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抱歉,我现在下楼关掉它。”
挂掉电话,凯特闭上眼睛努力克制着内心的百般情绪,最后两只手插进凌乱地发丝间,将垂在眼前的发丝理到脑后,盯着天花板咬牙从嘴里呼出一口气。
刚一打开房门,楼下震耳欲聋的音乐就争先恐后地涌向她的耳朵,撕扯着她的耳膜——让这一切快点结束吧!他的疯病快把我折磨疯了!她快步下到一楼,一股熏人的烟草气味令她皱紧眉头,紧接着她就在沙发上发现了正斜倒在沙发上的衣领不整的斯科特,垂在沙发外的手指间还夹着一根未燃尽的香烟。
凯特关掉了音箱,高亢的音乐戛然而止的同时,那双原本闭上的眼睛陡然睁开,弹掉烟灰,搭在嘴边吸了口烟,“你怎么醒了?”看了一眼面前的穿着绸缎睡衣的女人,斯科特问道。
“亲爱的,已经夜深了,邻居已经投诉我们了。去睡觉好吗?”凯特尽量按捺着自己的不满,好言相劝。而那只躲在角落里名叫“亚瑟”的约克夏,在见过女主人出现的那一刻也像见到救星一样,冲到她脚边摇着尾巴开始撒娇,凯特顺手就把它抱在了怀里,轻抚着它的绒毛。
“我睡不着,你去睡吧凯茜,我保证不开音响了。”
白色的烟雾像老式蒸汽车那样突突地从他宽扁的鼻翼以及薄唇飞出,语气带着些慵懒。
他这样反常的举动也称不上新鲜,以前她也曾花费口舌安慰自己的丈夫,但随着他一次比一次更加躁郁,她的话也渐渐不起什么作用。但是在离开前她还是忍不住想说一句——
“斯科特,你现在的样子让我越发没办法忍受下去了。我知道,你这样是因为遗传了你母亲的病,但是——别让你的病和那些事控制了你,好吗?”
吞进肺里的烟雾缓缓从他嘴角冒了出来,一双绿眼睛隐藏在白色烟雾后,将视线锁在了吊顶的水晶灯最下端的一枚绿宝石上,灯光越是灿烂炫目,这颗绿宝石越是剔透,以至于像一只绿色的眼睛,像一副透视的穹顶壁画,自上而下凝视着自己。
“不,我很好,你难道看不出我正在享受我的胜利吗?”
他攥着堆成富士山一般的烟头,指着那枚宝石,灰烬陡然顺着他的手指雪花般飘落下来。
“别不信我,凯茜。我完全可以控制我自己,我只是好奇这位哈姆雷特王子要演到几时才打算掏出那把刀。”
一缕烟雾正慵懒地向上缠绕。
“亲爱的,再帮我个忙,找个时间把那个中国人约出来,我想见见他。”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约?”空气中呛人的气味令她感到厌烦。
“恐怕我现在已经在他的黑名单上了。”说着,他向妻子展示了自己青紫的指节。
“好吧,但我希望你能控制住自己的脾气。”说完,凯特抱着狗,迫不及待地上了楼。
这也就是为什么三天后王耀突然接到凯特的电话,说是想约自己吃顿饭的原因。不过比起和自己这位不怎么熟悉的妯娌共进晚餐,他更担心英国经典的全土豆宴会不会让自己食不下咽。
凯特是个美丽的女人,这是有目共睹的一件事,所以当王耀推门走进约好的餐厅的那一刻,他一眼就看见了在拐角沙发上坐着正低头摆弄头发的女人,深绿色的墙壁衬托着她冷艳的侧脸,让王耀立即想起小时候看《动物世界》里的一种狡黠的薮猫。
也正如一众猫科动物拥有的敏锐知觉,在王耀注意到她的同时,她也抬起头注意到了王耀。下一秒她绽开笑颜,朝他招了招手。伦敦阴沉灰暗的天空因此晴朗了几分。
“金枪鱼,三文鱼,海鲷配上默尔索干白葡萄酒。王,你还有想要的吗?”
“没有了,谢谢。”只要不是土豆就行,王耀已经暗中松了口气。
男服务生接过菜单,低声说了句“请稍等”之后,转身走向了厨房,而凯特的目光就追随着他的身影直至消失。
“长得不错。”她朝王耀挑了一下浓眉,半开玩笑地点评。
“啊……是还不错。”王耀附和地点点头,但心里其实对这个服务生没留下多少印象,更谈不上有多惊艳,大概是因为身边有两个真正的大帅哥,所以自己的审美水平一下子也提升了不少。
“但还是比不上亚蒂?”
