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和艺术组组长聊起学生的教育理念,组长表示,有些学生该放弃就放弃,家里人十几年都教不好,凭什么认为送到学校后用区区几个月时间就能改变一个人的本性。
对于他的话,我不敢苟同,我身为人民教师,应当先育人再教书,发现每个学生的可能性,因材施教,将迷茫的羔羊拉回正轨,是我的责任也是义务。
我还是相信,爱和耐心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本性。】
翻页带动的微风,拂动着温绛的睫毛。
爱和耐心啊……
可是他一直坚持的“爱和耐心”,又换来了什么。
无情背刺,甚至为此丢了性命。
值得么。
心不在焉地翻着日记,后面写了什么,温绛已经没有心情再看。
霍卿章不发一言,主动避开目光不去窥探他人的秘密,只是默默陪在温绛身边,等着递上纸巾。
但温绛已经没有哭的欲望,不是没哭过,甚至当着当事人的妹妹落了泪。
有用么。
资助人告诉过他,哭泣悲伤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眼泪只对在乎他的人有用。
这句话被他一直记在心里。
脑袋一片混乱之际,日记中一个字引起了温绛的注意。
“乔”
对于这个字,已经产生了条件反射性的厌恶。
他的视线落在这个字上,后面紧跟着个“泱”字。
乔泱。
【今天和十二班的班主任聊天,他提到了乔泱,说这个孩子最近有早恋的苗头,三番五次以各种理由请假出校,陆老师心里着急,偷偷跟着去打探情况,在海亭公园附近看到了乔泱和一名社会男子行为亲昵不雅,很是痛心。
青春期的孩子春心萌动,尚未形成正确的三观,很容易受不良人士影响导致误入歧途,我和陆老师商量过,决定明天一起找乔泱谈谈心,做做思想工作。】
乔泱,当时声称被温绛爸爸性.侵的女学生。
而日期是,2007年4月份,正是性.侵事件前的七个月。
温绛清楚地记得,爸爸收到乔泱的情书时是夏天,大概七八月份,车祸离世是十二月,刚好在07年底。
温绛的视线落在“社会男子”四个字上。
警察说过,如果能找到信中提及的与乔泱发生过关系的男子,事情或许还有转机。
而日记中写道,见到他们是在海亭公园附近。
海亭公园……
再往后翻翻,日记里并没提到有关这名“社会男子”的任何信息,年龄、长相、住址一概不知。
只是在犯罪心理学中有个很有趣的概念:在作案地点分析中,嫌疑人一般会考虑对作案地的熟悉程度,策划好如何进入作案地点和如何逃离;另外,不能离居住地太远,否则不利于作案后迅速逃离。
虽然和高中生谈恋爱算不上作案,但优先利于自己是必要的。
所以接下来的目标,要到海亭公园附近寻找。
而这件事,温绛并没打算告知霍卿章。
一是不想他丢下工作陪自己跑东跑西,二是觉得,有些事,必须自己亲自解决。
翌日,温绛早早结束了当天的拍摄工作,饭还没来得及吃一口便火急火燎赶往海亭公园附近。
这里位于旧城区,多的是低矮楼房小平屋。
虽然工程量不大,但他考虑到自己有孕七个月,实在不适合上蹿下跳。
所以他将重点放到一排开了十几年的门头老店,这些地方每天接待不少客人,比起小区内部信息更为活跃通荡,温绛自认不是傻子,就算肚里没揣娃也不会蠢到挨家挨户询问。
店主们见是来了明星,都表现得十分热情。
只是温绛给出的有关“社会男子”的信息实在太少,用某位店主的话说:
“这些年我接待过的社会男子,没有一万也有八千。”
“长相呢,特点呢,有这个说不定我还能有点印象。”
那一瞬间,温绛也觉得自己这种自以为聪明的搜寻方式充满了愚蠢的气息。
什么特征也没有,大概只有询问老天才能得知一二,可老天不会说话。
夕阳西下,温绛依然一无所获。
虽然开始就做好了这种准备,但真的毫无头绪时,还是会产生巨大的失落感。
累了。
他在海亭公园里随便找了个秋千,有一搭没一搭晃着脚,身体随着秋千起起伏伏。
旁边有两个老太太正一边玩健身器材一边聊天。
温绛斜斜靠在秋千上,寒风肆虐,将他的鼻尖染成了淡淡的粉红。
“哎呦,听说老杜家的儿子现在可出息了呢,上次回来开的那啥车,宝马?”
