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反应,所有人都望向野利荣坚,陈思暮只得又惶恐得称呼道,“主上?”
野利荣坚的感官恍如浸身在幻觉中,可理智清晰得可怕。
明赫不在了……
脑海中自己的声音嘲笑着放声大叫着。
眼泪流淌于脸颊血迹之上,那是明赫的血,也是自己锥心之血,野利荣坚手臂伤口血肉模糊,血流满整条手臂,手掌指缝都是红色,他抬手木讷得解开尽湿的衣襟,露出胸口一枚金片,金片镌刻了他的名字,是历代漠狄之主的信物,每人一生只有一枚。
他像一具脱线的木偶,用空洞僵硬的动作扯断了丝绳,将金片放在了明赫的唇边,又像想起什么,盯着明赫胸腔骇人的伤口,猛然撕扯开他的衣襟,将含有体温的信物塞在寒冰一般的胸口。
我听你的,活着……
我用我自己,还有漠狄,给你陪葬。
你一定要等我。
“主上!”陈思暮惊呼,所有人都注视野利荣坚,可他置若罔闻,只看着死去的人,由红变黑的血,玄黑的衣服,最终视线只余漆黑。
“尊上?”尔朱菱背着赵怀殷停步在山间一处平地,身后只余几人跟随,被中原歌颂所战皆胜的尔朱菱,今时今日也不知大军所剩多少。
与野利荣坚和明赫的对战,耗尽了灵力,他脚步虚浮,一颗心快要跳出胸腔,可他听不见赵怀殷一点声音。
眼前所见都是山石翠柏,庆幸没有漠狄的人追来。
前方巨石阻断山路,山泉奔涌,许是又一次山崩,尔朱菱发觉迷路了,已无路可走。
赵怀殷咳了数声,从尔朱菱背后倒向地面,尔朱菱连忙转身扶住了他,力竭不支,两人一同狼狈得跌在地上。
雨水倾倒了天河,人间刺骨寒冷。
赵怀殷转醒,看见尔朱菱担忧的脸,他费力一笑,若这中原不在己手,不是玄尊……“阿菱……”
“属下在……”尔朱菱冻得声音发颤。
“我死了,记得……”
“尊上不会死!”尔朱菱吼道。
穷途末路,周围无光,仍不离不弃。
没有剑鞘的纯钧剑在尔朱菱腰间发生剑鸣,赵怀殷望着长剑。
那时年少,赵氏的少主和尔朱氏的继承人相遇在梨花树下,互赠佩剑,约定一生为友。
纯钧剑曾是少年尔朱菱的佩剑,赠与赵怀殷征战沙场,定鼎中原,不离身侧。
赵怀殷的目光移向尔朱菱,“小念心……”
尔朱菱笃定坚毅,不等他说完,“尊上,属下这就带您回逍遥京!”他要在绝境中为玄尊劈开一条回旋之路,“雷霆卫!随我护卫尊上!”
“是!”雨夜声中,数人誓死效忠。
尔朱菱手腕一转,纯钧剑横陈在手,掌心划过剑刃,殷殷血红染就剑身。
以血催动,自废修为,纯钧剑仿若有灵,贯彻了原主的意志,燃烧成一团巨大火焰,光芒照亮了混沌晦暗的黑夜,驱散了血腥的浓郁。
周身的雨滴化为烟气氤氲,使尔朱菱宛如置身在九天宫阙才有的流云中,他勉力念动咒语,双唇快速翕动,右手掌心重重拍向地面,大喝一声,“起!”
刺目的纯钧剑化为轻羽,悬停半空,尔朱菱再次背起赵怀殷,一步踏上剑身,飞速升空,往锁兰山南部撤离。
修炼之人历来用秘传的符纸飞行,且必须灵力高深才能驾驭,只能单人赶赴。而御剑飞行,只在古书记载,百年间从未有人练成。
仅存的雷霆卫仰望空中两人,跪地行礼,自请留在战场,舍命效忠,“漠狄来追,属下为玄尊和首领断后!”
