识地逃避,令温绛确定,她就是当年当事女学生的妹妹,那个给父亲写“悔过书”的三年级小学生。
比起她姐姐,起码她还算有良知。
“你应该知道我找你的目的。”温绛不想和她多说废话,开门见山。
乔桑双手提了只旧旧的帆布包,手指不断抠弄着包带,不停做着吞咽,似乎在缓解紧张的情绪。
见她迟迟不说话,温绛敛了眉:“忘记了?需要我提醒你一下?”
乔桑吞咽数次后,缓缓做了个深呼吸,抬起头。
她对着温绛深深鞠了一躬,标准九十度,再抬眼,视线虚虚看向一边,似乎没有勇气直视温绛的脸。
半晌,她道:“我……想替我姐姐和妈妈对您及您的父亲说一声对不起,真的很抱歉,迟到了十七年的道歉,而且,可能,并不能挽回什么。”
一句“并不能挽回什么”,温绛就已经明了她的态度了。
“那天在咖啡角遇到您的时候,见您身体不舒服,我有在虔诚的为您祈祷,其实自从那件事发生后,我每天都在为您和您的父亲做祷告,希望洗清自己的罪孽,图个心安理得。”
“真的很对不你们,因为我姐姐导致您家破人亡,我知道做什么也没办法弥补我们的罪过。”
乔桑说着,眼泪簌簌落下,声音哽咽了。
她说了很多,可没一句在重点上。
而每一个字,哪怕沾着眼泪,也显得轻飘飘。
温绛沉声问道:“所以呢,就只是道歉。”
乔桑垂着头,嘴中不断传来抽泣声。
“那你又知不知道,如果当初我爸爸公开你的道歉信,你和你姐姐将要面临什么。他为了保护自己的学生,那封信一藏就是十七年,他一个人扛下所有罪名的时候,你们又在做什么呢。”
温绛鼻子酸酸的,眼前一片模糊。
“做祷告?有用么?!”他的声音陡然抬高八度,带着强烈的质问。
“我今天站在这里希望你能对大众说出实情,还我爸爸一个清白,你的态度又是怎样呢,你好像根本就没打算真正的去正视自己的错误。”
温绛也明白,这件事说破大天和乔桑也没什么关系,只是她姐姐现在已经去了国外,并且很多年没和家里联系过,找不到姐姐,难道还找不到妹妹么。
现下唯一能证明爸爸清白的人,只有眼前这个胆小的像鹌鹑一样的女生。
乔桑深吸一口气,咬着下唇,渗出点点血珠。
“温老师。”她嘶哑着嗓子,“我的人生才刚开始,我的事业也才刚步入正轨,如果我真的承认了,我很清楚我会面临什么。”
铺天盖地的网暴,以及连他人不屑一顾却对她来说举足轻重的小小资源,都会被全数毁掉。
温绛冷哧一声:“你只看到自己刚开始的人生,而有些人已经葬在了十七年前的冬天。”
乔桑已经没有心情顾及周围来来往往好奇观望的路人,因为姐姐和妈妈犯下的错,因为她还尚存良知,所以自那以后每天活在愧责中,日日夜夜一天不落为这对父子祷告。
曾经的她有无数次机会说出实情,可姐姐会威胁她恐吓她,告诉她如果她说了实话,这个家就会因为她散掉。
矛盾之下,最终她选择缄口不言来保全自己的家庭。
今天,面临同样的情境,她还是选择了沉默。
因为姐姐已经去了国外,拿着那笔“不义之财”关门过起了自己的舒坦日子,而所有的指责与谩骂,都要她一个人承担。
“温老师……”她泪流不止,头越来越低,“真的很对不起,您和您的父亲,都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当年保护了我姐姐,之后也是您把我从刘勋导演手中救下来的,但我也确实没办法坦承这件事,我很害怕,我用了六年的时间在这个圈子摸爬滚打才勉强拾得他人残羹,我走的每一步都很小心……”
温绛打断她:“如果是在这件事发生以后遇到你,我还是会选择把你从刘勋手中救下来。”
乔桑瞳孔骤然一缩,下意识抬头看过去。
她看到这个从全网黑的情况下杀出一条血路却一滴泪也没流的人,今天却被泪水晕湿了眼眶,努力克制情绪,始终不愿意让眼泪掉下来。
温绛轻笑一声,转过身,声音极轻:
“因为人,不能懦弱到连是非黑白都不分。”
这一句话,无异于火星撞地球。
乔桑忽然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光,身体绵绵无力,连轻软的帆布包都抓不住。
她忽然想起这件事刚发生时,她年仅七八岁,小小的身躯抱着大她十岁的姐姐,也发出了同样的质问:
“姐姐,你怎么能连是非黑白都不分呢。”
第60章
翌日。
办公室里坐了几个警察,将调查记录交给对面的温绛:
“温先生,关于这个案子,我们走访了当年该校的校长以及老师学生们,他们对于嫌疑人的评价其实很高,说他是位尽职尽责的好老师,校长也表示对于这件事持怀疑态度,但当时受害人出具了伤检证明,因此学校也只能照流程办事。”
另一名警察道:“这家伤检机构已经于六年前宣告破产关门,也找不到任何当年的记录。”
“私人机构?”温绛蹙起眉头,“这种事不应该法医来做鉴定么。”
“那个年代说实话,冤假错案也不少,就是因为缺乏严格的管理制度。”警察道,“如果放到现在,大概就没这么多麻烦了。”
温绛缓缓闭上眼。
真的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么。
“但也不是一点办法没有。”一名警察忽然道。
温绛倏然睁眼,焦急探过去身子:“怎么说。”
“首先,书信、日记等并不能作为实质证据,何况是十七年前小学生写的信,更是没有任何可信度,但如果信中所言是真的,那其中提到的与受害者发生关系并导致其下.体撕裂的其实另有他人,那么如果能找到这个‘他人’,他的口供将可以作为重要证据。”
温绛叹了口气。
这话说了和没说一样,现在连当事女学生都找不到,何况是她的老情人。
温绛谢过警察后起身离开警局。
漫无目的在街上游走着,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女学生的旧情人该从哪里找。
或者说,这个人真的也存在于这个世界么?