被人道破了心声,王耀只得尬然地笑笑:“你找我来有什么事吗?”
“和亲戚坐在一起聊聊天,吃顿晚饭,多了解一下彼此。难道你们中国人不是这样吗?”
也不知道是因为厌恶斯科特所以对这个漂亮的女人有先入为主的偏见,或者是他实在不喜欢英国人说话拐弯抹角的语气,总之王耀懒得多客套下去,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
“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凯特没有因为他的不耐烦而感到不悦,相反她还饶有兴致地撑着脸颊问:“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办婚礼啊?”
“这个,还没想好。”
“我一直以为亚蒂出院之后你们就要办婚礼了,但——”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王耀打断:“亚蒂进医院了?什么时候?”
“你不知道吗?他前几个月出了车祸,这才出院不久。”
王耀下意识摇头,但面对凯特疑惑的目光,又不得不讪笑着补充一句:“也许是他太忙了,忘记告诉我了。”
“……那他真是太粗心了。”
一直到这顿晚饭吃完,王耀脑海里还是忘不掉亚瑟出车祸的事,所以凯特和他讲什么他也没用心听。本以为自己心不在焉的模样煞了风景,没想到等出了餐馆,凯特竟还主动把他拉上车,说是要带他去个有意思的地方。
此时已经将近九点,车窗外已经是一片霓虹灯的海洋。王耀低头编辑了一条信息,发给了亚瑟,不一会儿手机屏幕亮起,亚瑟回复说他知道了,如果有需要随时打电话。
车子停在一个酒店楼下,酒店的外形像极了一面被风吹鼓的船帆,一条条白色的线条从帆顶垂落,并在迎宾的门口搭出一个三角形的入口。王耀跟着下了车,直到此时他还是不理解凯特带自己来这里的意图,而当他们穿过厅堂,绕过一座金碧辉煌的凯撒雕像,顺着大理石石阶向下时,王耀隐隐听到了底下传来躁动的鼓点声。
为数不多的几次疯狂的记忆一下被翻找出来,并随着他越下越深,心里的怀疑一点点放大,直至他听到密集律动的鼓点像浪潮般向他不间断涌来,看到天花板上的红绿交替的灯光,黑色的气氛条在昏暗燥热的房间里飘荡着,洋洋洒洒地落在伴随着DJ的音乐疯狂上下跃动的人群中间——他的怀疑得到了证实。
浓重的烟草味,刺鼻的酒水味,光学污染,震耳欲聋的音乐。这就是王耀对夜店全部的印象,而他一点也不喜欢这里!
被戳中记忆中痛点的王耀立刻想要撤出这五彩斑斓却又荒诞不经的世界,但是在嘈杂的背景音乐里,他的声音就像一滴水落进海绵里,立刻就被吸走,他想要伸手抓住凯特的肩膀,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出手都会被人阻挡开,于是他只能加快脚步跟上去,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和她说自己要离开。
于是他无意识地跟着凯特的脚步上了侧面的楼梯,有意思的是,站在一旁身穿西装看起来五大三粗的男人竟然也没有阻拦他,甚至在见他走上楼梯时,还忍不住侧目多瞥了他一眼。
好不容易见凯特停在了二楼的平台上,王耀刚要张嘴,但余光却捕捉到了他们面前不同寻常的一幕——
二楼的平台不像一楼的舞池那样充满着欲望的躁动,天花板上只悬着几只橘黄色的吊灯,每一只灯下都有一个半开放的白色皮质卡座,只不过今天整个二楼卡座里只有他们面前的这排坐着几个人,一个男人正对着他们,一对男女背对着他们。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才是凯特今晚约自己出来的目的,王耀不由提起十二分精神来应对即将发生的事情。凯特走到了正对着他们的男人身边,将手里的手提包扔到他怀里,男人笑了笑将它放在一旁,然后在凯特低下头时与她交换了一个浅吻,随后目光就落在了王耀身上。
毫不意外,这个人就是斯科特,前两天那个打人的红毛疯子。虽然不知道他今天这一出是为了什么,但王耀还是向前走了几步。
“好久不见,王耀。”斯科特起身,热情地朝他打招呼。
“也算不上很久。你费这么大劲儿找我来,有事吗?”王耀状似随意地耸耸肩,但心里其实更担心他是不是把自己约到这么个鱼龙混杂的地方要暴打自己一顿,电视剧里不都是这么演的吗?所以他下意识绷紧了下颌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可能也是因为他当时注意力过于集中在斯科特身上,以至于他没注意到那个背对着他的男人在听到他们的对话时,宽阔的脊背不自然地收紧。
“王耀你别这么紧张,我特地让凯茜找你来,是为了和你道歉。那天的事是我不对,我从小有种不太好的毛病,一紧张就会失控,希望你别介意。”说着,斯科特朝他伸出手,示意就此和好。
“需要被道歉的人不是我。”
王耀虽然嘴上还在逞强,但还是老老实实地握上了斯科特的手,顺着对方给的楼梯下来了。毕竟如果今晚他还想整装地回去,还是别惹毛了这只不知道什么时候响的爆竹了。
“亚蒂伤得严重吗?”
