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知命忍住了掐死孽徒的心思,望了望院子另一头的屋子,那里面的人啊,罢了,既然醒了就去看看他吧。
“咚”的一声,一个酒壶从窗户外飞来,金以恒正坐在着桌前,抬手一接,将酒壶抓住,他抬头正好望见须发皆白的老头进了门。
“喝点?”周知命手里也提了一个酒壶,边说边打了个饱嗝。
金以恒不知道他深浅底细,能从扶风之地把自己带出,且瞒过了世人,不见一个追兵,毫无疑问是个高人,且有些面熟的高人,一定不会只是个破落门派看门的。
果然,高人老头终于来找自己了,“不喝,头疼。”金以恒拒绝。
“啧,你们年轻人都这么不尊老?”周知命面孔老,仪态声音一点都不老,反而姿势翩然入座,随手取来一只酒杯,给自己倒了杯,过了口酒瘾,慢悠悠说道,“头疼是因为良辰,喝酒死不了的。”
金以恒考虑了一瞬,迫于战力悬殊,只得默默看着老头。
“阿恒,你的名字是我取的,这么多年从没见过,你不认得我,赵孞那个混球也没向你提过我。”周知命帮金以恒倒了一杯。
“你是……”金以恒心中猜想着。
老头做派悠闲,大智若愚,他若想装作平常百姓,一定可以让金以恒看不出任何破绽,如今他坦荡相对,令金以恒也不得不折服于那股气质,那是经年累月阅尽人世后的睿智,即使他随和平息也有令人肃然起敬的魅力。
“就是我,尔朱菱向你提过我吧?哎,一个个的,他也不知道去了那里。”周知命叹气,又喝了杯酒。
听闻了师父的名字,金以恒内心一动,“你是周知命?”他凝眉问道。
“是啊。我和他跟着金爰君打打杀杀很多年,中原安定后,还答应了金爰君好好辅佐你,可惜世事哪会全部按照人心来呢。”
金以恒默然,直盯盯得看着周知命。
“阿恒啊,我答应过尔朱菱要找良辰解药,这么多年了,也没有找到。”周知命叹息道。
“师父,他要你找解药?”金以恒心中大恸,掩埋的所有回忆因为一个故人名字翻涌脑海,忧伤的快乐的,属于赵念心的过往冲击他的情绪。
梨花树下,仙姿般的人白色银练袍,展开宠溺的笑容,那人怀抱不似柔软,却用尽所有,默默为阿恒撑起本已褪色的人生。
“尔朱菱,赵孞都曾和我提过要找。老头儿窝在两地边境这么多年,也没啥用处。”周知命眼前的小故人,已经成年,在燕齐挥霍无度,糜费万金,也出征攻伐,手刃仇敌,不知不觉中已化为中原的一把利器。
金以恒沉闷多日的心绪被这些名字彻底打乱了,“良辰……你知道良辰怎么熬过去么!”他咬紧了牙关,有些自虐地炫耀道,“良辰在中秋月圆发作,想念亲人,想要家人团圆就会头疼欲死,后来不想了,就不疼了。只要梦醒了就能解。家和美满就是个遥不可及的梦!”
无亲无故,无情无爱,这些年才能活下去。
可如今,生的意义又在哪里。
这些心底的话无从说起,更不会有人听闻,面对着周知命,唯一既知道“赵念心”又看着“金以恒”长大的人,金以恒有了一吐为快,自戕为乐的报复快意。
金以恒面有怨怼,双眼通红倔犟着不落眼泪,他抄起酒壶,连喝了三杯,恨恨得斜看着周知命,两行泪水已沿脸颊流淌,抿入唇缝,滴落桌案。
周知命无心喝酒,他点亮了桌上的油灯。
“周先生,你辅佐过金爰君,又助力昭王治理中原,是天下高人,没有你解不了的症结,你说今时今日我该怎么办?”金以恒抹掉了厌恶的泪痕。
周知命捋捋胡须,眉毛皱成八字,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又听金以恒挤出笑容道,“我用恨意熬过了良辰。把我抛弃,又要以血亲名义为金爰君的江山尽忠,攻打高渝。我以为会死在那场大战里,既然不死,那我就要做点什么,他漠狄野利蒙尘利用高渝若黎觊觎中原,昭王和他两败俱伤时,我就坐收渔翁之利!”
