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睡就死这里了。”野利蒙尘吐了一口气,“这是万丈悬崖之底。”
“啊?”金以恒不松手,抱着野利蒙尘帮人取暖。他抬头看了看头顶,山石峭壁枯木倒挂,如同悬在头顶的无数倒挂利刃。阴冷浊气一阵又一阵朝着他们扑来,围绕周身,就像从地狱涌出的为亡者指路的冥烟。
殿下这是救我?还是以为我死了,和我殉情?金以恒心中一喜,眼神暧昧,但四周阴冷,巨石垒垒,绝地处境立刻掐灭了心中幻想。
野利蒙尘的脸白得毫无生气,唇色变得极艳。“殿下受伤了?”金以恒试探地问道,他松开了怀抱,手指一弹,一团火焰凭空而起,照亮了周围,又握住了野利蒙尘的手腕探他灵力。
野利蒙尘皱了皱眉,没有避开。
“殿下你这是?!”金以恒惊讶地问道。漠狄旖兰野利蒙尘的战力名传天下,什么人能伤得了!被困在天罗地网阵中,到底发生了什么,真的是珹王殿下救了自己?所以才能在绝阵中捡回一命?金以恒原先困在崖底的疑问未解,又新增疑窦。
“一时大意,被厉刃山暗算。”野利蒙尘声音越来越低,勉强维持意志,“找到纯钧剑,然后离开此地……”体内的灵力被毒素压制,他半睁半阖双眼,靠在了金以恒的肩膀。
金以恒并没有美人投怀送抱的喜悦,困在绝地,野利蒙尘伤重难行,他也不知出路。
“纯钧剑?殿下可知纯钧剑在哪里?”金以恒悉心地让野利蒙尘躺下,凑在耳边问道。
赵孞也曾说过纯钧剑可能在高渝,难道这是霓承岳为乱的真正目的?为了寻得纯钧剑,炼成魔音加持的天罗地网阵,引来漠狄和中原共同争夺,他渔翁得利,双方力战两败俱伤时,正好将剑据为己有,增进功力,继而攻打中原报仇雪恨。
野利蒙尘看了一眼金以恒手臂上渗血的伤痕,抬起手来只说了一个字,“你……”随后便慢慢闭上了眼睛。
“殿下!”金以恒揪心,他握紧了野利蒙尘的手,有些不安。
野利蒙尘的一侧脸颊上泛出一点黑色,仿佛流动的血液,在白皙的肌肤下游走,织成了网状,渗透到脖子,锁骨,胸膛,再者就是……金以恒连忙扯开了野利蒙尘的衣襟,在他胸口注入灵力,护住他的心脉。这些举措他做得极快,没有控制好力道,灵力太过强烈,野利蒙尘受了他一道重击,上身一震,嘴角溢出了一点黑血。
金以恒吓得收敛了力量,将他胸口要害死命护住,又腾出左手,将野利蒙尘周身大穴同样用灵力护好,这才移开了覆在他胸口的手掌仔细观察,黑色血液止住了流动,珹王殿下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这时照明的火焰正好熄灭,黑暗又笼罩两人。
金以恒连忙取出贴身的符纸,念了咒语,将“引火符”点亮,金以恒再次端详伤势,难道殿下中了两重毒药?一重是脸颊上,看似凶险但不致命,一重是厉刃山的暗算,已渗入血脉。两重毒药相互催发,不知凶险程度。
金以恒握住了野利蒙尘的手,发觉比先前更冷,他心中一紧,连忙仔仔细细再探各处要害穴道。自己刚施加的护体灵力已被消耗殆尽,珹王殿下自身的灵力和气息十分微弱,他性命垂危!
金以恒扶起野利蒙尘,对着他的心口输入灵力,源源不断的力量像几滴沸水投入寒冰,根本毫无用处,野利蒙尘嘴角又流下了一缕黑血。
金以恒经历了与霓承岳的殊死大战,在绝阵中受了伤,他维持不了如此自损的施救,不多时便眼前发黑,他只得被迫暂时收手。野利蒙尘昏迷不醒,气息时断时续,安静得躺在金以恒的怀中。
金以恒为他擦拭了嘴角血迹,低头吻了吻变得苍白的嘴唇。那枚明霞花玉佩被野利蒙尘佩戴在胸口,金以恒轻笑自嘲,“曾说过,愿为珹王殿下献出一切……”
这是我对你的表白,距离相遇,经过了多年,今年今时,生死攸关,已明辨不了蕴含了多少真心,还余有多少纯粹的假意。
金以恒的视线适应了崖底晦暗,野利蒙尘的脸被捧在他掌心,他低头望着昏睡人的面容,过往的悲欢离合自尘封的记忆中如同乍泄的江流决堤涌上心头。
当年初见,珹王的惊鸿身影,弄术权谋,逐鹿野心,之于自己亦正亦邪的妖冶魔力,本没有家没有归宿的人,自此踏入一条没有归程的路,紧紧跟随着他,也是在追逐自己那颗沉溺起死的心。
我爱你吗?珹王殿下?
