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上闭关前,下令揪出凶手,其余没有明示。”想到这位同僚历来的暴戾作风,石莫潇不忘提醒,“你可不要太过激进。”他话音还没有完全落下,徐丛已经消失踪影。
金以恒三人乔装的衣饰互换性别,扮做普通出城的兄妹,用伪造的身份竹篾编织牌顺利无险得出了妙京。原野无垠,寒风更冽,朝南走了十余里,确信没有旁人,金山儿崇拜得说,“尊上最厉害!”
“嗯?”金以恒扯去脸上贴的伪装和粗布衣服,露出原本的浅金色衣袍,手臂伸展活动筋骨。
“你说妙京城不会戒严,果真就是这样,我们能这么顺利的出城真是太好了!”
“呵,是这个啊。”金以恒其实体力不支,他忍住不显,此时挑了块石头坐着休息,不多加解释。
普天之下没有人能让野利蒙尘忌惮,怎么会因为区区几个贼寇,封锁漠狄旖兰的都城?无人有这个资格。
缘忆撕下脸上乔装,逍遥京中的绝色佳人即使轻装简行也不掩佳人容姿芳华,她从袖中抽出若干符纸,双手捧好献给金以恒,“尊上,我们启程吧。”
金以恒眼神一转,坐姿像是酒坛在手一样倾尽风流,他斜下视线看着符纸,“你们先回逍遥京,我随后就到。”
金山儿当即就要问出口为何这样安排,幸而被缘忆阻止,“是,谨遵尊上命令。”
“缘忆姑娘蕙质兰心,回逍遥京帮我多做几件衣裳。”金以恒满意一笑,接过符纸,果然是“青龙游川”。他没有再多停留,念出口诀驾驭青龙,离开妙京。
金山儿想对着穿行云层里的人大喊一定要回来,又怕动静太大引来漠狄门派,只得捂住嘴,眼睁睁目送主人离开,祈祷他早日回逍遥京。
金以恒要去的目的地名义上仍属于中原,而且是渊源颇深之地——高渝,确切说是高渝锦绣瑾晖琼楼。
他把妙京抛弃身后,一路往南跨过锁兰山,继而折向西南,到达青山叠翠之中。当年瑾晖琼楼一朝被毁,从此再没有重建,先前又被金以恒排山倒海的力量削平地势,更无恢复昔日四大门派治所的可能。
金以恒在高空望见高渝地界上一座小城镇,忽而想起金石镇,米小珞,周知命……
足尖点地,小镇酒楼的迎客旗不时在风里晃动,金以恒粗略吃了点饭食,继续朝西南飞赴。
连绵起伏的青山不动伫立了千万年,早不把人间变迁入眼。
金以恒独自站在峭壁边缘,一脚扬尘,稀碎的石子坠落深不可测的山崖,连回音都没有。
阴冷寒风从山底上涌而来,在耳边呜呜不停。金以恒迎风又走前半步,再多一寸就会踏空。发丝和腰间金链飞舞剧烈,整个人寄于天地之中像枝头一片叶子,等下一股劲风袭来,不知道会去哪一个角落栖身。
纯钧剑会在崖底吗?金以恒自问。
他掏出胸前的玉佩,六瓣梨花世间独有,是金爰君留给自己的唯一物什,从野利蒙尘处捡回。
和玉佩串连在一起的是一枚金片。
玉佩和纯钧剑,代表玄尊至强力量,世间能找到的唯一有希望恢复灵力的机会。
纯钧剑护主,过往两次危难时刻听见的剑鸣是来自它吗?
金以恒体内的良辰由野利蒙尘用自身灵力强行压制,一旦两人分离,头疼重又作祟。
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他向着巍峨崇山自言自语。
轻声哼唱的曲调飘来,时不时中断,而后又有连续,悠悠零碎随性轻松,虽然含在喉间音量不高,但不妨碍听者记起这首乐曲。
金以恒凭借符纸落去山底的动作戛然而止,他惊愕回头,追寻声音从何而来。
在山头采挖野菜的小姑娘,被突然出现的人影吓得跌坐在草丛里,歌曲骤停,她睁大眼睛呆呆望着眼前人,脑中一片空白。
“这首歌是谁教你的?!”金以恒掐住她的肩膀问道。
小姑娘衣着半旧面黄肌瘦,抖索着说不出话。
金以恒皱眉,手上力道放松,口气也随同缓和,“小妹妹,这首歌真好听,可以跟我说说是谁教你的吗?”
