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理跟在他后面进来,递上一本笔记,是整理的量表信息。
今天来做咨询的客人是陈愿本科专业课老师介绍的,说只是想简单的聊聊天。
电话里说得过于含糊,陈愿听了半天,以为老师的意思是说哪个青春期的小孩为情所困。
当即有点想推托。
毕竟他给高中同学做义务疏导,时常得分析到半夜。
但又是老师所托,陈愿周一下午原本是休假,也就见缝插针地安排进来咨询。
“噢,我以为你还在念书。”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陆小屿颇为不自在,“不过咨询费按照你们的收费标准给就好。”
“那我们就先简单地聊聊天吧。”陈愿一目十行看完,把笔记本合上放在了一边,“你先喝茶。”
“好、好的,谢谢…”陆小屿端起骨瓷杯,这杯身是紫色鸢尾花的图案,十分雅致。
陈愿也端起杯子,吹了吹杯中的茶水,抿了一口,笑着说道,“你现在也挺紧张,但是并没有发抖。”
这红茶与陆小屿寻常喝过的红茶味道不同,带着特殊的花果香气,还微微发甜,也许是热红茶的效用,又或许是陈愿的笑容颇有亲和力,陆小屿奇迹般地没再紧张,“只有特殊情况会发生。”
“特殊情况下会发抖,能具体说说看是什么时候吗?”
陆小屿停顿了片刻,陈愿也没追问,只是安静地喝茶,他选中一块布朗尼,侧过银色叉子斜了一角,尝了一口,“今天的布朗尼好吃,你也来试试?”
“谢谢。”陆小屿也学着他,叉了块儿布朗尼出来,确实味道很好,“很好吃。”
陈愿放下叉子,很是满意,“是楼下咖啡馆送上来的,他们家的甜点师很专业,咖啡却不太行。”
两人安安静静吃了会儿下午茶,陆小屿才开口说,“特珠情况,就是,我…”
他接着说,“我喜欢一个人好多年。”微微停顿后补充道:“和我一样,也是个男生。”
“有多久呢?”
“十五岁开始吧,十几年了。”陆小屿说,“光是和他说话,就会紧张。距离稍微近一点,心跳就快得不行,然后手就会发抖,感觉呼吸不过来。”
陈愿惊讶地问,“是一直这样?”
“也不是,以前虽然喜欢他,但他人不在国内,没什么见面的机会,今年六月他回国后,来了我们单位,相处期间才发现。”
陈愿眨眨眼,直觉这剧情发展得别样眼熟。
陆小屿接着说,“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我好友说我这是叶公好龙。”
陈愿点点头,说道,“这种特定情况产生的心理原因,大多和压力相关。从你的测验看来,你是小时候开始就有焦虑的症状?”
陆小屿终于不大情愿地点点头,“也、也不算吧。”
“跟我说说你们家的事情,爸爸妈妈呀或是兄弟姐妹呀,什么都可以。”
陈愿常年接待的咨询对象大多是儿童,说话时也不自觉会带上和孩子说话时特有的口吻。
“我爸妈很早就离婚了,我爸爸是外籍,离婚后回国了,然后就没再联系过。”
父母离婚导致儿童产生心理问题直至成年也无法痊愈的案例非常多,这种离婚后彻底消失的父亲也不常见,陈愿也是头一回接触,不由得问道,“你爸爸,从来没有联系过你们?”
陆小屿摇摇头,“没有,妈妈说他原本也没有打算要小孩,我们俩的出生就是意外。他走了之后,妈妈丢掉了他所有的照片,估计他现在就是出现在我面前,我也认不出来。”
“那就说说妈妈和弟弟吧。”
“我弟弟他和我是双胞胎,他只比我晚半分钟出生,却得叫我哥哥。”陆小屿说着忍不住有些小得意,“他和我妈现在生活在一起,我高中的时候他们移民去了国外。”
这剧情越发熟悉,陈愿内心都快要泛起涛天大浪,面上依旧古井不波,目光中甚至带上几分慈爱,“他们出国没带上你?”
“不是,”陆小屿老老实实说,“本来是要带我一起去,我拒绝了。”
陈愿手托着下巴,“为什么?”
陆小屿手搭在后肩,揉了把脖子,不大自在地看了眼窗外,声音低下去不少,说道,“因为遇见了他。”
略去学校和姓名,陆小屿简单说了当年好友带他去附中的开放日遇见司沈然的那一幕。
“那…”陈愿话锋一转,“你的妈妈,没有因为这个事情生气?”
