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夜起,两军混战,天下之中锁兰山下火海不熄,厮杀不止。
远离故土的中原人马以一敌百,在尔朱菱的亲率下奋勇当先,击败了漠狄大军数次强攻,逐鹰派损失惨重,其余各门派亦是伤亡过半。
野利荣坚早已烧毁了华丽考究的中军帐,改用布篷,与普通军士吃住无差,表明此战不击败中原绝不回妙京的决心。他动用了全漠狄的门派力量,将中原平江乘龙之众围困在锁兰山,不漏放一人,更不能让赵怀殷撤走。
两军来回交战不计其数。
大雨阴云连续数十天,方圆千里积起及膝深的水潭,山中溪流暴涨,水流湍急。
这一日夜里,漠狄大军暂缓攻势,修整人马,野利荣坚在前锋军帐中盘退而坐调息运转灵力,他在等待战报,深夜佯装偃旗息鼓实则偷袭的战报。
“主上!”明赫来到他身旁,急促唤道。
野利荣坚缓缓睁开眼睛,似乎有了预感。
“已成!”明赫沉声禀告。
“哼!”野利荣坚眼中红光隐去,大笑着,“终于,中计了!”他拂袖而起,持起破敌剑,一时间,漠狄军营灯火通明,战鼓高击,所有人已列阵成行!
野利荣坚派琢珊派掌门陈思暮假意投降赵怀殷,进入了中原大军驻守的山间要地中枢。
漠狄三大派——逐鹰,添虹,琢珊。除却漠狄之主亲自执掌的逐鹰派,琢珊派实力亦不容小觑,在此战组成了漠狄大军的左右两路,效命拼杀。
琢珊派掌门突然投诚,赵怀殷亲自接见。尔朱菱劝玄尊杀了此人,首级悬旗示众。赵怀殷另有决断,不论此人是否假意或是真诚,都要反其道用之,借机卸去野利荣坚臂膀。
“尊上,大军远离中原,久攻不利你安危,还请回逍遥京,此处战事属下请命为你取得漠狄!”尔朱菱命人将陈思暮严加看管,回到赵怀殷近前。
赵怀殷在灯盏下沉思,锁兰山每一条山麓都在绢纸上标注清晰,他们此刻就在四面悬崖的低谷隐蔽处下营,食粮短缺,无医无药,仿佛回到了当初起兵对抗暴君的岁月,那时实力微小,随时战死不见明日朝阳。
“阿菱,答应我,辅佐好小念心,他调皮顽劣只听你的。”赵怀殷对着尔朱菱郑重道。
“尊上……”尔朱菱体会到赵怀殷不破漠狄誓不返回的决心,不能多言。
空中惊雷阵阵,又是暴雨倾盆,陈思暮所在一角爆发出几声惨叫,更显凄厉不详。
尔朱菱得赵怀殷眼神授意,来到关押地,陈思暮已经挣脱出枷锁,举剑砍伤数人,他面容狰狞如鬼魅,眼中尽是红光。
离魂索命?!尔朱菱才想起传闻,漠狄野利氏有秘技,灵力灌入他人心血,可操纵活人供其驱使,陈思暮意识全无,已经化为了背后主人的傀儡,世间竟然真的有如此邪术!尔朱菱正想阻拦,陈思暮突然扔出数枚引信,在雨水滂沱中更本毫不起眼,被冲刷而走寻觅不见。
他刚要击中陈思暮咽喉,敏锐得觉察到头顶上方百丈高空,有几团黑影游弋逡巡,抬眼瞬间,无数簇火苗从天而降,那是用逐鹰派特有的符纸点燃,以高手灵力催动,即使在大雨中也不会熄灭。
落地的火种点燃了水中的引信,立刻引发大火爆裂,巨大的火团遇水不灭,越烧越旺,在中原的营地中肆意翻滚。
“尊上!”尔朱菱惊觉大军受到致命威胁,急忙支起护身结界,欲要回撤到赵怀殷身边,“不必惊慌!以奇山阵固守中央,以填海阵护全四周,雷霆卫副统领分管各阵!”他的声音响彻山中,中原人从骚乱中即刻整肃投入应战。
明赫见脚下一片火海,奇袭得逞,飞回漠狄前锋呈报野利荣坚。
野利荣坚自操纵“离魂索命”中拾回意识,赵怀殷中计!多日的大战即见分晓,他眉眼一弯,脸色灿烂狂傲,放声大笑道,“取胜中原就在今日!”他横剑在手,一人立在万人之前,指引须臾间准备就绪的大军,“随本主破敌!!”
