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奇见庄继北心情不佳,立刻给了其他副将眼神,众人按下了想要汇报的事儿,暂且退下了。
庄继北去了远方烈火焚烧后的荒原,踩着黑焦的土地,听见了后方轻缓的脚步声,头也不回,“你怎么来了?”他蹲下身,用手抓了一把土,略显颓靡,“襄州的水土是最好的,种什么得什么,收成也快,这么好的土地,如今被火药炸成什么样了……”
眺望远方,天光鸿亮,地下焦土漆黑,一眼望不到尽头。
这里本该是风吹麦浪一片田野,小时候他经常叫上书院里的三五好友来野地里抓泥鳅,而现在……土地干涸,别说抓泥鳅了,想摸到一点杂草都难。
温从跟在后面,“我给你带来麻烦了。”
“没。他们那些人,跟我爹一样,老古董,见不得人身边有个亲近要好的。没了你也会有别人,你信不信,就算哪天煜宁来找我,他们也会对我说:那是丞相家的公子,那是寿康侯府的女婿,我们应该怎样怎样……唠叨个没完……”
温从垂眸,蓦然止步,提声道:“中郎将。”
被叫官称,庄继北立马停住了。
“中郎将需要我吗。”
“啊?”庄继北嬉皮笑脸,“需要啊需要啊,你在我身边我踏实多了。”
温从沉沉的望着他。
并非开玩笑的意思,而是认真地在询问他这个问题。
庄继北收敛笑意,“你看不上我的。”他指腹磋磨着泥土,一阵酸楚蔓延而来,“我浪荡半世,一无所长,唯一会带兵打仗,用的还是我爹的兵。你看,我这么一个糟糕的人,等我爹死了,彻底成了个我自己都瞧不起的废物。”
“那就是需要了。”温从耸耸肩,放松一笑,“我早已给太子递了辞呈,他同不同意不重要……良禽择木而栖,我选中的人,一定是最拔尖的那个。”
庄继北愣住。
“以前那么自负,如今却妄自菲薄。中郎将,勿要偏颇。你总觉得是庄大人为你铺了路,可这路本就是坎坷崎岖的,铺路是让你能朝前走,可却不会保证你不摔跤。换作任何一个人来把控局面,都未必会有你更好,你已经尽力了。”
庄继北眼睛发酸,他背过身去,呼吸急促。
从父亲死后,再也没人给他说过这种话了,他听不到任何宽慰,所有人都认定了,他必须要做得足够优秀,他必须要能做到他父亲能做到的地步,他必须承担这一切。
他一直在拼了命地朝前赶,不敢停歇,他害怕歇下来以后周围人看他的目光。
温从走上前,从后方探了个头过来,“不会吧?又哭了?”
“……你走开。”
“怎么这么大个人了,还动不动老哭呢?”温从绕上前,用手轻轻帮他擦掉眼泪,“哎呦呦,再哭下去,一会儿回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把你欺负了呢,冤枉死我。”
“你还能欺负我?从来都是我欺负你好不好!”
“你还挺得意?”
“那是。”
“成,我们中郎将最喜欢欺负我了,以后我就挨着中郎将,您爱怎么欺负怎么欺负,随便您。”他用手拨弄庄继北的嘴角,扯出一个大大的笑来,“笑一笑。”
“我不。”
“真不笑?”
“不要。”
“我亲你一下也不笑?”
“……不。”
“哦好吧,那就算了。”
“算了?!”庄继北赶忙追上去,“别算了啊,笑呢,笑呢!”
“晚啦!”
又是一月时间,守备军整整苦守了一个月,浴血奋战,惨烈迎敌,敌军有预谋的将力量汇集成三股,每一股力量都是他们驻守兵力的两倍之多,每一场对战众人都是豁出命去的,庄继北也是,旧伤没好,又添新伤,身上的血口子一道接一道。
每日听到的都是各种噩耗:“报!!八百里加急!!雍州守备军已全军覆灭!!”“报!!济州一带突发暴.乱!!请求支援!!”
庄继北吃饭的时间都没有,面色铁青,直奔营地,商量对策,调配兵马。
温从也没闲着,庄继北将他的身份公之于众,众人虽心有异议,却也没挑在这个节骨眼上去争执。
温从负责后勤安防,他的治理下,井井有条,不过也有些人喜欢生事,瞧不上温从,故意刁难,但和一个文人比嘴皮子,只会让自己丢人难堪,和一个谋士比心机,也只会让自己输得一败涂地。
这日,庄继北一大清早就冲到了南边的补给仓,搓着手,急不可耐,欣喜地说:“卒兵说粮草今日就能到!”