尔朱菱动容,终究只得颔首,赵怀殷气息微弱,他不能多有停留,纯钧剑沐浴在烈火中,变为赤金色,一道惊鸿划破黑夜天空。
暂时接管漠狄大军的陈思暮,呆呆望着南方,那处山脉尽头,天地一线,尽是金色。
暴雨骤然停止,朝阳终于东升,阳光重照世间。
漠狄旖兰与中原这一战终于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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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5 章 过往9 野利蒙尘
锁兰山在漠狄境内北向纵横百里后,山势转低,平原纵横,随后又折向东南起伏连绵,化为一座座雄峰,正是添虹派所在的念行山。
残军从锁兰山出发,从此经过。
漠狄旖兰与中原大战,天下动荡。
明赫战死,逐鹰派大损,野利荣坚伤重昏迷,只得由琢珊派掌门陈思暮暂代领军要职,趁着中原撤军,他连忙收编残余人马回撤妙京。
野利荣坚被安置在软轿中,匆匆赶回,行到念行山地界,早有人在道边等候,正是添虹派的掌门人钟正舆。
若不是事先接到了陈思暮的传信,知晓大军后撤,今日见了士气低迷,狼狈不振的残军,他不愿置信这竟然是漠狄之主亲率的破敌大军。行伍间的人都是死里逃生,经历死斗和山崩,目睹中原的顽抗与漠狄巨损,从尸山血海中挣扎逃出,各个衣衫褴褛,满脸血污,更不论士气何在。
钟正舆命添虹派众人全力接应,领着这些人马去往念行山中的玉落山庄休整,他亲自护送野利荣坚进了山庄正殿。
野利荣坚颓然倒在卧榻中,依旧不醒,他左臂露在被子外,缠绕手臂包扎的白绸渗出点点血迹,纯钧剑的伤口迟迟不愈合。
饮食俱废,汤药不入,昏迷了十日后他终于在午夜醒来,冷眉紧簇。起先是因为伤口剧痛,而后慢慢回忆起大战,想到了死去的人,眉间的恨意更深,身处陌生的寝室,再也不会有人强摁自己好好休息,如今不知身在何处更不知漠狄局势,野利荣坚吐出了一口浊气,“陈思暮!”他厉声吼道。
守在大殿门外的陈思暮连忙进来,跪倒在床前,抬头看了看长发凌乱,面色如纸的重伤人,担忧得放低了声音问道,“主上?”
野利荣坚胸口起伏,手臂伤处如同被剜了血肉,但心中更痛更恨。
陈思暮还在,并言听计从,他本能得确信了漠狄大局仍旧可控,咽下喉间一口血,赤足踩在地上,逼近陈思暮耳边,声音嘶哑得逼问道,“他呢?”
“啊?”陈思暮一时没有听明白问话的含义,满脸疑惑抬头看向野利荣坚,被那副滴血的眼神惊到,顿时明白了野利荣坚的剜心之痛,“明,明赫大人由人带回逐邪山安,安葬。”
“呵呵……”野利荣坚心中极度哀凄却是在笑,他跌坐在地,将脸埋在双手间。
漠狄旖兰,多少英杰一生为了漠狄旖兰,生前为其拼尽所有,死后也要人继续守护,代代先君,野利卿欣,野利闻夔,还有……明赫代自己而死,自己要代他而活,为了漠狄而活,野利荣坚动作不变,掩面问道,“本君,这是在哪里?”
“回主上,”陈思暮打量不出野利荣坚到底伤势有多严重,不同于最为尊贵的锗红色,此时只有一身白色寝衣披在他纤瘦的身上,就像孝装一般。
“我们在念行山添虹派,您受伤昏迷,属下护送您回妙京,途中路过这里,钟掌门安置了残存的人马,暂时稳住了局势,延时也没有其他门派最新的消息。”陈思暮简略得回复道。
过了好久,野利荣坚才回了一个字,“嗯。”他将心中无可明说的无数情绪压下,“钟掌门啊……”
“对,钟掌门命添虹派救治伤员,清理战场,又派人赶往锁兰山边境,打探中原动向。”陈思暮与钟正舆一同经历了这几日,捡了最主要的说与野利荣坚。
“中原如何了?赵怀殷死了没?”野利荣坚终于抬头,病弱不愈,声音低沉。
“回主上,玄尊赵怀殷由雷霆卫首领尔朱菱亲自护送回逍遥京,没有听说他有什么异样,只听逍遥京里传言,他对高渝锦绣的霓盛阳下了重罚,要削去高渝半数人马,想来是迁怒出征失利,被您打败,高渝不奉玄尊的命令救援吧。”陈思暮想着要不要劝他回床休息,耗费了多日才把他救醒,还是多多休息对疗伤有利。
“没死啊……”野利荣坚倔犟执拗地不理会手臂痛感,“没死就再等本君亲自去杀他!高渝……”他重复着中原实力最大的门派,“霓氏?呵呵……”
他冷笑旁观中原上下君臣不和的好戏,看着陈思暮维持单膝跪在面前的姿势,忽而一个念想冲击脑海。
明赫的痛,伤口的痛,又一次嚼碎咽下,要将这痛楚化为血肉融进身体,不被任何人发现,在人前永远要做漠狄明主。
“陈掌门,”野利荣坚不紧不慢站了起来,后退坐回床榻,因为畏寒,将被子当做披风裹在身上仍打着寒颤,他问道,“钟掌门呢?”
