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很热,西装笼在头上,隔绝阳光的直射,但闷热感却加重了。
然而陆小屿无所谓闷热不闷热了。
“走吧,”司沈然回头看眼母亲和沈姝君,沈姝君嘴角勾起一种说不明的微笑看着他俩,母亲脸上也挂着同样的笑容,还伸手朝他做了个加油的手势,他依旧没什么表情地回过头来说,“下午学会还有报告,我还要去理二,一起走吧。”
“哦…”
“刚才…”并肩前行一段路,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沉默下来。
司沈然谦让,“你先说吧。”
陆小屿问道,“刚才那位是你的母亲?”
“是我妈妈。”司沈然直截了当地说。
“哦…这样。”陆小屿:“好年轻呀。”
“你只想问这个?”
陆小屿点点头。
两人顺着校道又静静地走了一会儿,眼见快到理三楼,司沈然知道再等他开口不大可能了,说道,“刚才对不起,我不该那么说话,谢谢你给我妈妈带路。她对方向不是很敏感。”
“我…”
“但是,陆小屿,今天中午的事情我需要跟你说,你就算要念博士,也不应该是找樊润觉,他这几年的研究太散,带的课题变化过快,也没有拿到什么研究经费,这对学生的发展并不好,他现在偏向工程技术,和你的方向简直是南辕北辙。我之前跟你讨论过的阿夫纳教授是更好的选择。”
“其实我、我不想再念博士了。”
这话刚出口,陆小屿就后悔了,因为他能察觉到,司沈然似乎更不悦了。
空气像是骤然降至冰点,刚放晴的天空又被西伯利亚高压占领了。
“为什么?”司沈然非常不理解,“你在T大顺利念下去就能毕业,本身就不应该轻易放弃。谈个恋爱受伤打击有这么大吗?”
两人穿过马路,到了理三楼下,理三楼有一段路是走廊,遮住了阳光,陆小屿把司沈然的西装挽在了臂间。
“不是的,和这个没有关系。”
陆小屿想解释,但不知说些什么,索性闭紧了嘴不说话了,他扭头看向理三一层的玻璃窗,司沈然没什么表情,微微抬头看着前方。
他在电梯间前面停下来,转过身来试图解释说,“樊教授是我弟弟在南洋给我联系的,他不了解我的专业,觉得只要是理科都大差不差。我很早就跟他说过,我不想念了,当时也是这么想的才选择退学。但是他一直都不听…”
这话不知戳中司沈然哪根神经,他越发生硬地回道,“陆小屿,这些事情你不需要向我解释,这是你的人生选择,跟别人没有关系。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人生负责,不要把责任推卸给别人。但是你要想清楚,自己想做的到底是什么。你懂我意思吗?”
陆小屿不是很懂,但也只能硬着头皮说,“我知道了。”
“我没有想推卸给别人,”他不知道司沈然那股无名之火从哪冒出来,接着说,“我知道都是我自己的问题。”
“自己的事情自己把握清楚就行,你上去吧。”
“哦…”
司沈然刚才的一番话堵在心口,陆小屿心里五味杂陈,只能说,“那我先上去了…”
“回来。”司沈然叫住他。
“嗯?”
司沈然自认为冷酷地指了指他的臂弯,“我的西装,还我。”
司沈然飞阿国的行程通过微信群告知了实验室的众人。
就连迟钝的郑晨都能看出来,司沈然心情不好。
以前找他签字还会礼貌性一笑,现在则是冷淡地点点头,签完后也不管他们有没有出主任办公室,隔着大洋接着飚英文。
郑晨瑟瑟发抖,拿着签了字的文件,逃难似的飞奔出主任办公室。
ZC:你们知道吗,他不知道在帮人改什么东西,语速好快,我只听懂了句话,他说那人写的东西是‘劈死噢夫西特’。说你自己看看自己写的东西,水平连我家洗衣机的AI都比不上。@小屿,你和主任熟,你知道他最近咋了吗,男生应该不会有生理期吧?
小屿:?
ZC:你们说这在阿国不算霸凌自己的学生嘛!
小屿:……
ZC:说起来,你怎么就精神了两天,最近又变得丧丧的了,打起精神来啊兄弟!