这时,霍卿章打来了电话:
“爸爸家里地暖装好了,今晚要去那边住么。”
温绛觉得奇怪:“你想去你去啊,说的谁家没地暖一样。”
霍卿章轻笑一声:“是我口误,应该叫,岳父。”
温绛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此爸爸非彼爸爸。
“那……当然要去。”只有在熟悉的小屋里,才会感到一丝丝安心。
霍卿章开车接了温绛回家,一开门,暖融融扑面而来,干净的家具还是原来的模样,只做了清理,其他的全数保留。
破破烂烂的椰树图案窗帘也缝缝再补补,靠着裁缝一双巧手补得完整如新。
望着眼前的一幕,温绛怔了许久,只觉一股暖流从心头涌上喉间。
他这一刻觉得霍卿章可太了不起了,简直是他肚子里的线型蛔虫,完美揣测到他一切想法,连细节都做到事无巨细。
看到温绛这感动的模样,霍卿章一定不知道温绛在心中将他比作线型蛔虫。
吃了晚饭,两人坐在小沙发里看着老旧的二十一寸彩色电视机,温绛没想到,十几年历史的老古董,修了修竟然还能看,但因为没接入数字信号,只能看一些他所在的城市频道,比起现在动不动就要付费会员,那个时候的影视剧可以说是很良心了。
电视里播放着十几年前的老片子,虽然老套,但那时正值影视剧大繁荣,卷得很,听说老编剧会甩一沓钱在桌上,告诉新编剧们,谁写得好这笔钱就给谁。
因此超快的节奏和百花齐放的人设令温绛和霍卿章很快沉浸在剧情中,会在心里跟着一起骂“看看看就是这个坏蛋,他怎么还不下线”。
温绛很喜欢这种感觉,窗外风声不止,屋内温暖祥和,如果坐累了还可以把脚放在霍卿章腿上,享受SS级财团按摩服务。
看累了,温绛就躺在小床上闭目养神。
霍卿章提了块小黑板过来,研究着:“擦一擦以后能留给小宝宝用。”
温绛抬眼看过去,是一块四边碎出裂痕的木质小黑板。
是当初爸爸买给他的,而小时的温绛就喜欢自己充当小老师,给爸妈讲今天在学校学到的知识。
即便讲错了,爸妈也会举手称赞:“温老师真厉害!我一下子就听懂了!”
温绛顿时来了精神,从书架上随手抽了本黑色封面的书佯装是课本,掀开一页,随后站在小黑板旁对霍卿章道:
“咳咳,这位同学,我们要开始上课了,请把你的手机收好,认真听讲。”
霍卿章也非常配合地拖过小板凳,收起手机,一米九多的大个子缩在小板凳上还试图坐得笔直,这一幕着实有种荒诞的可笑。
“今天我们要学习的是……”温绛低头随意瞥了眼手中的“课本”。
下一秒,整个人愣住。
他又往后翻了几页,才发现,手里拿的是一本日记本。
是爸爸的日记本。
温·特级教师·绛心不在焉挥挥手:“老师这节课有事,所以……这节课自习。”
说完,他抱着日记本坐到一边。
霍卿章笑他:“明明爸爸是很了不起的老师,怎么你却一点没有遗传到?”
温绛专心翻着日记,没空理他。
日记厚厚一本,从2005年开始记录,正是温绛刚上小学那一年。
他知道爸爸一直有写日记的习惯,但每次想偷偷看爸爸写了什么,爸爸就会慈爱地敲敲他的小脑瓜,语重心长道:
“日记是一个人非常私密的记录,无论是再亲近的人也不可以随便翻看他人日记,这不礼貌,而且不尊重人。”
所以温绛从小就养成了对他人秘密不窥探也不要感兴趣的习惯。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他总觉得,这本日记本里或许有他需要的东西。
前边的日记他都是大体浏览而过,而爸爸记录最多的也是从教生涯中的大小轶事,今天学校吃了什么,哪个学生生病没来学校,都写得事无巨细。
写得最多的,还是对于一些特殊学生的教育感悟。
因为爸爸执教的中学是当时当地人口中的垃圾学校,升学率低,生源差,还是私立学校,从爸爸的日记里就能看到,三五不时就会遇到打架斗殴、逃学早恋的问题学生。
有一段是这么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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