大火在雨中经久不灭,火焰由逐鹰派等人咒语催发,肆虐中原营地,尔朱菱与赵怀殷各分人马,率众杀敌,战鼓擂动,与暴雨哗然声交织在一起,搏斗声喊杀声兵器剑锋声演绎了惨烈沙场。
野利荣坚单剑远离大军,亲自杀敌,今日不做漠狄主人,只做一个实现先君夙愿的勇士,飞身在空中,正在找寻赵怀殷踪迹,忽而察觉身后杀意明显,一剑宛如刺破苍穹的神力般向他袭来。
野利荣坚以全身力气挡住了这击绝命杀招,果然黑云风雨中,尔朱菱仗剑而来。
“尔朱庄主果然当时英豪,身处劣势,杀了本主确实是破我漠狄最快良策啊。”野利荣坚面有笑意,语气弑杀,“本主想的和你一样,杀了玄尊,中原唾手可得!”
“妄想!”尔朱菱不再废口舌,又是一剑劈了过去。
绝顶高手实力相当,两人在广袤山峦中纵横捭阖,忽而闪过众人头顶,忽而从万里高空垂直而下,双剑相抵,光耀了凡尘。
“尔朱庄主你僭越了,与本主为敌的人定是玄尊,你何须凑这个热闹?难道中原你比玄尊地位还高么?”野利荣坚气息急促,双肩起伏,口中腥甜,要强地挑拨道。
尔朱菱征战多年,今日之人确属最强,他丝毫不理会这挑衅,两人剑刃相抗,手中剑又朝野利荣坚迫近一分。
“玄尊不应战,是受伤了?!”野利荣坚眼中溢出红光。
此时明赫正与多名雷霆卫对战,他战力傲人,抱着誓死效忠的意志,与野利荣坚相互策应,以全军尽数折损为代价也要扫灭中原所有修士军卒。
他听闻一声大喝,抬头就见野利荣坚自高空落下,疾速坠落,尔朱菱的剑尖已经对准了漠狄之主的后心,野利荣坚置危险不顾,朝中原人马军阵中午飞冲,那里是赵怀殷所在。
“主上!”明赫冲破雷霆卫阻挠,奔向野利荣坚身旁掩护。
野利荣坚一心要取赵怀殷性命,不惜性命只身投入敌军,赵怀殷果然如他所料,先前战场上受了伤,今日被层层护卫不再亲自力战。
“赵怀殷!”野利荣坚的声音于山中无处不在,破敌剑发出剑鸣,仿佛几代漠狄之主的意志都贯彻在剑尖,响应他的战心杀意,直击赵怀殷的心脏!
“尊上!”尔朱菱的声音随后而来,他手中剑与身形合一,如同流星璀璨,竟然越过了野利荣坚,回身阵中,将赵怀殷护在身后,“呛!”振聋发聩的巨响迸发,随后便是滚滚雷声惊乍四周。
破敌剑与尔朱菱手中剑强力对击!
光芒四溅,如烈日焚烧。
野利荣坚不敌,被生生逼退,尔朱菱的剑尖顺势划过他的手臂,激得他大叫一声,被蛮力震飞。
泥水碎石从天落下,继而是野利荣坚重重摔倒在地上,他胸腔心脉受到了重创,手上剑伤比敲骨抽髓更痛,莫不是有灵力护身结界,早已断肢毙命。
明赫一时被困在两军胶着锋线上,回撤无能,目睹这一幕眼中能滴血。
野利荣坚左臂鲜血浸染,与锗红融为一色,掌心指尖已不见肌肤颜色,他挣扎着想要站起重回战场,却是徒劳,尔朱菱已经从天而降落到他面前。
“纯钧剑……”野利荣坚气息微弱,咬牙强撑。
他终于认出了尔朱菱手中的长剑,世间疯求膜拜的上古神剑,得此剑可得百年修为,无人能敌,傲世天下。
尔朱菱面色凝重不语。
纯钧剑为玄尊佩剑,又名尊贵无双剑。惊闻玄尊被围困漠狄锁兰山,尔朱菱取得此剑自逍遥京辗转高渝而后到来,他强迫自己不想来时路上事,一步步走进野利荣坚,剑尖再次对准了他的咽喉。
野利荣坚护身结界结界已散,被雨水浇透了全身,伤口的血混合雨水在他周围积成淡粉水洼,想挪动避开然而使不出半分力气,死死注视压迫而来的敌人。
“尔朱菱!”指名道姓的怒呵嘶吼破空传来。
两人齐齐转头,明赫在不远处两军阵前,一个雷霆卫的喉骨正被他捏碎,随后他眼神袭来,恨不得将尔朱菱凌迟,一字一句炫耀而厉声警告,“玄尊在我手中!”