天时四季,寻常人间,唯有你,让我困惑又义无反顾地追寻。
金以恒在天地闭塞凡人难至的角落里,居然已分不清自己要的是玄尊宝座,还是要野利蒙尘帮自己夺得宝座,又只是想要找些冠冕堂皇执掌天下与他堪配令他入眼的理由,与野利蒙尘时时相见罢了。
长夜梦醒复又入醉,自己究竟是谁?或是谁的人生过客?
金以恒在燕齐的日日夜夜,被环绕了世人渴望的荣华金迷,陷在美丽溢彩的重重光影中,谋算着一个人和一个高位,否则如何将这年岁碾碎流转。
眼下,珹王的生命愈发微弱,随时都会死去。
死这个字,金以恒并不陌生。与至亲的分别就是因为此种原因。
他落寞自嘲地笑一笑,“珹王殿下,你死了,要不要我陪你?”
金以恒说完,低头轻轻地吻了吻野利蒙尘的嘴唇。
冷得如坚冰。
珹王殿下,真的会死?真的会死!
两人嘴唇相触,金以恒不知为何心中忽而泛起巨大的恐惧,他怕野利蒙尘死去,怕野利蒙尘离开自己。
“珹王殿下,你不能死啊……”金以恒霎时哭了,像孩童一样伤心无助。眼泪夺眶而出,沾湿了脸颊,几滴落在野利蒙尘的眼窝,就像两人同哭。
“珹王殿下,你不能死……”金以恒抱着冰冷的身体,把头埋在野利蒙尘胸口,啜泣不止,“我以前都是骗你的,可我没有想过要害你……”他这才发现自己在流泪。
“你相信我吗……”金以恒吸了吸鼻子,最后一个字都是颤音,野利蒙尘的脸如雪同色,金以恒陷在巨大惊恐慌乱中。
他想用自己的一切来换回野利蒙尘的性命,可自己又拥有什么?自己的那点拥有在他面前什么都不是。他是漠狄旖兰的珹王,代漠狄之主执掌权力,号令漠狄百门百派,将中原纳入宏图伟业。
他是世上最耀眼最有权势的人。
自己不过是自荐枕席低劣手段的人,脸上都写满了利用假意,不知珹王为何没有一掌劈死自己,或者只图一时享乐,或者是想烦腻了再碾碎这只小蚂蚁……
我不想你死……
金以恒越发惧怕,野利蒙尘命悬一线,下一刻就会咽气。猛然间他想到了一个办法,只有这一个办法。
我的剑?!我的剑呢?金以恒慌乱地抬起头,哪里都找不到剑,对了,它遗漏在了山石废墟间,他心中只余一个无比强烈的执念!咒语念动,遗散在无数碎裂巨石中的长剑响应主人的召唤,从头顶上空飞下,回到主人的身边。
金以恒拾起了长剑,剑刃锋利,朔气萦绕,万分情急下,他再也来不及思考,本能得用掌心再次拂过了锋刃。
痛得不能忍,金以恒全身发抖,冷汗浸湿,却忍住了哭泣。
引火符的亮光被他拂袖熄灭,随即一团光亮在他手中绽放,那光亮不同于一般的火焰,是流金般炫目的光彩,这火光越来越亮,燃烧在两人之间。
当年,也是这样。还没有获封珹王的野利蒙尘在高渝战场捡到了一个伤重的中原人,替他疗伤,为他续命。
金以恒默念着禁忌的咒语,周身弥漫了金色的光芒刺目闪烁,而后光芒慢慢消失,那团炙热的光焰也随之骤然熄灭。
金以恒念罢了咒语全身脱力,颓然得靠着山石喘息,他仍固执得,用尽了余力把野利蒙尘搂紧了些,“殿下。”
金以恒说得很轻,他知道野利蒙尘一定听不到。
经历过高渝战场的厮杀,共赏过烟花绽放的庆花节。中原逍遥京,漠狄妙京还有这冰冷刺骨的幽冥崖底,无论世间哪一处,只要有珹王殿下与我一起,我都甘之如饴。
意识迷离,神志忽明忽昧,像陷在时空沼泽中。金以恒听见了剑啸的声音,那声音如同被投入石子激起的水面涟漪,自远处一波又一波传入耳中,他想睁开眼睛,却被剑啸铮鸣束缚,无法动弹,不得已追溯着声音所在,他有种感觉,那是一把剑——纯钧剑!
