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向心里浇灌铁水,铸起铁壁,成为无坚不摧的野兽去撕咬;第二,没有什么理所应当和水到渠成,只要夺过来,在手心里握久了就是自己的。那些他以前抗拒却也默认的潜规则,这一刻终于动摇了他的心,他最厌恶斯科特与亚瑟的模样,这一刻却发现自己原来和他们无比相像。
阿尔弗雷德揉了揉自己发酸的眼角,同时无法抑制地露出一个无声的笑,那是他对自己的嘲笑。
就在这时,王耀走进了客厅。黑暗的世界仿佛有了一束光,他目光追随着那道光,却见他径直奔向了亚瑟。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仿佛被一拳砸中胸口,他忽然觉得喘不上气来。
“亚蒂,你不能喝酒。你从哪里翻出来的酒和酒杯啊,我不是都收起来了吗?”
卡紧的嗓子一瞬间松弛了几分。还好……还好他没有背叛我,凝固的血液重新在体内流动。
“和我跳舞吧,耀。”
流动的血液又再一次凝固。
当王耀推开自己的那一刻,亚瑟就像从梦境中惊醒一般,瞳孔猛然收缩,下意识想要抓住那熟悉的温度,指尖却只滑过他的衣袂,最终还是两手空空。
我做了这么多都是为了你,为什么你就不肯安静地陪着我,分享我的喜悦呢?无名的烦躁使他不悦地抿起唇,正想说些什么,眼前的小鸟却扑棱着翅膀从自己眼前飞走了。
他当然可以一伸臂膀,将他抓回来。尤其是在今天这样特别的一天,他觉得自己有权放纵,也有权享受一切。但这好人假面现在却成了枷锁桎梏他的一言一行……如果不是这样,他们本该跳完刚才那一曲!
“耀,我已经和六年前不一样了,”他本该注视着那双黑眼睛,那个他埋在心底却没有一天忘记的人这样说,“六年前我不是故意抛下你,我不是故意不回应你的感情,我离开是为了保护你,是为了给我们创造一个安稳的未来。现在我做到了,以后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如果你爱他我可以把他拉出那个泥潭,完整地带到你面前,如果你不喜欢我说爱你,我可以把这句话埋在心里一辈子不去打扰你,你想要我怎么做我都可以答应你,我愿意用我的一切来补偿你。那么,从今天开始,让我们都忘记过去的那些不愉快,重新开始,好不好?”
但是这些他准备了六年的表白还没等宣之于口就已经胎死腹中。
错了,一切都错得离谱。他曾经以为一支长了裂纹的花瓶,多年以后只要自己耐心修补,总有一天会和好如初,但他却从没想过这支花瓶早早被他的主人扔在了角落,大千世界总有更漂亮的一支可以代替那点微不足道的遗憾,只有自己还迷恋着这满盘皆输的爱情游戏。
忘了……不,是释怀了。王耀用他的善良早早的原谅了自己犯的错,没有一丝怨恨也正如没有情爱,就像一根飘荡在水面上却轻轻浮起的羽毛。陡然间,他的复仇变成了师出无名的暴行,胜利的权杖上蒙上一层无法洗濯的尘垢。
支撑了自己六年的信念一瞬轰然倒塌。一切都变得没有意义!没有意义!
一只微颤的手抓起桌面上的酒杯,猛地将剩下辛辣的酒一口灌下。此时他的肠胃像被一根铁棍捅进深处乱绞着,额头不禁浮起冷汗,但这种程度的痛远远比不上他曾经忍受过的濒死的痛苦,充其量只能让他多几分自虐的快感。
“我要知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背后传来阿尔弗雷德质问的声音。
恶人却在先告状。隐在袖口下的十指攥紧又慢慢松开,亚瑟转过头,认真地看着自己的弟弟,说道:“你确定你真的想听吗?”
阿尔弗雷德没有说话,但坚决的眼神却回答了他的问题。
亚瑟笑出了声。他原本不想揭开这个残酷的真相,但极度的愤怒的过后他却改变了念头,那就让他也来尝尝灼烧在自己心头的痛与苦。
“你还记得那天你给我看的那封信吗?”