“已经痊愈了。”
“那就好,”斯科特一边说,目光扫到他们身边一直沉默不语的男人身上,好像恍然间想起什么似的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天哪我竟然忘了介绍。王耀,这位是我的弟弟,阿尔弗雷德·琼斯,今天刚回伦敦。阿尔,这是我之前跟你说的亚蒂的新婚妻子,王耀,是……亚蒂公司里的一个职员。”
王耀从未想过他们再次相遇会以这样的方式,还是在这样一个场合。他的目光在触及身侧近在咫尺的身影时,完全定在了原地。眼前的一幕简直令他有种时光错乱的感觉:刀削斧凿的张扬五官,蓝色的领带斜挂在一侧,半解的衬衣露出麦色健壮的肌肉,修长的腿正随意地叠搭在一起,但比起这张熟悉的面孔以及伴随而来的荷尔蒙飙升之外,更刺痛王耀眼睛的是那个窝在他怀里,正娇俏又好奇地望着自己的美艳女人。
一切,好像都回到了两年前的那一个晚上。
“王先生看起来对我的长相很满意,不知道能不能说服你放弃亚蒂投入我的怀抱呢?”阿尔弗雷德笑着朝他伸出手,好像在邀请他加入。
如果是两年前,说不定自己还真就精虫上脑被他诱惑了,但现在,王耀在短暂地出神后,立刻恢复了正常的神态,搭在他的手上的同时将他的手拉直,礼貌地与他握手回答道:“很高兴认识你,我以前听亚蒂提起过你的名字,今天突然见到真人,所以有些吃惊。”
“那还真是有点可惜了,我以为王先生是看上我了。”阿尔弗雷德凝视着自己思慕了好几天的心上人,即便此时有外人在场,也毫不避讳地展露自己眼底赤裸裸的欲望。反倒是王耀对上那双炙热的蓝眼睛,脸一红退了半步。
“别打他的主意了,这是亚蒂的人。”
一直在一旁暗中观察的斯科特,这时插话进来,及时为王耀解了围。但阿尔弗雷德对此却并不买账,即便是在嘈杂的音乐里,王耀也清晰地听见他冷哼了一声,似乎对斯科特提到的这个名字极为不屑。
后来斯科特接了一通电话,可能是紧急的事情,于是就让凯特帮他招呼家里人,自己套上外衣先离开了这里。
“这是菜单,你喜欢什么随便点。”
坐在另一边的凯特把手里的点单的平板递给王耀,但王耀却摆手推辞说自己喝点水就行。
“放心点吧,这里只是斯科特手里的一个小投资而已,你喝不穷他。”
就连阿尔弗雷德都这样劝他,王耀只好硬着头皮接过平板,在一众花花绿绿的酒品里挑选出一杯价格不高,度数也不高的鸡尾酒。
但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却证明他的这个决定还是天真了一些。试问,这世上谁能在亲眼目睹男友出轨,狐狸精还在正主眼前笑得花枝乱颤的情况下,能保持心静如止水啊?每当他听到对面一对狗男女相互调情然后发出的嘎嘎嘎的笑声,而自己的怒火也快冲上天灵盖的时候,王耀就喝一口酒降火,于是一口一口下去,一杯浅浅的鸡尾酒很快就见底了。
阿尔弗雷德你要是敢让那个女人亲你,我让你连跪十个晚上的搓衣板和键盘。
如果不是这里灯光昏暗,只怕王耀那张醋到满脸发绿的丑恶嘴脸就要在其他人面前暴露无疑了。他愤愤地抓起酒杯,一仰头就把最后的酒液灌进喉咙里,杯底只剩一颗马提尼在打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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