“是我娘。”小姑娘长在乡野,也识得金以恒这身装束和过年时候大家拜得画上神仙一样华丽好看,只不过画上的神仙衣服颜色老旧发暗,而眼前的大哥哥全身都是金灿灿的。
“呵。”金以恒听见这个回答,落寞得摇了摇头。山顶的风夹杂飞絮和不知哪里来的野花花瓣,吹得人心头冰冷。荒草沙沙响动,远处又来一个人,金以恒眼神一转,原来是个老妇人,佝偻驼背蹒跚挪步,“阿花。”唤得就是小姑娘。
“奶奶!”小姑娘从地上爬了起来,飞快跑到老妇人身边,“我采到很多野菜,我给你晚上做野菜粥吃。”
老妇人慈祥得摸过小姑娘的发顶,“好孩子,米不够了,我们就吃野菜汤,啊。”她边说边领着小姑娘要离开,刚转过身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身影,她浑浊的眼珠瞪得老大,把人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反复打量了好多遍,不可置信连连发问,“您是,是从漱玉教来的吗?”
金以恒摇头,“不是。”
老妇人活了几十年,经历世事变迁,她一看就知道金以恒通身气派多半是门派中人,于是壮着胆子问道,“那您知道霓夫人吗?我们全镇的人一直都记得她的大恩。”
老妇人的眼睛浑浊,但目光纯粹,虔诚得把刚才话里提及的人做为毕生信仰。“我……”金以恒平生第一次躲闪语塞,他拔腿要逃,老妇人追了两步将要跌倒时被小姑娘扶住,“奶奶。”
“公子,小镇很多年没有您这种贵人来过了,如果您知道霓夫人在哪里,能不能替我们对她说谢谢。”老妇人跪倒拜求金以恒。
“阿花,你也来,霓夫人是我们全镇的救命恩人。”老妇人含泪看向孙女。小姑娘听话得也一起跪在金以恒面前,惹得他连退两步,“你们起来,起来。”他抱住头蹲下身,额头突如其来抽疼,冷汗瞬间流过脸颊。
星辰为海,星辉耀眼。
野利蒙尘神识与天地合一。
恒古与须臾转化就在鼓掌之间掌握。
全身半边血液突然冰冷,连带灵力滞塞,意识被迫强行回归,他睁开双眼,眼前再度重演无数颗星辰扑面袭来的一幕,一人消失在星火缭焰之中。
“小金!”野利蒙尘大声吼道。
空无一人,未点一盏灯,仍是云起楼。
金以恒几口热水下肚,全身变暖,他在老妇人家里落脚。高渝饱受霓盛阳的剥削又经历战火,民生凋敝艰难,镇上各家皆是家徒四壁,仅靠山上野菜充饥,老妇人拿出家里全部的吃食来招待金以恒,也只有半斤陈年禾黍磨成的粉末,结成疙瘩也舍不得吃。
“我们高渝这块地上出了两个门派之主,漱玉教的霓夫人还有锦绣派的霓门主,那时候日子过得比现在好啊,山里都是种地的人,商人们也乐得来我们这里做买卖。有一年,我们这里突然来了一位比仙女还要好看的人,她背后还有好多的人追着……”老妇人围着火炉,用断续沉闷的声音耐心得讲述。
“兄长!身为门派之主,尊上有难,你为何不救?!”
“他死了我就是玄尊,我为你再找一门亲事把你改嫁了,不是更好?哈哈哈哈!快点交出纯钧剑!趁我还念着你算是我妹妹,不然你的命也别想保住!”
“绝不!”
“那就别怪我下手无情了,都是你自找的!”
“霓门主带来数不清的人,把我们小镇头顶的太阳都遮住了,他的名号谁不认得啊,我们这才知道那位仙女一样的人是霓夫人,她和那么多人打了很久,那些锦绣派的人也不知道练得什么法术,误伤了我们镇上好多人。”
“你今天不交出纯钧剑,我就一个个慢慢杀光这里全部的人!让他们死在你眼前!”
“兄长!他们是你治所的百姓,你不为他们着想反而噬杀……”
“少废话!”惨叫声起,无辜人的头颅纷纷落地。
“好,你要纯钧剑,给你!”
