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街并不难找,新建的府邸一眼就能认出,金以恒为自己划了一个隐身结界浮在半空,浏览脚下亭台楼阁。他看见了舒婆婆,那是昔日母亲的侍女,在华盖宫照顾自己起居。久别重逢,除了哭泣和念叨旧事还能有什么呢?金以恒逃避得想着,不愿现身。
他靠着结界壁飘飘荡荡,在都城中四处摇晃,僻静角落里卖酒的老汉也如他一样姿势靠在破旧的摇椅上吹着烟圈。他落到地面,抱了一坛陈酒,边走边喝,酒香闻着绵长,入口却了无滋味。随意找了家客栈落脚,窗下街道孩童们赏完烟花归来,笑声阵阵,嘻笑打闹。
金以恒靠在窗前,托腮空洞得看着那些人走过,他伸手去够一旁桌上的酒坛,酒坛没有拿稳砸在地上,哐啷一声,裂成诸多碎片。他捡起一片碎瓷,用力捏紧,手心被尖角扎破,渗出了血,他挥了挥手,用灵力将伤口愈合,而手掌上血腥残留。金以恒不愿再闻房中弥漫的酒气,出了客栈再次游走街头,都城中有显贵豪强也有落魄贫民,他走过烟花街柳,路过拥挤闭塞的矮房巷道,因为庆花节的缘故,城中欢乐,走到哪里都流动着隐约可闻的鼓声和歌声。
城中央今日搭建了戏台,正上演花前月下一对璧人互许终生,台上的男子帮女子画眉,唱词尽是白头偕老海誓山盟,引得台下的众多女子看得如痴如醉。
金以恒混在人群中看戏,他懒得深究画眉的含义,只是单纯觉得画笔在手,描摹于脸上非常有趣。戏台上继续唱着,上演生离死别,黄泉相见,无趣得很,他另换了一间青楼的雅室,随意找了眠花宿柳处,他点齐一桌好菜,数个美人相伴,玩乐行酒令。
金以恒曲起一腿,斜靠在美人榻上,沉醉在美色熏香中。他一手揣了酒壶,一手握拳捏着代表燕齐之主的纯金玺印,脸上笑得开怀。
一个美人喝得熏醉,倚坐在他榻边,“公子,你为什么要蒙着薄纱?”
“因为我脸上长了好大一个疤!”金以恒故作夸张地说,手指比划道。
“公子,那你脸上的疤还疼不疼?”
“疼!”金以恒灌着酒壶回答,几滴酒溅在衣襟上,“今天还被人揭开了疤。”
美人们不知他身份,只当是他买醉的阔绰公子哥,在逍遥京显贵云集之地极是平常,纷纷由远及近靠上身来,“疼就让我们帮你吹一吹。”
金以恒因童年旧事,最不喜浓妆艳抹的女子近身,他掏出了银票拍在美人正脸止住了她的动作,玩味问道,“就只是吹一吹?”
“那公子想要什么?”女子不约而同的放下了酒杯,围绕在他座位。
金以恒扔了酒壶,掏出了钱袋,环视道,“你们之中,谁的手艺最好,我就点谁伺候!”
美人们见钱眼开,心照不宣含羞一笑,殷情道,“当然是我。”
“哈哈哈,”金以恒大笑着,持扇点了一个妆容最清淡的女子,“就是你了!其他美人就回避吧。”
几位女子哼哼唧唧陆续走了。
室内只留两人,留下的女子有些迟疑问道,“公子是想听曲伺候,还是观舞?如果是,是……”
“都不是。”金以恒靠着美人榻半坐半躺,揭开了面纱,露出了面容全貌,“你额头的珍珠不错,替我贴脸上。”
三日已过,金以恒出发前往燕齐明霞。
燕齐据守中原东部及北部疆域,东临大海,南连平江。它不如扶风战略地位险要,也不如平江所辖面积甚广,更不如当今高渝锦绣实力雄厚,在四大派中最不瞩目。尽管如此,燕齐明霞派之主也是玄尊重臣,据守一方,在中原地位显赫。
第一代门派之主刘海通去世,想要继任者芸芸众多,赵孞这道任命定是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
金以恒一人御风,半日便到了燕齐明霞治所——路远城。
城中丧事未完,仍挂白幡,自高处望去,他嫌弃得连连摇头,于是挥剑将路远城的结界直接劈开,来到了城中主殿。
