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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敬不如从命，王耀伸手点了一杯卡布奇诺和黑森林蛋糕，然后正色地看着她，问道：“你刚说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你真的把这里的工作辞了？”
“是的。”
“那你找到新工作了？”
“当然。”
王耀愣了一下：“可你最近不是在陪你男朋友吗？”
安丽听后，苦笑反问：“我不这么说，你会帮我吗？”
“当然会。”王耀脱口而出，“如果你有需要，我当然会帮你，但我不喜欢别人骗我。”
安丽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小会儿，似乎是在勘验他的表情或者是眼神中的漏洞，但自始至终，那双黑色的眼睛都干净澄澈得像是一条潋滟的小溪，站在堤岸上就能将河底的一切应收眼底，倒是河面映照着她的影子，脏污卑劣。
“是的，你的确会这样做。”安丽认真地看着他，说，“对不起，王耀，我不应该骗你，也不该利用你。但请你相信，我这样做有我的理由。”
这时，服务生端着一杯咖啡和一盘蛋糕走过来。
“我想我有喝一杯卡布奇诺的时间来听你讲这件事的原委。”王耀说。
对此早有准备的安丽，此刻还是略带紧张地吸了一口气，低头盯着桌面上的碎花图案，缓缓说：“我这么做的原因是……我受到了性骚扰，所以为了保护我自己，不得不换一份工作。”
“是霍福特吗？”
安丽艰难地点头。
那么今天中午，不，甚至之前霍福特一切的行径都解释得通了。王耀望着她欲言又止，就连自己站在那个彪形大汉面前，都感受到了鲜明的压迫感，更别说安丽她只是一个女人了。一时间，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下来，最后还是王耀率先打破了僵局，但他没有追问他们之间的细节，而是问她有没有去报警。
“不，我没有证据。他很聪明，从来不给我留下证据的机会。”
“那你是怎么知道他对你意图不轨？”
“我希望你听完不要觉得我是个敏感的疯子，”说完，安丽尴尬地避开对方疑惑的目光，“一开始，他对我还算友好，甚至当我遇到客户刁难的时候，会主动帮我解决问题，所以我对他的印象还算不错，直到有一天晚上他给我打电话，说他在xx酒吧里喝醉了，和他喝酒的朋友都已经走了，希望我能过去替他叫一辆车。我当时并没有多想，但到了那里之后才发现非但他的狐朋狗友没有走，而且他本人也没有喝醉。意识到自己被骗了之后，我转身要走，却被他一把拦下，他恳求我陪他一个小时，因为他的朋友们都带了女朋友来，只有他没有，我奋力挣扎，但——你也知道男人和女人的力量悬殊有多么大，我越是挣扎他的脸色就越难看，当我大叫求救，他直接把我推进隔壁的没人的洗手间，就在那一刻，我的手机响了，是弗朗西斯打来的，因为当时我们正在跟进一个项目，所以他偶尔会下班之后打电话问问进度。于是我急中生智，接起电话假装对方是我的男朋友，告诉了他我的地址。弗朗西斯告诉我不要挂断电话，十分钟后他会开车过来。就这样，那天晚上我得救了，我坐在弗朗西斯的车上大哭了两个小时，才被他送回家。
“第二天在公司，霍福特特地找到我向我道歉，说他昨晚是喝多了，脑子不清醒才做了冒犯我的事，但我知道不是的，那时候他的眼神很清醒。然而我却不敢不接受他的道歉。后来他又突然问我是不是真的有一个男朋友，那种怀疑的目光让我瞬间脊背发凉，我回答‘是’，但我很怀疑他并没有相信我的话，于是一下班我就冲进商场买了男士的衣服和内裤挂在家里的阳台上，而且从那天之后，我每天回家也是小心翼翼，半夜惊醒时必须把家里的每个角落都巡视一遍才能睡着。这样胆战心惊的生活令我感到精疲力尽，每每想到有一天他如果真的对我动手，我所有的防备都毫无用处的时候，我又会万分绝望。但他呢，还是乐此不疲地折磨我，和我点一样的咖啡，用和我同款的笔，故意和西蒙谈论我ins上最新发布的电影照片……他就是用这样的手段在警告我，我已经被他紧紧攥在手里，完全掌控了。
“终于有一天，我实在扛不住这样的压力，下班之后一个人在公司的顶层放声大哭，但却没想到正好撞上了来这里打电话的弗朗西斯。那天晚上他和我聊了很多，最后又亲自把我送到了我的公寓楼下，从那天之后，我和霍福特的工作再没有过对接，直到……你在楼上看到我们的那一天。”