“啊?钟掌门?他不时会来这里探望主上,其余时间属下也不知道他在哪里。”陈思暮又仔细想了想几日来与钟正舆见面不过寥寥几次,“他的动向,属下也不好多打听。”
野利荣坚听见了这一句,嘴角一扬,假做诚意安慰嘉奖道,“陈掌门随本君亲征,鏖战疆场与中原对抗,你琢珊派功不可没,本君想过了,回妙京一定对你大嘉封赏。”
琢珊派一门原本只是北部不入流的寻常门派而已,是野利荣坚命明赫亲自扶植陈思暮坐上了掌门位置,而后又有明赫暗地里出手,助他剿灭北部与之抗衡对峙的诸多门派,将琢珊派壮大为只比逐鹰派逊色的显赫门派,与逐鹰派一齐听命野利荣坚,在南北各执漠狄之主的命令,统治辽阔疆域,陈思暮全靠野利荣坚才有今日的权势地位,才会甘心效命。
他谨小慎微,历来唯野利荣坚是从,所以才能活命至今,听闻了称赞,又是一拜伏地,“属下的一切都拜主上恩赐,此战都是主上和逐鹰派的杀敌功劳,属下与琢珊派都是听主上命令,协助而已。主上还请一心养伤,有任何命令随时吩咐属下。”
野利荣坚看着脚下之人,陈思暮满心尽忠的话,在他听来,别有意味。
隶属自己的逐鹰派实力大损,漠狄之主已没有了统率众门派的实力,只空有头衔,凭什么稳坐妙京?何况被纯钧剑击伤,不知道几时就咽气了,眼下野利氏正面临最危险的形势。
信善行义,在民众间威望颇高的添虹派和钟正舆……不仅在漠狄,他收编中原流离失所的贫民,连锁兰山南麓都有称赞他贤明。
野利荣坚思绪繁多,件件不利,眼前发黑,他强撑意识,硬是对着陈思暮笑道,“本君有一个主意,可保你在漠狄地位无二,你可愿意听听?”
陈思暮不解,抬头便见眼前人诡谲一笑。受伤不愈,脸色白弱,单凭这个笑容,他骤然察觉之前在妙京辰极宫游曳权力执掌万人生死的漠狄之主又重现了,优雅兼有颓废的野利荣坚重归。
“主上的话,属下洗耳恭听。”
玉落山庄装饰简洁,即使是迎奉君主的殿宇床帐,也只有素色不着绣花。野利荣坚整个人都是寡淡颜色,而唇边又有血滴渗出,“命钟掌门即日越过锁兰山攻打扶风漱玉,中原战后空虚,而添虹派未损一兵一卒,这可是为我漠狄开疆拓土的绝好机会,”野利荣坚上身前倾,犀利的眼神令陈思暮低头,“你说呢?”
这是用兵大事,如此一来,世间又将腥风血雨。
陈思暮想了想,仿佛明白了野利荣坚对添虹派的忌惮,“属下为主上去传命!就是担心钟掌门不听您的,他最是关怀百姓疾苦,爱惜民力,不忍战事生灵涂炭……”
陈掌门也算跟随时久,果然没有白得自己的扶植助力,辨别出话里的隐晦关键。野利荣坚忍住了咳嗽,姿势未变,低声附在陈思暮耳边,“陈掌门怎么糊涂了?不奉我野利氏命令,就是与漠狄为敌,为敌者该如何收拾?你不会不知道吧?”
“这……”
“此后,还有哪个门派能与琢珊派并列?”野利荣坚眼前更暗了,陈思暮的脸越来越模糊,“野利氏于我这一代还没有继承人呢……”
“属下遵命。这就去见钟掌门。”陈思暮摁下狂跳的心,退出了寝殿。
落玉山庄坐落念行山脉中央,夜晚俯瞰灯火通明的山庄建筑,如同镶嵌在群山中一条亮色的玉带。
陈思暮问了山中守卫,皆回答说不知晓掌门动向。
他负有野利荣坚的命令不敢怠慢,而山庄里布置得井然有序,殿宇林立,不知暗藏了多少机关陷阱,他不敢随意走动。一夜过后钟正舆未有现身,陈思暮只得在清晨时分再次来见野利荣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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