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难见,凌厉美盛的眼眸缓慢睁开,一簇金色的光芒一闪而过,其次才显出本来的墨色。
野利蒙尘看清身处千秋长生居后,双眼再度闭拢,可耳畔听不见任何声音。
殿门由内开启,守卫们终于盼来了主上现身,辰极宫,妙京城里回荡气冲霄汉的称颂声。
漠狄旖兰北部,战场沙土飞扬,鲜血四溅,正值逐鹰派与辽宜派苦苦鏖战胜负难分,一道身影从天而降直冲战场,招术噙来把所有人的性命捏在掌心,箭矢锋刃距他周身几米处便自行折断化为烟尘,他未说一字,但逐鹰派见到这道赭红色身影,无不欢欣鼓舞。
险峻群山中的沟壑之地,几万人的厮杀全因一人到来而停止。
“是主上!”
一计吼声打破死寂和僵局。
“主上万岁!”
逐鹰派的将领率先反应过来,发出嘶吼,随即万人跟随,吼声振动山川。
“恭迎主上!”
“主上万岁万万岁!”
战场突变,辽宜派人各个惊惧,野利蒙尘根本不屑计较他们失礼,更不屑一番陈词论责他们谋逆作乱,在漠狄旖兰,面对野利氏唯有臣服,若有异心便是领死。漠狄政权横跨千年,历代统治者,论战力与战功,鲜有能和野利蒙尘并提,连当年的雄主野利闻夔也未必有他灵力这般高强。
野利蒙尘战力全开,三招之后取面前千人性命。
辽宜派阵型霎时溃散,前队遁逃,后队还在继续压上,自相踩踏碾死者不计其数。“主上?怎么会?不是说已经死了么?”吓破了胆的人群中,一句自言自语被野利蒙尘捕捉,他侧脸一转,眼能杀人,下一瞬间就在人海里精准扣住了百步之外那人的咽喉,“你,是听谁说的?”
俊美如神祇的脸上溅满他人血迹,连声音都锋利带刺能割断血肉,他人的一句话让杀意奔腾的野利蒙尘敏锐捕获到了近日动乱根源的线索。事出有因,竟然是此种流言么。
“我,”那人像被抽走灵魂,浑身僵硬,眼神空洞对视野利蒙尘,眼耳鼻口边流血边说,“妙京来的人,全漠狄旖兰都知道了,主上很久没有露面,多半死了或者重伤……”随后飞溅的肢体被甩出百米四散掉落,不止这一个,周围百人都被牵连毙命。
野利蒙尘出现,胜负立分。
此后几日,西,北两面原本僵持的战场,逐鹰派以崔枯拉朽之势碾过叛乱人马,一朝现身,万人伏首。野利蒙尘抬手一翻,风云可至,战场无人能敌,漠狄半壁江山的纷斗戛然而止,幸存的门派之主在他命令下齐赴妙京,漠狄之主坐在辰极宫,赭红锦衣烁金发冠,自从亲征中原归来,从不见他欣喜,不知什么时候他的怒气杀意会把人化成灰烬,如今扫平叛乱,更是高傲绝戾,阶下人不敢看他一眼。
野利蒙尘眼中光芒闪烁,灵力登峰造极,“离魂索命”随心而动,扫过脚下众人。
“属下为主上尽忠,万死不辞。”石莫潇一声之后数人附和。
野利蒙尘脸色冷冽,站在高阶之上,“自本君与中原开战,后方纷争不时搅扰,如今本君已肃清宵小不忠门派,只留你们。从今以后,就看你们如何将功折罪。”他语调平平,声色不急不缓,只几句说得在场人心生恐惧。波及漠狄旖兰全境的门派清理刚刚停息,万人的尸骨血液尚有余温,存活的人多半又将成为野利氏达成野心夙愿的基石,被进军的步伐踏过碾碎。
将众位掌门送出辰极宫,石莫潇返回利元泰成殿,终于在千秋长生居找到野利蒙尘,诺大的漠狄之主寝宫里,床榻凌乱,即使很久未有人就寝安睡也无侍从敢进,满床残留如同隔世的狼藉,还有若干件皱痕遍布的红色和金色衣袍。
听见身后脚步声,野利蒙尘扯落床帐帷幔,转身怒视敢来打扰的人,发现是石莫潇后,他心绪稍平,“进来”。心腹下属俯首叩地,声音不稳,“属下罪该万死!请主上惩罚!”