说到这里，安丽噙着眼泪，挤出一个笑脸说：“谢谢你，王耀，你是我遭遇这件事之后，第二个肯向我伸出援手的人，这也是我选择‘利用’你的原因。抱歉。”
听了这一切，王耀五味杂陈地望着她，一时间不知道该安慰些什么好，语言显得如此无力，于是他伸出手拍了拍她的手背：“不用道歉，能帮到你是我的荣幸。而且我相信很多人都会像我这么做，如果他们能知道你正在遭遇什么。”
安丽一边苦笑着摇头，一边说：“难道你觉得辛迪、西蒙和办公室里其他人不知道这件事吗？……是的，他们都知道，但没有人愿意蹚这摊浑水。”
“难道霍福特有什么来历吗？”
“因为他家里经商，所以手里一向有些人脉，有不少客户就认准他作中间人，这就是为什么他可以如此肆无忌惮。在这个社会，能赚到钱就是硬道理。”
“我不这么认为。”
“那你一定是特别的。”
王耀一时语塞。
“不过多亏了你愿意帮我这个忙，我才能提前下班赶火车去伦敦参加面试，现在我已经是一名设计师助理了。”
“那太好了，恭喜你。你打算什么时候去伦敦呢？”
“今天下午。两个小时之后我的火车就要开了。”
“这么快？”王耀惊讶地说。
“避免夜长梦多。”安丽回答，“还有一件事，我走之后，我的职位大抵是由你来顶替，所有你可能需要的文件和一些注意事项我都连夜拷在了这个U盘里，如果有其他不懂的问题，也可以打电话问我或者问弗朗西斯，还有……我很抱歉把你牵扯到霍福特的事情里来，如果以后他来刁难你，你也可以求助于弗朗西斯，虽然他的脾气不太好，斤斤计较又难以相处，但他是个正直的人，他一定会帮助你的。”说着，她从自己的背包里掏出一枚银色的U盘推到了王耀面前。
王耀道了一声谢，收下了U盘，顺便涨了一波对自己暴躁领导的好感度，没想到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家伙，“其实比起霍福特我更担心工作的问题，”王耀苦笑着解释了一遍自己最近工作的心境是如何从努力奋斗逐渐演变为躺平当一条咸鱼的。
“如果你抱着这样的心态，那就是错误的开始，”安丽认真地说，“其实我本身也不是对口专业，但为了能拿下这份工作，我背了二十多本专业相关的书，一有空就跑去附近大学里旁听讲座。一开始作为新人的确频繁受挫，但这就是生活不是吗？你只有很努力才不会被生活腐化。”
在她说这番话的过程中，王耀完全愣住并且呆呆地看着她。这是他第一次发现这个有些娃娃脸的女孩儿骨子里竟然有股强大的不服输的韧劲，倒是自己，好像越活越颓废，没有了当初的那股纯粹的生活的动力。一股自惭形秽的羞耻感油然而生。
“你说得……很有道理，谢谢。”
“能对你有帮助，也是我的荣幸。”
两个人相视一笑。午后的阳光柔和地洒在碎花桌面上。
临分别前，王耀又问了她最后一个问题——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当初选择忍气吞声，而不是向周围其他人求助？”
“因为不安。”
因为不安。
这句话一直萦绕在王耀的脑海里，挥之不去。那么，同样是女性，湾湾没有选择告诉自己或者是父亲和母亲，是否出于一个同原因？那又是什么令她感到不安？思考着这个问题，王耀打开了他和妹妹的聊天对话框，不断向上翻着每月寥寥的聊天记录，忽然发现自从他出国，和妹妹的交流越来越少，到最后只剩下每月月底的生活费转账和一句简单的“还好？”和“嗯”。
如果我可以每个月多问几句，她是不是就不会被别人欺负之后选择忍气吞声，而是第一时间告诉我？
都是我的错，是我没能做一个可靠的哥哥。
怀着这样的心情一直等到周日早上，王耀连早饭都顾不上吃，早早就坐在电视机前，等着妹妹那边的消息。可能是过于专注地回忆那天安丽临走前和他说的那番话以及妹妹的事情，他甚至没有注意到家里两个男人为了争夺坐在他身边的宝座，又一次闹得猫飞狗跳，最后宝座花落琼斯家，但亚瑟仍然不甘示弱地靠坐在王耀左边的扶手上。
当视频电话声响起，王耀如梦初醒之时，才发现自己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两个左右护法，还把自己挤在中间动弹不得。
“欸！你们——！”王耀费了吃奶的劲才抓起茶几上的手机，接起电话，视频立刻投到了电视屏幕上。
视频接通。王湾拉着自己的男朋友，刚要举起手和自己亲哥打招呼，却没想到画面里赫然坐着三个大男人。她当然一眼认出了坐在中间的老哥，但左右两个金发国际友人是……？王湾的手停滞在空中，半天才朝他们摇了摇，并体贴地把到嘴的中文换成了一句”Hi”。
“Hi. I’m Alfred.”