李灵芝忍不住了,私聊他说:不会安慰别人就闭麦。
那天之后陆小屿在微信和司沈然又解释了一番,然而司大教授是个大忙人,只回他一句,“好的”,再没下文。陆小屿也就不敢给再发。
司沈然工作的时间愈发长,早上来得很早,晚上十点以后人还在办公室,完全不像是暑假前最后一周的工作时间。
期末实验室安全检查通报上,他的大名被挂在最前面,让人不忍直视。
司沈然也没想到整改事项能比化工学院还多,实管部的妹子亲自把整改单送过来,他接过来时带着微笑礼貌道谢,妹子被他的笑容蛊惑,脸上泛起微红,连声道不客气。
实管部的人离开,司沈然紧接着黑脸进了办公室,花了半个小时重新梳理分工,把整改单上的问题和人一一对应,并要求什么时候整改完什么时候放暑假。
细枝末节到令人发指,惹得办公室一片哀鸿遍野,当然,众人也不敢当面抱怨,只能在小群里疯狂刷屏哀嚎。
今天司沈然被学院邀请去当评委,不在办公室,众人终于松了口气,纷纷猜测司沈然这几日平静下隐藏的狂躁到底是真实还是错觉。
郑晨摇摇头,判断道,“肯定是表白被拒了。”
曹乐乐呵呵一笑,“拉倒吧,就是你被灵芝甩了,主任都不可能被人拒绝,谁能抵挡得住他啊。”
郑晨对着窗户照照,扬起头来努力露出下颌线,摸了把头发,发出直男的深刻质疑:“他有那么帅吗?难道能有我帅?”
曹乐乐翻了个白眼:“高下立判好嘛。”
两人趁着低气压不在,好好地斗了一番嘴,直至李灵芝被他俩烦得不行,叫停了这场斗争,让他们赶紧干活。
连韩靖柏也感觉到司沈然哪里不太对劲,他给司沈然打来电话,询问实验室扩充人员面试的安排。
没想到开口就被司沈然没好气地怼回去,“没时间。”
韩靖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我的祖宗,你不是缺人吗?还有陆小屿的申请我发你了,你有空处理一下啊,不天天吵着没助理么。“
“我最近没空。“
“那等你有空吧,我们这回先面实验室的行政秘书,倒也不算很重要。”
“行政你掌眼就行,我就不看了。我这周日就回阿国,学生整出来一堆幺蛾子,再不回去该毕不了业了。”司沈然叹气,“估计八月中学会结束了再回来吧,有什么事下学期再说。”
“就不能八月份再回去吗,合着您就回国一个月啊?”
“有问题?不是放暑假吗?”
“哪敢有问题噢,您老人家也用不着值班,不好过不容易学术假了,怎么不出去走走。”
司沈然显然不想闲聊下去,他和韩靖柏说话的功夫,已经回复了几封邮件,“我懒行了吧。”
韩靖柏啧啧摇头,“我说你该不是也被国内卷的气氛搞抑郁了吧,有心理问题就不要讳疾忌医,去找小愿看看,咱在市人民医院可算是有人的,去找他还不用挂号,还能刷医保。我听说他那个私人诊所按小时计费,可贵了。”
司沈然:“……”
“不过我看你也就是少爷脾气…”
司沈然打断他,“我跟小愿聊过了,他确实很专业。”
“小愿当然专业啦,”韩靖柏倒吸一口冷气说,“等等你说什么???你真的已经发展到要看心理医生了吗?我们学校好像还没有卷到这个程度吧?”
“没有,”司沈然冷冷地说,“我自己的问题。”
韩靖柏没听明白,“什么?”
司沈然:“不说了,我还有工作。”
韩靖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挂断了司沈然电话后迅速给陈愿打去了电话。
陈愿这日正好轮休,在自己的咨询室里窝着看书,接通韩靖柏电话的同时,收到了司沈然的微信:别理韩子。
于是秉持心理咨询师的职业操守,陈愿从头到尾什么也没透露,不管韩靖柏怎么问,陈愿都绕个弯拐过去。失望至极的韩靖柏只能铩羽而归。
陈愿来敲司沈然:发生了什么事吗?
司沈然:没什么。
司沈然:你知道自己提出的理论被人证伪的感觉吗?
陈愿:似乎不是很懂。
司沈然:我也不懂。
陈愿:啊?
司沈然:我还是不理解,他为什么不肯继续念博士,那个研究员对他的影响这么深吗。
过了半晌,陈愿发来一条语音:沈然,所以你是在吃醋呀?