金以恒额角一阵抽痛,他咽下了几口酒,“周先生,你都知道了,我无君无父不臣不忠,要不要把我押往逍遥京?哼。”
自从金爰君就隐退乡野的周知命自诩过天下无难事,此刻突然被染上了霍运星一样的苦大仇深样,就听见一声长啸隔着院子传来,“师父~~找不到!”随着声音响起,人也钻进了屋内,在周知命耳边大喊,“找不到了!”
周知命接话道,“啊呀,行了行了,那两个小家伙今早都去了扶风,在人家铺子里干活,想来不会再挨饿了,你找他们洗碗挑水当然找不到了。我只想着小络,出门遛个弯就不见了,不知道又在哪里,他又偷懒又贪吃,遇上个阔绰人家收留就好了。”他口中的两个小家伙就是原先收留的孤儿,将要成人便离开了这里去了为他们寻好的谋生处。至于小珞就是与金以恒有过一面之缘便结伴同游的米小珞。
“他在燕齐,好的很。”金以恒面色恢复,霍运星没有听到两人刚才的话语,一日三次望闻问切时间又到,他出手极快搭上了金以恒的脉搏,“你怎么知道?你把他拐走的?”
金以恒那副潇洒游弋尘世的模样又恢复了八成,“拐?”他眉峰一挑,乐得为霍运星解答,“在镇上捡到的,被你们养得面黄肌瘦的,还是我来养吧。”
“别诊了,你那破医术有什么用。”周知命屈指一弹,将霍运星的手从他人手腕处甩了下去,自己瞬时移到了金以恒面前,掌心覆盖在诊脉处,仔细凝神感知。
金以恒觉得一股温和的力量由手腕沿着血脉游走周身,冰凉的身体终于有了暖意,“你的灵力,能练回来。”周知命嘟着嘴频频点头。
“呵,”金以恒另一手撑着脸颊,“练回来要个十年二十年,我早死于良辰了。”
周知命收回了手,示意霍运星给他倒酒,“爱徒”翻了个白眼,手里还是乖乖倒了一杯,周知命抿了一口,“阿恒,你出生就蕴含了天下至强的力量,生来就有扭转天地乾坤的实力。”
“周先生,我是活不过明天了?所以安慰我?”金以恒柔柔眉心。
周知命又点了点自己肩膀,让霍运星给他捏肩,“爱徒”装瞎,只当没看见。倒是金以恒起身,帮他揉捏,周知命前一刻嫌弃力度不厚,后一会儿疼得龇牙咧嘴,语调依旧保持平常,“勘天术力与循天御力是世间最强的力量,若两股力量合一,世间无人能敌,所向披靡,横扫千军,排山倒海,翻天覆地,一片狼藉……啊呜!”周知命被霍运星手指戳中了腰间的软处,终于闭了嘴。
“对不住师父,我手抖,你说的‘书里’和‘雨里’是什么?”霍运星支起了结界与外界隔音。
周知命再次宽慰自己要仁慈不要杀人,用自认为老者的慈爱眼神看向金以恒,“阿恒,你就是勘天术力的继承者。”
金以恒不信,随口一问,“我继承了谁?”
“你爹。”
“哦,那还有一个‘雨里’是谁?”
“这个嗯……传说拥有力量的两个人命中注定,即使一个在大海深渊,一个在高山巅峰,都能相遇。”
霍运星恍然接口道,“那就是你娘?”
金以恒垂默。
“不是霓夫人。”又到夜晚,满天星辰熠熠生辉,周知命挥袖推开了木窗,透过窗棂,三人抬头可见一爿狭小的星空,其中就有一颗明星夺目闪亮。
两人力量合一,可改天换地。
金爰君自乱世中劈开荆棘之路,为百姓谋得安定。
“那是谁?周先生告诉我吧。”金以恒诚恳得问。
“我也不知道是谁,夜观星象,只算得你与金爰君都与紫薇垣契合,你就是勘天术力。”周知命继续道,“金爰君的信物在你手中,与你修炼大有帮助。”
“是纯钧剑?”金以恒看着角落搁置的宝剑。
“是六瓣白梨玉佩。世上梨花都是五朵花瓣,唯有它是六瓣。”周知命解释道。
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这是霍运星心声。
“哦,”金以恒头疼加剧,“原来是金爰君的信物,我以为是燕齐明霞派的明霞花。”
“这下可知道了吧,带好啊。”周知命嘱咐道。
霍运星看出金以恒脸色不佳,“师父师父,那既然‘雨里’和‘书里’一起力量无穷,你教金盟主找到另一人呗,这样他的灵力兴许就能恢复得更快?”