“Good evening, Miss Wang. And you sir, nice to see you. I’m Arthur, Yao’s friend.”
坐在老哥右边的金发肌肉男率先回应了她的话，紧接着坐在左边扶手上看起来更文质彬彬的精英男也回应了她，而且因为只有他cue到了自己男朋友，所以精英男在她心里的印象分稍高一筹。
“哪个是你哥？”
笨蛋男友刚一开口，额头上就接到她的一个栗暴。
“那不废话吗？我哥还能是外国人？”
说完，她又回过头，紧张地清清嗓：“Should we say...talk...speak...啊！哥，你也没告诉我今天是场国际会议啊！你知道我口语不好的！”
憋了半天笑的王耀终于开口：“不用，你讲中文就行。介绍一下，他们是我的……舍友，这是阿尔弗雷德，这是亚瑟，我们现在住在一起。”
“是的，你讲中文就好。”一旁的亚瑟紧跟着说道。
听到精英男口吐一口流利的普通话，王湾和她男友惊得瞪大了眼镜：“哇塞，你会中文欸，而且说得好标准！”
“我在中国上过学。”亚瑟笑着回答。
“在哪里啊？”
“我和耀以前是同学。”
“哈——？！哥你咋没告诉过我这件事！你什么时候来的中国啊？学的是中文吗？”
这就聊起来了？王耀无奈地看着自己的社恐（社交恐怖分子）妹妹对亚瑟发起枪林弹雨般的提问，幸好亚瑟脾气好，还真就不厌其烦地问啥答啥，交流的密集程度就是王耀想插句话都难。
而作为在场唯一一个不懂中文的人，阿尔弗雷德一头雾水地看着自己的小姨子和情敌聊得火热，虽然听不懂，但总归是知道如果让事态再这么发展下去，将会造成极其不利于自己的局面，于是他咳嗽了一声，音量提了八度说道：“我也懂，中文，一点点。”
果然，小姨子青睐的目光投到了他身上。
“你也会说中文啊！”
王湾一边夸奖，一边让男友递给自己一瓶饮料，打算润润干燥的嗓子。
“我，中文，牛逼。”
“噗——！”
王湾一口水当场喷出来，她连忙捂住嘴，不让自己失态的样子被看见，但又憋笑憋得脸红。
“怎么了？”看着周围所有人都捂嘴忍笑，阿尔弗雷德更加摸不着头脑，他之前在视频网站上看的《七天速成中文》里夸人厉害就是说“Newbee”没问题啊。最后还是王耀把他拉过来，凑在他耳边大概解释了一遍，他才脸青一阵紫一阵地闭麦了。
短暂的插曲过后，终于进入正题。
在了解过两个人租房的地理位置是否安全、安保是否完善、价格是否符合他们的条件等一系列生活问题，又交换了手机号码之后，王耀特地把妹妹支走，然后三个人神情严肃地凝视着视频对面那个穿着格子衫、身形瘦弱、整场对话中几乎透明的男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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