第42章 脑电波交流
出发前一天晚上,司沈然回了趟家,和父母弟弟一起吃晚饭。司羽阳刚结束一个学期的课程,将要飞往欧洲参加暑期夏校课程,对餐桌上的各类话题都提不起兴趣,悄悄在桌下用手机发着信息。
司母见了忍不住含笑打趣他,“怎么,就去一个月还舍不得?”
心思被戳破,司羽阳瘪瘪嘴说,“妈,你该说是足足一个月呢。”
吃完晚饭,他一溜烟就没了人影。司父有工作要处理,进了书房,而司母说想去散散步,只有司沈然陪着。
盛夏的花园里没有人,蝉鸣和不知名的虫子的叫声相交,混杂在夏夜里很是热闹,他们穿过了拱形花廊,一直走到了院子尽头的池塘。
“小然,你的情绪不太对,是怎么了?”
那日沈婉如观展结束,晚上兴奋地给他打了电话询问后来的情况,司沈然没多说,把话题拐到了其他地方。
池塘边种了紫色鸢尾花,沈婉如率先坐在池边的木椅上,司沈然也跟着坐下来,伸手拨弄鸢尾花下的叶片,“没什么,妈妈,不要担心。”
“倒不像是没什么事的样子,”沈婉如说,“你这模样和那天见到的那孩子一样。”
“那孩子?”
“嗯。”沈婉如笑道,“姝君说他的名字叫小屿。”
“怎么你和姝君姐都叫他‘那孩子’,他明明和我同岁。”
“居然也三十了?”
“你俩这是怎么了,吵架了?”
司沈然摸摸鼻子,“…哪来的架吵。”
“那就是你欺负人家了?”
司沈然手探过椅背去扒拉着鸢尾花瓣,“我们两个之间什么也没有,人家不一定看得上你儿子。”
“那不可能。”沈婉如斩钉截铁,“姝君也这么说,他看见你时的神情可不一般,我能看得出来,有点惭愧,还怪委屈的。”
“他有什么好惭愧的。”他下手力气太重,好好的花瓣被他揪下来两瓣,散落在了地面,他幽幽地叹了口气,“妈…”
“嗯?”沈婉如看他这纠结的模样,“怎么了?”
“人什么时候能进化得更全面,能完控制自身的一切行为、思想和意识。并且所有人都能理解对方的行为和意识。”
沈婉如从他手底下解救出那朵只剩一瓣的鸢尾花,说,“那不是人类,那是科幻小说里的外星人。”
见他不说话,沈婉如笑眯眯地接着说,“你这把年纪了,怎么还想那么多。”
“妈,我也才三十。”
“对,你‘才’三十,也是个孩子。”沈婉如说,“小阳今年才多大都谈第三任女朋友了,你还好意思说。”
“什么?”司沈然震惊,“你们不管管?”
“有什么好管的。”沈婉如说,“你之前怕我们担心,随意瞎糊弄,我管你了吗?”
“……”
“你们两兄弟真是两个极端啊,要是能平均一下该多好。”见他又想祸害那丛鸢尾,沈婉如拉着他起身,往木桥上去,靠着栏杆看水中的睡莲。
几尾锦鲤打着转,在莲叶底下游走,她从桥头的鱼食箱里取出一包鱼食,零散撒了一把到池子里,接着说,“虽然比起外星人,人类确实笨了一些。就算人类擅长使用工具,但没有办法完全认知事物,特别是自我认知,更别说他人的行为和意识了。你看,鲤鱼过来,你知道它是在索食,但是就像现在,我们聊了这么久,我也不明白你在愁些什么。”
“很多,”司沈然郁闷地说,“人的心思还真难猜,令人难以捉摸。”
“……”沈婉如怜爱地看着他,伸手摸摸他的头,司沈然个子很高,她得伸直了手才能够到,“你俩这是想光靠脑电波来交流吗?多大年纪了,人家不开口,你不会去问吗?”
“我不是——”司大教授头一回被说得哑口无言,索性从母亲手里拿了把鱼食,开始喂鱼。
然而司沈然并不知道如何控制食量,大把大把地往池塘里撒,看得沈婉如开始替鱼担忧。
“外星人沟通可以通过神经触角还是脑电波什么的,”沈婉如温声道,“人类沟通可不行,你从小到大习惯了主动,但有的时候你必须知道,不是任其随意发展,就能得到自己想的答案的。”
“而且就算你去问了,也不一定会是自己想要的答案,但是如果你不踏出这一步,你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答案是什么。”
散完步后司沈然没有在家住下,而是回了临海公寓。他拒绝了秋姨的帮忙,打算自己收拾行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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