野利蒙尘闭关自愈梦魇反噬期间,徐丛和石莫潇奉命求揪出偷袭妙京的幕后凶手,出得都城前往各地各派严查。徐丛行事狠厉,不问出线索决不罢休,那些门派见他到来,迫于实力弱小不得不求生告饶,而徐丛没有收获决不罢休,严刑逼供拷打屠杀皆有,众门派忍无可忍,密谋反抗。
有一家门派挑起,便有第二家第三家,被震慑在强大武力下,不堪逐鹰派多年来的盘剥,尤其是对中原大战耗费巨大人财物力,生存艰难。被逐鹰派剿杀是死,被驱赶至战场也是死,竟然真有几家门派“揭竿而起”,公然叛乱。他们只喊擒杀徐丛石莫潇,肃清两名逆贼,狡猾得避开与野利氏为敌。事出仓促而重大,见不到野利蒙尘,徐丛和石莫潇只能自行镇压,漠狄旖兰一时内乱血腥,局势危急。
待野利蒙尘疗伤完毕出关,半壁疆土已濒临失控。
“错不在你,无需自责。”野利蒙尘脸上的阴鸷毫不掩饰,站在背逆光线的雕花窗前,更添了几分森森修罗气息,连跟随多年的石莫潇看了都有些悚惧。
平乱之后巡视四境,偷袭妙京的幕后主使仍旧在暗处冷笑旁观,不得一点收获,至于……
石莫潇小心翼翼说出的话切中他内心,“主上,中原有调兵迹象。”
野利蒙尘的眼睛里俱是离魂索命的红色,浓烈像血。
石莫潇顺了顺气才补充道,“是平江,中原主力似乎都有朝那里聚集。”
“哼!意图背靠城墙坚固,持久抵抗?”
石莫潇始终没有找到金以恒的踪迹,不知新玄尊生死,有关南边那地方,还是不要多嘴的好。
“派徐丛去协助阮清泠,替本君‘看住’扶风,逍遥京等地。”野利蒙尘念出这些中原地名时,声音低沉。
“那……”石莫潇觉得军令还是问清得好,否则执行不力扰乱主上的布局,万死也难辞其咎,“燕齐呢?”
一滴鲜血溅落的声音无端闯入耳中,石莫潇发现面前野利蒙尘攥紧拳头的手在滴血,许是指尖嵌入了掌心。糟糕,我是不是又问错了?
“留着吧。”野利蒙尘走出那爿背光的区域,恢复了寻常人的气血颜色。
“啊?”石莫潇没有明白这三个是什么意思。
野利蒙尘藉由血的温度唤回一点权谋家的理智,按下屠城侵略的杀意,“燕齐非是战略要地,不必多费兵力。让徐丛见好就收,从燕齐退兵,留存主力不日从逍遥京直下平江。”
“是。”石莫潇明白主上对中原的势在必得,玄尊生死不明,他的半片江山都由主上掌控,只差一道命令,大军就可直插平江,彻底占领中原。
满目都是红色,花烛,床纱,锦衣,炽热如火,鲜艳如血,而痴缠在一起的人是玉色的,难舍难分抵死不离。
无度欢愉令白玉身体不由自主发抖得厉害,他泣不成声,全身汗水淋漓,连发丝都湿透。
“我,我,我求饶了。”
听着美人告饶含春的声音,另一人并不怜惜,反而愈加猛烈。
“啊!”颤抖的人无助摇头,声音越发喑哑,他积攒起全部的力气,想逃离。
身上人借着这动作,抓住他的手腕把人拉起,犹如晕染胭脂的美人坐深,“金盟主也会求饶?”
早就受不了了,一阵阵痉挛不停,咬在他人健硕的肩头。
“我求……”
“求什么?”另一个声音显然也没有了方才的从容,带着粗重的喘息。
“求你不要抛下我……”
视线恢复,却还是红雾蒙蒙看不清晰,思维渐渐清明,原来是床纱覆在身上,金以恒扯掉碍人的薄纱,坐起身来。他潜藏逍遥京不入华盖宫,只在昔日朱门府邸落脚,此刻就在寝室里,他把脸埋在掌心里,身体里仿佛残留有炙热的错觉,随意一个动作都能牵动战栗感。
他抓起埋在枕头下的玉佩捏在手里,周知命没有骗自己,得了这块六瓣梨花对修炼灵力是有增益,头疼的频次少了些许,即使发作也没有那么难熬。可童年就得到了,怎么没有发现它的益处呢?