老太太们家长里短的谈话声传来。
“哎呦,那可真了不起,他现在在哪高就呢。”
“高就个屁,还不是跟以前一样,四处混日子,长了张小白脸,靠着女人养活。”
“能靠着女人过活也是本事啊,十几年前靠高中生养着,现在听说傍上了哪家的富婆,是真肯为他花钱。”
温绛倏然抬眼。
十几年前?高中生?
“就怕有命赚没命花,你不知道么,他老爹前几天火急火燎去了医院,说是这小子让人揍了,还不敢报警,我猜啊,肯定是让富婆的老公捉奸了,上来就胖揍一顿。”
温绛猛然起身,疾步朝老太太们走去,张口就是:
“这个姓杜的小白脸真名叫什么。”
一句漫不经心的说话,将我疑惑解开。
老太太被他吓了一跳,互相对视一眼,不敢说。
但体内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搭配上标准漏勺嘴,其中一个忍不住脱口而出:“杜岩!”
杜岩?温绛不认识。
他一个电话打到林庆记者那边,那记者以为他又要敲诈自己,哆哆嗦嗦道:“打电话给我干嘛,底片不都给你了。”
“我问你,霍母的情夫是不是叫杜岩。”
那边沉默半晌,颤声道:“是叫这么个名字……”
温绛挂了电话,重新坐回秋千上晃荡着。
过了许久,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扶着秋千荡绳哈哈大笑,笑声节奏的愈来愈高。
太有趣了,不是么。
俩老太太看他这副模样,嘀咕着“碰上神经病了”,接着脚底抹油火速逃离现场。
温绛笑着笑着,眼尾晕红一片,眼泪簌簌落下。
爸爸,我终于找到了哦。
回到家,温绛美美洗了个热水澡,对着镜子一根一根整理好头发,戴上最漂亮的耳钉,穿上干净带着香味的新衣服,从霍卿章的车钥匙里选了把最贵的,去地下停车库把豪车开了出来。
他在导航里输入“晋海市立医院”几个字。
“欢迎使用无德导航,此次目的地晋海市立医院,全程七点五公里,即将出发,请您系好安全带……”
引擎声发出巨大的轰鸣,一脚轰上了地下车库的斜坡。
他戴上蓝牙耳机,给他的专属线人狗仔打了电话,询问了霍母最近的行程。
“嗯……市立医院住院部404房间。”
果然,这女人一有时间就去看望她的小情人,就这么喜欢,放着偌大财团贵公子不要,对这么一垃圾掏心掏肺。
今天,十七年的委屈,失去家人的无助痛苦,要你全部尝尽。
温绛到了医院,并没急着进病房,而是坐在404号病房所在的走廊尽头。
医院来来往往,过路人会忍不住好奇多看两眼。
温绛压低了帽檐,视线牢牢锁定在404病房门口。
等了大半小时,病房里走出一身材妙曼的女人,盘着精致的卷发,耳边垂下几缕,与耳朵上的珍珠耳环相得益彰。
她手里端着个盆,脸上还挂着大大的墨镜,几乎遮住半张脸。
温绛冷笑一声。难怪别人都说,要小心在室内戴墨镜的人。
温绛缓缓站起身,朝着女人走过去。
虽然女人有意识往旁边移动尽量避开来人,但架不住温绛主动往她身上撞。
“吧嗒!”