保护赵怀殷的雷霆卫被悉数剿杀,尸体堆砌在他面前,明赫手中的锃亮的玄黑短剑指向了几步之遥的玄尊。
玄尊赵怀殷无剑在手,攻伐中原时的沉疴旧伤已发作多日,连尔朱菱都瞒过了,此刻赵怀殷直面明赫的利刃,谈笑恢阔,“漠狄亲军首领倒也不算虚名!”
“哼,”明赫着实钦佩一笑,“玄尊过奖。”
尔朱菱横眼扫过地上挣扎的野利荣坚,张惶得看向赵怀殷。
“还不束手投降?!”明赫的声音传到四面八方,众人一一停止了对战,看向他们四人。
尔朱菱再次看向野利荣坚,漠狄之主死了,战事便能全胜,可是玄尊不能有半分危险。他手中的纯钧剑光芒时而闪亮时而晦暗,他在寻找千钧一发的良机。
一道闪电裂天降临,劈向战场,炸开了一片白芒,纯钧剑的剑尖刺向野利荣坚,野利荣坚只察觉一阵冰凉的疾风,来自地狱彼岸刺骨阴寒笼罩周身,死亡的气息扑面涌来,嗡嗡作响如同千万鬼魂冥吟召唤,他来不及思索任何,更不及逃离这攻击,弹指瞬间眼前又变换了颜色,白芒被炫黑的浓影遮掩,一团温热的触觉将他拽回人间。
是明赫,以身抵挡纯钧剑的击杀,剑尖刺破了他的左胸,温热的是他的血液。
尔朱菱击杀野利荣坚意在逼迫明赫回撤,解赵怀殷威胁。
他赢得了绝地反击。
野利荣坚虽被保护,却如窒息,咽喉仿佛被人扼住,想大叫怒吼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喑喑喘息着抱住怀中的明赫。
“尊上!”尔朱菱一击绝招后飞回赵怀殷身边,明赫回防死守野利荣坚时,袖中逐鹰派黑铁暗器全部出击,刺向赵怀殷,尔朱菱拼尽全力挥剑扫落大半暗器,还有少数被赵怀殷拂袖扫灭,他已开战数月,灵力似强弩之末再不能坚持,暂时失去了意识。
“明,明赫……”野利荣坚被他拥抱惯了,只得慌乱得让他枕在自己胸口,一手还有剑伤动弹不得,另一手不知所措既想搂住他的腰又想捧住他的脸,更想按住胸腔血肉模糊的伤痕,终究什么也做不了,只得低低哭泣,坐拥广阔疆域,号令千万门众,身份尊崇的漠狄之主一瞬间失去了所有,哀嚎无助。
明赫面如死灰,生命疾速流逝,雨水浇透了两人,血液被稀释成淡色。
“明赫,明赫,你等我,等我……”野利荣坚什么都不要了,只想同生共死,他双唇颤抖,脑中念念只要一人。
“你,当年是我……”明赫的眉目在暴雨中像晕染成烟的淡墨丝缕,没有了生气,他颤颤巍巍举起手,又摔在水洼中。
当年明赫英气傲人,是漠狄百年来的修炼奇才,继承逐鹰派的不二人选。突如其来秉承先君野利闻夔的命令,辅佐一个一无所有的瘦弱少年,初见时明赫颇有不屑,然时光流转,毕生都唯这一人。
漠狄其实是他二人的漠狄。
朱函苏,若你我不曾相见,你就是一个弹琴为乐的……懒人吧……坐上了漠狄王座,再也不弹琴了……
“别说了,别说了……”泪水与雨水一起糊在脸颊,野利荣坚啜泣道。
“好好活着,漠狄……”明赫哽咽难说,枕在野利荣坚柔软的心口,却什么触感也没有了,“听我的……”
“不,听我的……我才是漠狄之主……你听我的……活着……”野利荣坚强撑身份,脸上带着难看的笑容,咽下了酸涩的雨水。
明赫最后一句已然说不出口,那是他一生实践之事所从未表白过的……
朱函苏是我的。
“啊啊……”野利荣坚哀嚎无助只能痛哭,又是一晚黑夜降临,晦暗弥漫四周,他犹如一尊僵硬的人像,灵魂已空。
中原人马反常,不再恋战,朝锁兰山深处撤退,漠狄所有门派没有君令,无人阻拦其撤军,多日来的激战霎时停止。
琢珊派的陈思暮自“离魂索命”中捡回意识,自地上爬起,望着尔朱菱消失方向,锁兰山巨影幢幢,倒扣世间,下一瞬间就要暴雨冲刷坍塌,掩埋一切。
“主上?”打扰野利荣坚是死,放走中原敌人也是死,陈思暮惧怕得望着他,还有不知生死的明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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