正巧,玄尊的使者今日到达城中向传达新任门主之命,主殿中尚未知晓这一位新主的来路,金以恒已经径直而入,在众目睽睽,瞠目结舌中坐上了主位。他瞥了一眼赵孞派来的使者,正是那日在逍遥京迎接自己打过照面的吕风林。
主位阶下,明霞派百人看着这位从天而降的新任之主,金以恒脱下了平江乘龙那身踏浪濯清的白衣,换上了一身赤色鲜衣,腰带织金,缀满玉佩,衣衫拖尾曳曳,自座位而下,铺陈在脚边。他未过弱冠,长发披肩,眼下明珠点缀了出众的容貌。
金以恒坐姿随意,眼神狂狷得看着阶下人,“旧主已去,新主继任,还不撤了白幡,奏乐庆贺!一个时辰内将这里的丧事换个模样,本主恕你们怠慢不力之罪。”
众人噤声,一时无人回应。
“怎么?”金以恒沉首一问,“没人管事了?”,他转而问向吕风林,“这位雷霆卫仁兄如何称呼?”吕风林身着的黑衣劲装,暗纹考究,金以恒认得,不仅认得,他还见尔朱菱穿过,雷霆卫创建者第一代首领,一改仙衣无染,身着黑衣,以己身扛鼎社稷。
“吕风林。”吕风林就在主位旁边,他也打量着金以恒。
“哦,吕兄弟,你既然是昭王与玄尊的使者,向这帮新下属传达了本主继任的命令,如果他们拒不奉命,劳烦你回了逍遥京,也替本主禀告一二。”金以恒坐正了目光扫过一张张陌生的脸。
“既然新城主来了,还请祭拜老城主后才行继任之事。”终于有声音回应道。金以恒眼神转向阶下站立在首位的人,他头发花白,一看就是年长威望之人。
金以恒忍不住笑出来声,“祭拜?刘海通与我非亲非故,他是玄尊亲封,我也是玄尊亲封。如果他死了,我要去祭拜,那么我继任了,是不是你要拿着他的排位朝我磕头呢!?”他咄咄逼人,就是要拿这些燕齐明霞派的老人们开刀立威。
“你?!”老者气得语塞,还没有说出下一句,已经被金以恒呵道,“叫我城主!不得无礼!”他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中,极力彰显自己的尊位。
老者心中憋闷,碍于形势忍住了没有发泄怒意。
“哼。”金以恒轻笑,将所有人的模样看在眼里,不服者有,轻视者有,看好戏者有,蠢蠢欲动想要巴结者也有。他站起身,抽出了佩剑,朝着刚才的老者将剑掷出,剑尖就要刺入老者胸膛之际,又疾速地拐了弧度,直插入地板,长剑应声而立,剑刃还闪烁着金黄光芒。
“城主威武,拜见城主。”人群后排,有人献上了诚意,边说边下跪。
三三两两的人跟随着应和道,“拜见城主。”
金以恒低头只看衣袖,等着这些声音更为密集后,才抬眼问向四周,“还有谁不服?”
“拜见城主。”除了前排几人,大殿之中众人已经俯首。
金以恒看着那个老者,嘴角毫不掩饰嘲弄之意,余光也没有放过其余几人。
老者身边另一人文士装束,八字胡须,开口便是婉言相劝的语气,“新主好剑法。治理虽要立威,也要追寻长治久安,城主的话我们都听到了,主人来到燕齐是玄尊亲封,我等是燕齐之臣,也是玄尊之臣,还请主上给我等一点时间,好让我等……”他话音未落,金以恒以从主位瞬间移步到他面前,被揪住了衣襟。
“说话就好好说话,不要给本主绕弯子。”金以恒毫无敬重旧臣之意,眼神凶戾,“本主剑法好,杀人手法也多。不要拿玄尊来压本主,也不要找借口推脱。本主命令已下,听明白就赶紧去办!”
这老者和文士就是刘海通座下两大重臣,也是明霞派最得力之人。金以恒知道两人,意在打压。他抓着文士的衣襟不放,另一手隔空点了哑穴,令其不能说话,欣赏够了其人愤懑的样子,才松开了手,然后慢悠悠的回到了主位,所有人已然跪在阶前。
甩了衣摆重新入坐,金以恒继续说道,“既然认了新主,除了刚才吩咐的,还有几件事交给你们去办。路远城太素了,今日起替本主在城内外种满明霞花。还有这个名字也不好听,搞得像天涯海角犄角旮旯一样,本主就喜欢热闹繁华,今天晚上起,城中把灯都点上,商户瓦肆彻夜营业,做中原第一闹市,此地改名,拂夜通晓城!”