阿尔弗雷德皱起眉头,“我不相信,那封信我自己看过,里面都是颠三倒四的疯话,他就算喝了酒也不会那么糊涂。”
“当然,当然,”阿尔弗雷德的反驳不但不令亚瑟感到尴尬或者恼怒,反而令他那双绿眼睛里闪烁的残忍的光芒愈发耀眼起来。他低着头一手转着水晶杯,一边耐心地解释起来,“酒精当然没办法永远麻痹一个人的神志,但是痛苦可以。那真是非常有趣的一幕,我很遗憾你没能看到,因为直到最后一刻他还深信他爱着你的母亲,却没想到自己最后是抱着另一个女人的遗书死去的。
还没有理解吗?我以为我讲得很清楚了。好吧,那就再展开讲讲细节。最后那封信是我母亲死前留下来的遗书,只不过最后我做了一点引导性的修改。哦对了,我猜你从来没有注意到你母亲生前有个独特的书写习惯吧,每一个大写的F中间一笔总是划成波浪,有时写快了就变成一个横过来的数字8。一点点与众不同的书写习惯和一些煽情的话语,足够变成一把杀人不眨眼的温柔刀了,毕竟他除了自己之外从来没有真正爱上过谁,他的深情最终不过是感动了他自己而已。”
“你利用了我……”阿尔弗雷德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你不是说她们生前是最好的朋友吗?你不是说你的母亲到最后还在怀念她吗?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我这么说过吗?”亚瑟惊疑地朝他眨了眨眼睛,摸着自己的下巴假装想了一阵,然后摇摇头,“如果不是我说错了,那就是你听错了。因为我的母亲从我出生后,没有一天不在诅咒那个美国来的下贱婊子。我确实不应该在你面前这么说,但我向你保证她说的只会比这个更难听。阿尔弗雷德,你怎么会相信她们是朋友呢?”
“不……我之前调查过我的母亲的事,我看过资料,不是你说的那样!”阿尔弗雷德忽然冲了过来,揪住他的衣领恶狠狠地质问,“她们是认识的!你又在骗我是不是?!”
“如果我现在说是才是真的骗了你,”亚瑟不但没有挣扎,反而嘴角勾起鄙夷的冷笑,“呵,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我现在才发现原来你和你母亲一样无耻,总喜欢夺走属于别人的东西。”
“我不允许你这么说她!”
阿尔弗雷德怒不可遏地将他掼倒在地,揪着他凌乱的衣领,逼他立刻为他刚才说的话道歉,但却只换来对方一个凉凉的嘲笑。——为什么你可以满不在乎?为什么你要借我的手杀了我亲生父亲!我明明为你做了那么多!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你没有一点感情吗!亚瑟·柯克兰,那不止是我的父亲,也是你的父亲!”
“呵,父亲?父亲会给他的亲生儿子下毒吗?父亲会把他的亲生儿子捧高,就是为了有一天看他摔得粉身碎骨吗?别逗我笑了,或许他是你的父亲,但对我来说,他就是碍了我的路的石子而——咳,咳咳——阿尔弗雷德,你给我松手——”
揪在自己衣领上的巨掌忽然虎口扣住了他的脖子,喉管几欲被掐断引起他强烈的生理恶心,他张大嘴却呼不上气,于是只能用手掰扯锁在自己喉咙上那只手背青筋暴起的巨掌,但却无法移动分毫,甚至陷进自己皮肤里的五指更深了几分。
“松——手!王——耀——咳咳咳——会看到!”剧烈的挣扎中,亚瑟脸色变得通红,情急之下想到了他握在自己手里的软肋。
然而压抑了一整天的阿尔弗雷德此刻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两只眼睛充血,像一头失控的野兽,听到亚瑟威胁非但没有像以往一样退却,反而狂笑不止,眼里尽是残忍和疯狂。
“哥哥,这一招并不总奏效,”他说,“我现在要你和我一起死。”
就在亚瑟意识出现空白,以为自己真要死在自己弟弟手里的时候,忽然掐着自己脖子上的力道骤然间松开,他耳边听到一阵嘈杂的声音,却看不清发生了什么,重新涌进肺部的新鲜空气令他咳嗽不止,生理盐水像瀑布一样从眼眶滚落。
等他好不容易恢复了意识,聚焦的视线中渐渐浮现一双黑眼睛,震惊中含着心疼,正温柔地注视着狼狈的自己。你又救了我,亚瑟眨了眨湿润的眼睛,又是一颗泪珠滚落,真好,你不是每一次都会抛下我。
然而当他刚想伸出手,那双黑眼睛却忽然消失,伴随着重物撞击地面发出的“砰”一声。他的心跳顿时漏了一拍,紧接着他又眼睁睁地看着阿尔弗雷德脸色铁青地压在王耀身上,俯下身把自己未尽的疯狂全部撒在他身上,不断索取他的温柔来温暖他一颗坠进冰窟的心。
王耀发出的不舒服的闷哼声唤回了亚瑟的神志,他本能地想要保护王耀,给他安慰,但腹部钻心的疼痛和刚才剧烈的挣扎已经夺走了他身体里的力量,几次用手臂想要撑起沉重的身体,却都失败告终。最终他用自己被冷汗浸透的手指缠上了他的指尖,注意到那颗黑眼珠朝自己的方向微微动了动,他忍着身体里作乱的剧痛,对他露出微笑。
——别害怕,我在这里,我会保护你。
而这次王耀没有再拒绝他的触碰。
这不寻常的细节令他内心感到了小小的喜悦,或许你还是有几分喜欢我的,对吗?