“她很生气,”陆小屿说,“但她没有太多的精力花费在我身上,原本就对我没抱什么期望,也不太喜欢我。”说着他自嘲一笑,“虽然大家都说没有哪个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
“‘没有哪个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陈愿笑了,“这话听上去是真的,但不论如何,让孩子感受到父母不喜欢自己的情绪,实际就是一种伤害。”
“有很多家长不知道,哪怕是他们的一句话,都能孩子造成不可逆的负面影响。”
这种影响甚至可能伴随终身。
陆小屿摇摇头,“或许我本身就不讨人喜欢吧。因为小的时候的事,害得我弟弟一直有心理阴影…”他想起那个事件,紧紧地抿起嘴唇,不知如何开始说起比较好。
他久久沉默,一壶红茶两人慢慢喝得见了底。
陈愿知道陆小屿能对他说这么多已到极限,再聊下去只会造成精神负担,于是说,“今天就先聊到这里吧。”
“需要吃药吗?”
“只是聊聊天,又没毛病,吃什么药?”
陆小屿起身已走到门口,忽然转过身来问道?“…下次聊天什么时候?”
“下个星期同一时间可以吗?”
陆小屿说,“嗯,应该没什么问题。”
近黄昏时分,已是垂垂日落。
回程陆小屿坐了轻轨,返程线路沿海岸线而行,有一段在海里,是有名的旅游观光线路。
陆小屿选了列车最后一节车厢,他占了车门旁最佳风景观赏位置,安静地看着外面掠过的大海。
海面翻滚着雪白的浪花,日光自车窗玻璃折射而入,暖黄的光笼罩在车厢,陆小屿望着海鸟从远处掠过,心情很舒缓,连呼吸都轻盈了几分。
景色太美,他拍了段视频,发了朋友圈。
陆林很快发来消息:看完了?
陆小屿:看完了,对了,哥,你怎么和医生说的呀,为什么他以为我是个小孩子?
陆林:哦,因为我是这么跟她说的。
陆林甩过来一张截图,他和Ken的前妻说:Cherry,帮忙找个心理医生,我家小孩儿感情不顺,想找专业人士聊聊,他想匿名。
Cherry的回复更是简洁:ok,Lim。
陆小屿:哥,我三十了,还有感情不顺是怎么回事!
陆林发来的语音振聋发聩:你就是八十了在我这儿也是个小屁孩儿!!!
手机上弹出司沈然的消息,陆小屿匆匆给陆林回复了一条吐舌头的表情包,心跳加着速打开司沈然的聊天框。
他今天请假用的理由是家人生病住院,委托他去医院帮忙,司沈然听了什么也没细问就给他批了假。见他发了朋友圈,于是过来问问。
司沈然:你家人怎么样了?
陆小屿心虚地回复:还好,不是什么大事。
司沈然:你也辛苦了,好好休息吧。
陆小屿还在琢磨着怎么回复,司沈然又发来一条:不要靠车门那么近,注意防晒。
这四个字看得陆小屿心头酸软,给他回复了一个用力点头的表情包。
第40章 “国际生”
周二的学会是几个学院联合举办的一个小范围的会议,司沈然一大早先来了办公室处理邮件。
直至同样要去参加学会的老师找过来,问实验室的人他在不在。
众人目光齐唰唰地看向了陆小屿,他只得起身,进去前先敲了敲门,司沈然应了一声。
“司老师,杜老师过来找您一块儿去物院开会。”
“今天上午的讲座有空还是可以去听一听。”司沈然已经在做出门的准备,他原本袖子撸起堆在肘间,顺平后扣上袖扣,从落地挂衣架上取下西装穿上,整了整衣领。
他自己不上台,陆小屿自然没有兴趣去听别人报告,加之中午约了人,借口工作说,“有几个班的期末成绩还没计算完。”
听完开幕致辞,和几位同领域不同方向的同侪聊了聊前沿研究,准备换会场听报告。
一转身遇见了老熟人,各自笑着握握手,司沈然率先打了个招呼:“樊教授,好久不见。”
樊润觉皮笑肉不笑地松了手,两个人的座位不巧被排在一起,他也只能坐下,说:“司教授,听闻你回国发展了,对祖国的科研事业情深至此真是令人动容。”
在司沈然就读T大期间,此人曾在T大做博后,两人惟一的交集是相同的导师,大部分时间是樊润觉在实验室对这个初生牛犊各种挑刺不满。
可人家发文的速度和质量在本科时期就已经能和他相提并论,本科二年级就获批了国字头的青年基础研究项目。
令樊润觉不得不服气,他辛辛苦苦熬夜都快熬秃了头才能达成的成就,司沈然似乎轻轻松松就能做到。
而且这人一出场,他物理系系草、物理学院院草以及导师最爱学生的名头就彻底被迫转让了。
后来博后出站,他申请S大的职位未果,去了南洋发展。司沈然不仅硕博连读,还跳过博后阶段直接留校在S大任教。
这人甚至能三天两头上新闻。
司沈然很是谦虚地说:“兼职而已,谈不上有什么令人动容的。”
“……”樊润觉笑容僵住了,司沈然并不在意,反而问道,“听说樊教授最近跨专业,开始做工程,改做类人类反应机械了?”