一只信封从他口袋里掉了出来,里面一沓照片随即被甩出半截。
女人重重叹了口气,委身捡东西:“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下一秒,她摸上照片的手猛然顿住。
照片中是一男一女亲昵相拥,以及以偷拍角度出现的,在酒店中穿着浴袍互相缠绵的画面。
细长的手指开始剧烈颤抖。
她僵硬地抬起头,对上一双寒光冷冽的双眸,像盯上猎物的狮子,好似下一秒就会冲过来狠狠咬住她命运的喉咙。
温绛微微低头,食指抵住帽檐往上推了推,笑得眉眼弯弯:
“你好啊,伯母,又见面了。”
霍母一顿划拉,将照片捏在手中猛然起身,紧紧攥着:
“你怎么会有这些照片……”
她紧咬着牙,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
温绛还是笑:“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个道理很难懂么,伯母。”
霍母呼吸变得紊乱,颌骨清晰凸出一块。
仿佛被黑暗一点点吞噬,动弹不得。
看得出来,她很害怕这些照片被公开,一旦被人知道,她的结局就是被霍家扫地出门,霍卿章也会脸上无光。
霍母颤抖着做了数个深呼吸,眼眶一片猩红。
“你想要什么,安安稳稳风风光光进霍家?”霍母压低声音,余光注意着路过的人。
“太小看我了,伯母,我和霍代表结婚根本不需要你同意,没人在意你的意见。”温绛扬起下巴,极尽傲慢和盛气凌人,和以前的霍卿章一模一样。
霍母攥紧手指,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她努力平复着呼吸,道:“这边说。”
她带着温绛来到医院顶楼天台,放眼望去,夜色下的晋海灯火阑珊,辉煌宏大。
霍母实在没有心情和他纠缠,开门见山道:
“你想要什么才肯闭嘴。”
“伯母知道自己的情夫在十七年前和高中生谈恋爱还与其发生关系造成她下.体撕裂么。”
霍母紧抿着唇,眉间形成一道深深的沟壑。
她当然知道,当时杜岩说认识温绛父母时就已经将整件事全盘托出。
当年那个高中女生和杜岩谈恋爱,在杜岩的诱.哄下发生了关系,杜岩玩得狠了,导致女生下.体受伤,女生想让他负责,但杜岩只是和她玩玩而已。
可是下.体受伤总得治吧,一去医院女生的父母能不知道么。
所以杜岩替她出了个主意,让她将这件事甩锅给学校一位尽职尽责的老师,还嘲笑说:“那老师满口仁义宽容,你猜他会不会为了你的名声去扛下这件事。”
他成功了,利用人的善良达到目的,是最无耻也最好用的手段。
只是,霍母不知道这种事要她怎么承认。
自己孤独寂寞冷,明知杜岩是这种人渣还期冀从他这里找寻一丝在霍家感受不到的温暖?
“伯母不愿意说?”温绛从口袋里摸出另一沓照片,将手伸出天台,“给你三秒钟思考,三秒后我要是得不到答案,这些照片就会随风落在医院每处角落,到时人尽皆知,伯母会有什么下场自己心里也清楚吧。”
霍母望着他的手,瞳孔骤然扩张。
她垂死挣扎着,反问道:“这些照片曝光,对卿章意味着什么你难道不知道?你难道连他都不在乎了?”
温绛见她嘴硬,扬了扬照片,佯装要扔:
“没关系,就算代表最后被扫地出门,我赚的也足够养他。就是不知道伯母那位帅气英俊的情夫又能给您什么,豪车?奢侈品?你不会盼望着他从你这里得到的钱能为你一笔一笔攒起来吧。”
霍母忽然产生剧烈的抽噎。
但她不想在温绛面前露短,忙抬手挡住嘴巴,视线顺势看向一旁。
因为温绛这席话,一点没错。
她怎么可能指望一个靠女人养活的小白脸能给她一切想要的生活。
“你到底想要什么。”霍母咬了咬下唇,不甘心地说出这句话,妥协了。
“清白。”温绛直勾勾盯着她通红的双眼,“我爸爸的清白。”
霍母转过身:“这件事和我无关,冤有头债有主,谁害你你找谁去。”
温绛也不妨坦白:
“伯母知道么,对待流氓最好的方法是比他还流氓,我找你,不光能解决问题,还能因为手握你出轨证据令你再也不能对我背地使坏,从此以后只能看我脸色。我要的是永远的安稳,这波,其实是一石二鸟呢。”
霍母狠狠瞪着他。霍卿章娶了这样一个毒夫回家,他本人知道么。
温绛似乎猜到了她的想法,笑道:
“现在在代表心里,我就是一朵敏感温良的绝世小白莲,你大可以找他告状,至于他信不信,就不得而知了。”
“这就是你的手段么!”霍母一声厉呵,脖颈暴出条条青筋,“人前装得人畜无害,欺骗了所有人,顺利进了霍家门,你手段真是高明!”
自己前半生为了霍家兢兢业业,每天讨好老爷子讨好丈夫,冒着生命危险为他家生下儿子,为了得到老爷子一句认同,完全失去了自我,到头来却还是被看扁,在霍家没有任何尊严可言。
而同样的出身,老爷子甚至愿意把祖宅和百分之六的股份送给温绛做见面礼!
所以她凭什么不嫉妒温绛呢?
原来只要稍微耍耍手段就能轻易虏获所有人的心!而自己几十年的付出只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这是在放低尊严只为讨好他人已经麻木的三十多年里,霍母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卑微和可笑,也是第一次当着外人面泪流不止。
她真的,一点都不介意温绛的出身,也没有豪门阔太们习惯性看低他人的心里作态。
她只是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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