寝室窗门紧闭,不知外间时间,他未顾上穿戴,赤足下床,推开房门。狂风的呼啸打破寂静,嗡嗡响声夹杂大片雪花扑面而来,今年的雪天特别多。金以恒也不觉得冷,抬头对着光晕残破的半轮月亮出神。
“尊上,”金山儿踏雪赶来,连忙帮金以恒关上门窗,“扶风那处都按照您的吩咐下去了。”
“嗯。”金以恒被推回床榻上,也不执着再看雪景。
“还有……”金山儿斟酌用词,生怕再伤了主人的心。
“说吧,”金以恒示意他坐到身边一起挨近暖暖身子,“小山儿说话可不会结巴的。”
金山儿听话坐在炭火旁,像先前在拂夜通晓城一样,帮金以恒捶腿捏肩,“是漠狄之主。”
金以恒呼吸一滞,心也漏跳了一拍,“咳咳,他……”
“他现身了,漠狄内乱被他亲自平息。”
我就知道你不会死的。离死亡越来越近的是我,不知道哪天会咽下最后一口气,把这具身躯还给脚下疆土。
“尊上……”金山儿非常担忧得看着金以恒气色怎么也恢复不了的脸。
金以恒脸上不知为何很是轻松,“还有什么?漠狄旖兰的消息一并告诉我,不用吞吞吐吐的。”
“是燕齐。”
“燕齐啊……”金以恒叹气,“我本就是个挂名的燕齐之主。”
“漠狄旖兰的人马从燕齐边境撤军了。”金山儿上了床榻绕到主人身后半跪着,手指轻柔按压太阳穴,触手有前些日子里相似的低热。金以恒若有若无得应了一声,令下属完全不知道他的心境,却还是继续说道,“他们往逍遥京来了。”
“哈哈,”轻笑引起双肩轻颤,“来得好,不来才伤我心神呢。”金以恒闭着眼睛笑容绽开,享受缓解头痛的按摩。片刻后当金山儿察觉他的困意,想助他躺下时,金以恒对他又下了一道命令,“把金窝儿从燕齐调来吧。”
千秋长生居内,野利蒙尘浮于空中维持打坐的姿势,黑发金冠越显肤色白皙,独有的锗红衣袍无风而动,光芒在周身流转,自闭关伤愈而出,灵力已到臻化境界。
石莫潇得了准许,进出寝殿无需通传,他从逐邪山赶回,“主上,中原偷袭我们在逍遥京城外的人马,阮清泠不敌,只得暂退到扶风。”
“中原还有人马可用?”野利蒙尘闻言落地坐于王座,话中不掩戏谑。
“是从燕齐明霞来的人马。”石莫潇将打探来的全部禀告,听得头顶一声轻笑。“正面不敌,惯会偷袭。”小小的意外并不影响野利蒙尘的全盘战局,“本君派去中原的诸多门派,不日都会越过锁兰山。命徐丛率领在中原的所有逐鹰派,并众多门派,与阮清泠合兵一处,在扶风待命。”
“是!”
自从再次进攻中原的军令下达,妙京城内外每日午时,鹿皮大鼓响震云霄,所有人都明了主上伐灭锁兰山以南的雄心。
天下分南北,从未有过合一,本君要做开天辟地的第一人。
朔风将白雪都吹到天际尽头,云层破开一缕,金色阳光透入,洒遍人间,妙京城上,野利蒙尘回头北望,最北端是传说中野利氏兴盛开始的高原旷野,他收回视线,闭眼听风把长风灌入胸怀。
妙京往南,兵卒浩荡,幅员万里,每一寸地上都飘扬漠狄旖兰的神兽纹旗。
诸位先君,你们听,这是进军中原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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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1 章
玉佩和纯金摩擦发出清脆的玲音,在耳边响起不啻于惊雷,空气里弥漫浓厚的火药硝烟,作呕的不适逼迫金以恒恢复知觉,是血的味道,充斥鼻腔咽喉,抵御不能咽不下肚,干咳数次才彻底转醒。手里还攥着玉佩,玉佩与黄金薄片编织在同一个织线上,刚刚耳畔的声音源自两者碰撞,就着头顶灯火,金以恒举起金片朝向光亮,今日终于发现它表面阴刻的字——野利蒙尘。
他瞳孔骤缩。
金片变成千钧巨石,太过沉重拿捏不住。“叮铃”,因为手抖,玉石和黄金再次发出环佩玲珑声。
“尊上。”门口有人称呼。
金以恒把织线匆忙套在脖颈,玉佩和金片埋入衣襟紧贴胸口,“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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