周知命打了个哈欠,“酒喝饱了,来,帮我倒壶茶来,记得把阿恒的药也端来,我替他煨着呢,再顺便看看四周有没有狗啊猫啊的跑来偷吃厨房。”
“不去!”霍运星嘴上拒绝,脚步相反,还是出了土屋,非常之时还需谨防不速之客。
金以恒对这些星象宿命从未听说,本是不信的,但由周知命说来,也算记在了心头,周知命一改老神在在,对着后辈谆谆道,“我曾问过金爰君,问他如何知道徇天御力?”
金以恒想着玉佩,这才被周知命唤回了注意力,他面对的不止是家国,还有无边命运深渊,一个人太微小了,随时都会被暗流吞噬。
周知命有些不忍看金以恒的表情,“他说,问自己的心。”
“阿恒,你想找到当世的徇天御力吗?想找到,只能靠你自己,只有你知道他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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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7 章
金以恒眼中倒映了室内烛火,莹莹如金色琥珀,额头一抹红,是野利蒙尘在若黎点上的胭脂,用了灵力,渗入肌肤,与眼角下的火焰兰一样不褪色。
他撇下周知命的目光,看向窗外星空,“周先生,你把弟子都安置了,是担心什么?你若现身逍遥京,昭王一定会对你礼敬有加。整个中原都是你打下来的,还有你要防备的人和事?”
“嘘!”周知命连忙摆手,“不要让赵孞知道我在金石镇,不然他老是烦我,问这问那的,哪里还有清净。”
偷懒昭王请教治国理政还能这么理直气壮,金以恒虚弱一笑,“那我就能知道?”
周知命确保声音不落第三人耳,“阿恒,勘天束力和循天御力的秘密天下不止我一个人知道,你一定要小心,千万不要被别有用心的人鬼不分利用陷害。”
“人鬼不分?”金以恒不解这个称呼,他追问道,“是谁?”
“漠狄北疆有一个无咎派,掌握邪术研制毒物,夺活人心智,操控傀儡。”周知命挥袖关上了窗户,整个室内都被黄澄的光芒照亮,截然不同于外间山风呼啸的白茫霜野。
“操控傀儡?这不是漠狄野利氏的‘离魂索命’吗?”不论中原还是漠狄,每家门派招术各异,鲜有雷同,更不论是统治漠狄的野利氏,怎么可能与无名的小门派分享绝招。金以恒疑惑更重,他被周知命带入了深重谜团中。
“毒药和操控,你不觉得很像另一个门派吗?”周知命甩掉了玩世不恭的姿态,说得异常认真。
“像?”
“乾坤派!”
那个先前令中原生灵涂炭,流血漂杵的邪恶门派,是金爰君,尔朱菱,周知命经历了多年才将其彻底剿灭,还锁兰山以南太平安乐。
“那乾坤派和无咎派有何联系?”金以恒头疼稍解,这时霍运星也进得门来,将手中的药碗放在桌上,“没有什么人在周围,可以暂时宽心。”
周知命隔空把碗推向上手的金以恒,顺便催力将药又热了热,“喝吧。”
金以恒瞄着黑漆漆的药汁,“我刚喝过酒,不能喝药。”
“你刚喝的也是药,只不过被我加了点野草,有了酒味。”霍运星把金以恒面前的酒杯端了起来晃了晃,“这是药引子。”
金以恒锋利的眼神剐过霍运星,“庸医!”
“别用那谁的口气骂我,听了我想揍他!”霍运星气势更盛,叉腰说道。
“你打得过他吗?”金以恒拍案而起。
“我打不过,你打得过??”霍运星反唇相讥。
那人的脸浮现金以恒眼前,“我……”他一时语塞,忍住了又一波头疼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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