樊润觉头上冒汗,硬着头皮说,“谈不上跨专业研究。就是底下学生做了些机械手臂,离应用还差老远。”
“不,可不能妄自菲薄。”司沈然似笑非笑地说,“听说灵活程度能达到剥香蕉皮了?那确实是个重大突破,值得庆贺。”
樊润觉只能尴尬地笑笑,“哈哈,司教授,你说笑了。”
他知道司沈然记仇,但不知道他居然能记这么久远的仇。
当年司沈然很早便锋芒毕露,导师分外爱才,很喜欢司沈然,不管去哪里都带着。一个刚进大学的本科生,无论有多高的天赋,短时间内想要有什么成就几乎不可能,别说发SCI文章,就连参会口头报告也不容易。
然而这位司天才从大一开始,就连着发一区论文,别人是导师带着学生发论文,他到了本科后期是送导师做通讯。(此处注:现实世界不可能。大佬就是大佬,大佬不需要本科生给他通讯)
“确实是个重大突破,值得庆贺。”这句话樊润觉不记是在什么场景下对司沈然说的了,只记得当时只是为了让司沈然难堪。
当时司沈然只是笑了笑,坦然接受这阴阳怪气的恭喜,没想过了这么多年还能原封不动送回来。
好在有同门的一个教授凑了过来,邀请他二人一道共进午餐,“樊教授、司教授,中午如果有空,可以一起
吃顿饭,几位T大过来的同仁说可以聚个餐。”
司沈然客气地回绝了,说中午有约。
樊润觉此时分外感谢某个执意帮他约了午饭局的人,也开口拒绝,“不了,你们吃吧,我中午有约了,有学生想来我这读博,”他这么说着,还挺高兴,“这次主要就是借着学会的名义过来看看。”
他有点欲盖弥彰似地,特地补了一句,“算是国际生了。”
司沈然手托着下巴,了然道,“招国际生,还得麻烦你亲自过来一趟的,想必肯定是不得了的人才了。”
樊润觉只能打哈哈,“别人拜托的,身不由己。”
司沈然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正好报告开始,他再没有和樊润觉说话。
工作狂领导不在,理三的实验室办公室又恢复了一片详和摸鱼状态,郑晨甚至开始分发瓜子汽水小面包。
热闹程度一度又回到严老在时,一群人11点刚过就纷纷奔向了学校各大饭堂。
曹乐乐激动得说多日以来想吃第三食堂的黄焖鸡,司沈然在办公室时没人敢提前走,三食离得远,黄焖鸡饭还限量,她总是抢不上,今天终于能吃上了。
众人浩浩荡荡出发要去三食,陆小屿借口有约,等人走了悄悄去车里拿熨烫好的衬衫和西裤,又悄悄回到三楼,趁没人去厕所换上。
陆小成已经把行程给陆小屿安排得明明白白,催他和樊教授约了时间,中午在学校西餐厅约见一面,先聊聊专业情况。
这事儿整得陆小屿烦躁情绪直线飙升,只得尽力克制住不断外涌的焦虑情绪。
他换好衣服从厕所出来,迎面撞上不出从哪里冒出来的郑晨。
心里顿时一咯噔,暗叫不妙,他明明记得刚才办公室里已经没有人了。
郑晨看他一身西装的打扮,厕所也不去了,跟着陆小屿一路回了办公室。
“小屿,你这是被主任传染了?”
陆小屿收拾好东西,解释说,“中午要去见个大佬,得穿正式点。”
郑晨来劲儿了,“什么大佬值得你穿这么正式,这衣服不便宜吧,”他说着上手翻了翻他衬衫领,“是不是打完折最便宜也得两千多那家?”
陆小屿苦着脸,肉疼地点点头,“是真的好贵,半个月工资都没了。”
郑晨从座位上顺手又抄起一把瓜子,嗑得嘎嘎作响,倚在陆小屿工位的挡板,扬了扬下巴,“老实交代,哪家的大佬,干什么滴,该不是你家里人让你相亲那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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