金以恒再度睁开了眼睛,他看清了四周,依旧是在石壁坚硬的崖底,但剑啸声再也听不到了。他长吁了一口气,野利蒙尘躺倒在身边,脸色仍是苍白,他连忙去探野利蒙尘的气息,又听了听他的心跳,这才舒展了嘴角,露出一点笑意。
野利蒙尘没有了性命之忧,金以恒展开自己的手掌,伤痕纵深,很难愈合,他掏出了随身带的伤药,洒在伤口,扯下了一段衣袖包住,顺手把手臂上的伤也略施药粉用布料缠住,随后站了起来,将长剑佩戴腰间。
他根本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没有食物,没有援兵,如何才能带野利蒙尘离开?
金以恒想了想,掏出了“日行千里”,念动口诀,凤凰并未出现,无法飞出这里,又试了试疾行符,同样没有响应。
果然不行了么,金以恒自嘲道。此处狭小,无法施展符纸飞行,在这里只有等死,不如……
金以恒扶起了野利蒙尘靠在自己臂弯,摸了摸他的额头与脸颊,热度恢复不再冰凉,乘机又吻了吻野利蒙尘的嘴唇,珹王殿下人如罡风,嘴唇却是很软。
金以恒贪恋得闻着野利蒙尘脖颈间的味道,抚平了他的衣襟,然后背起了伤势未愈的人,决心离开这里。
脚下无路,只有岩石,大小不一,形状各异,岩石上或长满荆棘,或潮湿阴冷,还有几处深不见底的水潭四散分布,金以恒全凭感觉往高处走,他一步步试探着山石是否坚固,慢慢地挪动。
金以恒身高不比野利蒙尘,他不时调整姿势,顾及背后的人有无滑落,腿脚有无被尖石剐蹭。
群山广袤无垠,人渺小似尘埃,即使负重前行也轻如飘絮一般,下一刻就会泯灭在山峰之间。
金以恒步伐不停,蹒跚独行,他猜想野利蒙尘行事算无遗策,定有支援,也许漠狄旖兰的人就在附近山巅,但他不知野利蒙尘如何与援军联络,他边走边想,不敢停歇。
悬崖底下太深太暗,不见日月,头顶只有无尽的岩石,倒扣着像随时都会坠落的利刃。金以恒已经分辨不了时间,他实在走不动了才停下休息,有时累得席地而坐胡乱打个盹,有时就看着睡在自己胸口的野利蒙尘。
这一日,趁着休息,他温柔地抚摸野利蒙尘的脸颊,“珹王殿下,你笑一下嘛。”野利蒙尘平日气势沉稳,不苟言笑,他长眉凤目,总是冷傲如霜。还有那双嘴唇,绯如春花般姣好只说那些冷冰冰的杀伐决断,连笑都只是嘴角轻扬,只有逍遥京庆花节那晚见他开怀一笑。金以恒对着野利蒙尘努了努嘴,背起了他继续前行,到了实在走不动的那一刻,不知道珹王会不会醒来给自己收个尸……
金以恒放逐了心绪,胡乱随意边走边想……只要自己还有一丝力气就不会停下……
大约走了半日时光,金以恒发现脚下石块颜色变深,远处的几块巨石上白色皑皑,像极了雪花。
金以恒直觉误入了迷阵,眼前非是先前所走过的峭壁陡坡,而是一小片平坦之地,碎小的石头俯拾皆是,乍一眼并没有异常,仔细再看就像是刻意人为,但他背着野利蒙尘已走进了平地中央,再回头已看不见来时路,平地四周都化为了深渊,宛如孤岛。他眉头一紧,霎时漫天大雪飞舞,本就昏暗的视线更加混沌不清,金以恒侧过头,看了一眼昏迷未醒的野利蒙尘,确认他无碍后,一脚踢起地面碎石,众多碎石朝他前方飞溅后又被一张无形的屏障反弹。
他们被困在了阵中。
难道悬崖底下还有霓承岳的人?金以恒思绪飞转。不会,如果霓承岳留有后招,他们早就被追杀了,这个地方像是布置已久,专候猎物。自己辨不清方向,误打误撞不请自入,可从未听说高渝的群山下布有法阵。
雪花密集,金以恒思索的短短须臾间,两人发丝,双肩已有积雪。危险未知,他背着野利蒙尘,不能直接硬闯屏障,可如此消极被困等于坐以待毙。
“你们是什么人?”困境之际,一记呵斥传来,金以恒寻声抬头望去。
三名女子披帛迎风,自山峰峭壁而下,她们尖靴披发,穿着不似中原,为首的女子身量最高,穿着最艳,她闯入屏障中,对着金以恒颇有敌意。
“从山顶摔下来,不小心闯入的。”金以恒点点头说得十分真诚。
“哼,荒谬!”女子啐了一口,亮出了挂在腰间的锁链,那锁链不知道是什么材质锻造,寒光熠熠,尾端还有长长的倒钩,像蝎子的毒尾,“山顶上的高渝人早死光了,谁还会来这里?!说,你们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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