剑抛给对峙人。
霓夫人用尽全力散开符纸,给小镇上空支起一道屏障保护他们免受锦绣派的波及,却没有防住霓盛阳在背后偷袭的致命一击。
自以为得到了纯钧剑的霓盛阳扬长而去,普通人的命在他眼里如草芥,不会在意丁点。
霓夫人倒在血泊中,镇上人都以为她已经咽气。感恩她的施救,所有人朝她围绕哭泣。
离得最近的就是老妇人,跪在霓夫人身边,颤颤巍巍伸出手触摸她的鼻尖。
“快走,”霓夫人声音虚弱,“趁他发现之前,你们快走,不要被我连累……”
那把纯钧剑只有剑鞘,内里只是一把普通铁剑,锦绣派门主若要折返寻仇,没有人能活命。
“我们不走,夫人刚刚救过我们,他如果回来,我们保护夫人!”几个村汉义无反顾表达决定,道义正气自在人心,他们身后的老弱妇孺也一并点头。
霓夫人动容却无可奈何,性命流逝,她双眼望向天空,夜晚降临,天幕变黯,她很是不舍,“小念心乖,睡觉不要踢被子,娘唱歌给你听……”风吹万里之遥,请把歌声带去他枕边,跟他道别。
歌声轻微,曲调温柔琅琅,可终究低了下去再听不见。
霓夫人凭借仅剩的几张符纸,勉强驾驭凤凰幻影,她去往瑾晖琼楼的方向,想与霓盛阳多些周旋,这样就能尽量多掩护尔朱庄主到达锁兰山,若霓盛阳果真起兵反叛,也可以为逍遥京赢得防守时间。
天地为沧海,人为一粟。
飘零何处,无人所知。
不知是霓盛阳自信妹妹已死,还是根本不屑低微人的性命,他没有杀回小镇。回到瑾晖琼楼发现“纯钧剑”是假,怒而把剑扔下万丈悬崖。
金以恒站在山顶,抬手拂过齐腰高的密集蒿草,尖尖的叶子戳中手心,老妇人的过往故事只说了一半,后半部分由自己造就。
大战开启,万人殒命,千里焦土。
何曾知道哼唱动听曲调的人舍命保护过这片土地,保护过芸芸无辜普通人。
“婆婆,我帮你去找霓夫人。”他回头对着老妇人善意微笑。
“谢谢公子!谢谢公子!”听说这位是这么多年来唯一有机会找到霓夫人的贵人,老妇人携着全镇寥寥无几的大战过后幸存者为金以恒送行。破旧的驿站旁,他们纯澈的眼神让金以恒不忍再看。
“镇上没什么好东西,我们……”老妇人抹泪,萧索山岭,肌饱不定活到风烛残年,就是她的一生。
“不用感谢我,”金以恒扶住不让她跪倒,“是我感谢你们,感谢你们把霓夫人的歌曲唱给我听。以后想她的时候就唱这首歌吧,说不定我也能听见。”
躺在“青龙”背脊上,金以恒顺风而行,背后似有一股力量把他推回逍遥京。
城外百里漠狄旖兰的人马营帐不绝,都城如今在宿敌掌控之下。他在云间叹息,随后拨云而下,重又站回华盖宫前,身形连同寓意山河永固的山石流水一道浸沐在夕阳霞光里。
金以恒握住心铭剑,面对中原全境故土在心中默念,“复我疆土还民安乐,即刻召集三大所有门派人马,本尊向漠狄旖兰宣战!”
高渝与若黎边境小城
今年的冬季尤其寒冷,多次被战火波及的两处地界上生存尤其艰难。
城里一座简陋的木屋前排起了多人队伍,男女老幼都有,却都病态憔悴或残疾受伤。
木屋里一排暖炕,一张木桌几张椅子,剩余全是原木钉成的架子,其上堆满了草药,连桌上也有零散的几味药材,一人坐在桌前,替这些寻上门来的穷苦人诊脉开药方。旁边快要散了架的椅子上坐着另一个年轻人,打杂当下手,只要是坐的人说一味药,他便能在堆得杂乱无章的屋子立刻捞出来。木屋子除了暖炕挨着的墙壁,其余三面都漏风,这两人也察觉不到冷,一个写药方一个抓药配合得还算不错,偶尔有抓错的,替人看病的那个嘴上嫌弃几句后也会替年轻人指出药材堆在哪个犄角旮旯。遇到些许个小毛小病不需要抓药的,就直接来一碗炖在脚边药罐子里的黑漆漆的热汤,喝完招呼人走快些让给下一个求药的。
94/120 首页 上一页 92 93 94 95 96 9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