待吕风林回到逍遥京,禀明了昭王已是三日后。
华盖宫一切如旧,四方风云只在纸间,日日传递给中枢要地的掌权人。
吕风林俯首在座下,“昭王殿下,那日金城主在主殿中挑衅的明霞派两人已死在家中,凶手不明。他们家人去金城主处哭诉,被他一并下狱,此后再无消息。”
赵孞微然一笑,“好一个金城主。明霞派的文和,靖武两大重臣之位上的人就这么死了。他还干了什么?”
“他将路远城改名拂夜通晓城,命城中昼夜不歇,建赌坊,贩盐业,意在拓展商路。”吕风林一一回禀。
“这是我让他做的,广开财路,聚众财富。假以时日,燕齐就是中原的赋税重地。”赵孞书案上始终铺展着一幅地图,中原四方地形城池标记得十分详细。他目光聚焦在燕齐,明霞派前任城主刘海通是昔日金爰君的旧臣且年事已高,自己做为后生不便出手过激,如今他死了,正是重新布衡四大派的时机。
吕风林不明这些,他接着说道,“前一日,明霞派多名旧臣不满金城主的跋扈,联合起来攻入了他的起居处,企图……”,吕风林想了一会儿,才将造反两字换成了,“背主。”
赵孞朗声一笑,“看来金城主扬威立万急切了点,惹得有人不满了。也许这就是他想要的,与其与那些旧人虚耗下去,不如直接逼他们狗急跳墙,给金城主一个借口把他们都清理掉。”
吕风林恍然,“原来如此。昭王殿下英明。”
赵孞听见了这声由衷的钦佩和敬意,“没什么好英明的,自古英雄出少年,代有人才出……”吕风林身穿的黑衣,让他想起了另一事,“风林,你今年多大了?”
“回昭王殿下,卑职十七。”
“也好,你看金城主比你大了两岁,在燕齐明霞斗心斗力,要不要也跟他一样历练自己?”
吕风林不明所以,“昭王殿下有什么命令?卑职一定尽力去办!”
“好,有诚意!”赵孞称赞道,“雷霆卫统领自尔朱庄主卸任后便空缺,今日起就由你担任吧。”
吕风林大吃一惊,雷霆卫守护玄尊,戍卫逍遥京,足迹遍布中原,是人人尽知的显要之职,自己人微年轻,何德何能担当。
“犹豫了?”赵孞声音不高,无端给人非常压迫,辅政为王至高权位不需要温度,自从父亲去世算起,时间长了,伪装也变成了真性,“没有拒绝,而是犹豫,说明你还是想要的,那就去做吧。”
吕风林知道身为雷霆卫,性命不由自己,能出入昭王身侧已是莫大的殊荣,如今,昭王又把统领一职给了自己,定是看中了自己抵死效忠,吕风林长跪不起,“卑职不知如何报答昭王殿下的恩德。”
赵孞扶起吕风林,“不用报答,当初一句话救你的不是我,是尊上。如果深怀感恩之心,就为社稷尽忠吧。”
吕风林一腔热血涌动,“卑职谨记。卑职叩谢昭王殿下!”
“嗯,这是雷霆卫统领的名牒。”赵孞也有多年未见少年热血,童年时依稀见过父亲沙场点兵,出征将士的一腔豪情仿佛和今日的吕风林一样,他把白玉名牒放入吕风林的掌心,“继任的新统领有很多事要打理,去吧。记得第一件要务就是盯紧四大派。”
拂夜通晓城往东百里,一处山地走势延绵,群峰叠翠,命为望悠山。山中依势而建几座殿宇,供先前燕齐明霞派之主打猎休憩所用,现任主人耽溺风花,不日前将此处扩建修葺,逗留赏景,听曲观舞。
殿中奢华秀丽,饰以金纱帷幔,白裘铺地,又有珊瑚金珠碧玺等名贵之物妆点四周。十余名服色各异,穿戴清丽,容色绝佳女子置身其中,弹拨琴弦,吹奏玉管,轻启歌喉。歌声曼妙,乐音动人,缓缓演绎尘世中一曲悦耳佳音。
莫说逍遥为谁折腰情思与谁绕
殿中主人金衣为里,外罩红色,侧身埋在座榻之中,一手撑额,一手端起侍女精心烹制的绿茶。
画得花红饮得春晓醉在回眸笑
他面前桌案上散乱了诸多书笺,每张书笺上面都写明了明霞派要员的履历和亲朋故友的名字,大部分书笺上的人名已被朱笔勾划,剩余一些被金以恒捏在手中,颠来复去把玩。
轮回不念今生所愿唯不与君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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