他的眼珠在眼眶里微微打颤,心神在胸口激荡。
然而他们短短几秒的眼神交流,却被此刻异常敏感的阿尔弗雷德察觉了。发现王耀的注意力不完全在自己身上,占有欲爆棚的他立刻抱起王耀离开客厅,不让任何目光觊觎他藏在宝箱里最珍爱的宝贝。
亚瑟默默注视着他们离开,内心深处的感情突然得到了一种宁静与升华,就像一汪平静的湖水下窜动着火焰,或说是一束火焰在平静的湖面燃烧。他的手指蜷起,想象有一个酒杯握在手里,然后朝着空荡荡的天花板,寂静的天空,朝着或许他化作星辰的母亲以及她身后所有曾强加给自己的不幸,朝着它们举杯,祝酒词非常简洁:好梦值得被祝福,祝我好梦成真。
“在愚者眼中,他们看似死了,他们的逝去看似是灾难,但他们回归平静。若人们认为他们遭受惩罚,他们极可能因此不朽,神给他们降下试炼,证明他们值得与他同行,他证明他们真金不怕火炼,信仰他的人必将了解真理。因圣父、圣子及圣灵之名。阿门。”
“阿门。”
王耀跟着神父和众人一起念出了这个沉肃的宗教词汇。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走进基督教堂,却没想到是为了给逝者送行。神父悲慈的声音响彻整个穹顶建筑,尽管他是个迷信的唯物主义者,也从没读过《圣经》,也不由在一片哀悼肃穆的黑色海洋中变得沉重。
教堂里二十几排的座椅坐满了穿着黑衣参加葬礼的宾客,而他和亚瑟作为逝者的亲属,被安排坐在靠前的第二排,斯科特和他的夫人坐在第一排。不过令王耀没想到的是,与他们同坐一排的还有几个他从未见过的少男少女,偶尔还能听见他们的啜泣声。听说他们都是老柯克兰并没有得到承认的私生子和私生女,不过王耀对此也不想置喙什么,毕竟都是和自己无关的闲杂人等,只要看一旁的亚瑟脸色没有变化就行。
而阿尔弗雷德作为老柯克兰唯二承认的私生子,却没有出现在一楼的大厅。王耀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教堂的二楼,却只能瞄到一部分金色的碎发,然后心情复杂地收回视线。
“没事,一会儿你就见到他了。”一旁的亚瑟压低声音安慰他。
是的,作为柯克兰家被正式承认的小少爷,阿尔弗雷德却因为自己平时劣迹斑斑又声名狼藉而不被允许出现在大家的视线中,尤其是在斯科特刚刚接手家业,一切还处在动荡不安的敏感时期,他不允许任何势力或者媒体找到不利于他稳固势力的污点来炒作新闻,所以最终阿尔弗雷德也不被允许为他的父亲扶馆送灵,只能站在二楼的阴影里默默注视着葬礼的进行。
虽然为了家族名声的理由听起来冠冕堂皇,但斯科特冷漠自私的行为还是极其令王耀不适,他当然看得出阿尔弗雷德得到这个消息时眼中的落寞,所以私底下也曾悄悄问过亚瑟,有没有什么办法让他正式参加他父亲的葬礼,但亚瑟却摇了摇头,说这件事他的确没办法干预。
今天的伦敦被阴雨蒙蒙所笼罩,城市里升起白雾,像一张湿润却不透气的渔网罩在每个人的脸上。王耀坐上黑色的商务专车,来到了他从未见过的一个巨大的墓园门口,但令他没想到的是,直到灵柩被抬到墓地,所有的记者都被保镖挡在墓园外,斯科特还是不允许阿尔弗雷德上前。
知道这个消息之后,阿尔弗雷德一声不吭地调头,找到附近一棵巨大的榆树,在树底下默默注视着神父念了一段悼词,然后柯克兰夫人从木盒里抓了一把从家里取来的新土撒在灵柩上,接下来就由斯科特和亚瑟两个人用铲子将墓地填平。
“祝您长寿,柯克兰先生。”
宾客们站在道路的两侧,每当柯克兰一家走到他们面前,都会逐一伸出手向逝者的家属致以问候,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向斯科特·柯克兰伸出手,只有少部分人会兼顾他身后的亚瑟·柯克兰,这其中就包括王耀之前见过的路德维希·贝什米特先生,而阿尔弗雷德·琼斯则隐没在人群背后,无言地注视着他们。那副样子被王耀看在眼里,心里十分心疼,但他挽着亚瑟的手臂却不能为他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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