众人都激动了起来,纷纷眺望,恨不能亲自去迎接。
看着一列列马车驶近,无不是眼含热泪,大力拥抱,喊着:“有救了!有救了!”
庄继北狂奔而去,见到了押送官,那官员道:“给中郎将问好了。”
庄继北道:“免礼!一共来了几车?”
“下官刘吉,回禀中郎将,此次运送共一百八十三辆。”
“好!”庄继北拍手道,“来人!卸货!快!”
刘吉眉心一跳,按住庄继北的手,“您要卸货咱们绝对不拦着您,但是下官也是奉命运送物资,如今物资到仓,也该您给下官签了字,下官也好回京中交代一声,您看是吗?”
庄继北道:“这……”
他想说,且不急,能不能等我们验了货。
可刘吉却抢话,笑道:“以后咱们都要常见的,您还能信不过我吗?”
庄继北一想,也是,他不想得罪了以后要给自己送补给的人,讨好还来不及呢,正要大手一挥,一旁的温从却笑语晏晏地站上前,按住了庄继北准备按手印的手,面不改色:“您有您的规矩,我们也有我们的规矩,中郎将乃军中之主帅,若是自己先违反了规矩,日后又怎么给下面人立规矩呢?”
刘吉一定,身子僵住,他认出来了,这不是太子身边的吗?!怎么会又在中郎将身边了??他慌了神,只见温从侧过身,轻笑:“中郎将,还是先点单子吧。”
刘吉背后一身冷汗,还欲开口,庄继北非常信任温从的说:“行吧,那要不你就再等等,不在乎这一刻半刻的,陆奇,速速卸货!”
陆奇道:“是!”
若说卸货时,庄继北还抓了一把粮食,一把粮食能换来多少条人命啊。
刘吉面色发白,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听见一点风吹草动,立马就起身道:“下官去城外候着吧。”
庄继北道:“不用,坐下喝杯茶吧。”
半个时辰后,陆奇吼了一声:“中郎将!不太对!”
那刘吉竟直接吓得跪地磕头:“中郎将饶命!中郎将饶命!”
庄继北一惊,快步而去,只见每一辆车子都是上面铺了一层粮食,下面别说草了,全是用沙土堆出来的,庄继北勃然大怒,到了刘吉面前,一脚踹了过去,吼道:“你说!”
刘吉哭诉道:“下官也是情非得已啊……实在是没有粮食……”
庄继北长刀出鞘,抵在了刘吉脖子上,“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刘吉吓得瑟瑟发抖,一下子坐在了地上,泣不成声,他想到了温从,但没敢看。
他深知温从是太子一党,可如今对方又跟了中郎将,连这样一个谋士都倒戈了,难道是太子真的跟不得?
他家中在京城也有耳目,知道如今局势紧张,兵部尚书之死、丞相之震怒,几遭下来已经让人起了疑心。
运送粮草一事,他不愿接的,是东宫施压,他不得不接。
此刻想来,这不就是个送命的活吗!
故而这会儿也不再遮掩,大哭大喊道:“中郎将!求您放过在下,在下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及地孩童,全家都靠我一个人养啊!我也是受人所迫!”
庄继北咬牙切齿:“你有爹娘你有妻儿,但你的爹娘妻儿是谁在守?是前线的将士们守着的!没了他们,谁能活?!他们就没老母和妻儿吗?他们就活该去死吗?!”
震怒之下,刘吉惶然哭诉:“是……东边那位,下官不敢不从啊,下官也想让大家都活命,可是东边那位的安排,下官怎能反抗得了?!”
庄继北惊住,身子朝后倾了下,不可置信:“东……”东宫……
来不及多想,军中本就人心不稳,光靠着等粮来活了,若让人知道这些粮食都是假的,军心就散了。
庄继北忍声道:“陆奇!把这些粮草全部收下!”
陆奇道:“可这……”
“先收下!”庄继北拎住刘吉的衣领,阴沉沉地说,“你也别把自己甩得那么干净,你们一个个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哪里是你不敢违逆那边,你明明就是打量着我新官上任,好欺负是不是!?”
“不敢!下官万万不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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