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29
钟云亭压根不会打架。
八点四十五,钟云亭薅住了沈琼的领子,八点四十六,和沈琼没有关系的小江选手在上场比赛之前的最后一点准备时间里打来了每天一次的日常通话。
沈琼挑起左边的眉毛,笑眯眯的抬起右脚,外脚背横向一踢,不轻不重,不急不缓,刚好命中钟少爷穿着意大利定制小牛皮鞋的细瘦脚踝。
于是,在电话接听的那一瞬间,身家过亿的钟少爷腿脚踉跄,险些在小江选手的问候里表演一个当场劈叉。
训练有素的保镖在第一时间扶住了横向栽倒的钟云亭,江驰在嘈杂喧闹的背景音中专心致志的询问沈琼有没有吃晚饭,邹红端起眼前的养生茶,风情万种的五官终于有了一丝扭曲的裂痕,沈琼秉承着勤俭持家的原则喝掉最后一点金汤力,从容优雅的拿着手机起身。
“吃了。在酒会上蹭得,都是好吃的。”
“那就好,小叔你少喝酒,我九点半开赛,你能看就看,看不了就早点休息,反正我肯定会赢的。”
玄学和flag都要为沉醉于爱情的年轻人让路,沈琼在小江选手毫不收敛的豪言壮语中弯起嘴角,江驰话音刚落,Chris的惨叫应声而起划破天际,沈琼下意识一偏头,整张耳膜都被震得隐隐作痛。
“知道了。好好打,我现在往回走,回家看你。”
为了Chris脆弱的心理承受能力,沈琼及时挂断了电话,江驰朝气蓬勃的声音能让夜晚变得光彩夺目,甩开保镖搀扶的小少爷和神情复杂的邹红不约而同的盯住了他嘴角的弧度,他眨了眨眼,索性正大光明一摊手。
“我回去看孩子比赛了,两位尽兴。”
“——沈琼。”
钟云亭的目光芒刺在背,沈琼没受影响,脚步轻快的转身离去,绿意盎然的空中花园浮动着初开的花香,暗香拂过他褶皱的衣领,在他即将走出花园的前一刻,邹红终于结束了犹豫的沉默。
“你想清楚,他是江牧之的亲儿子。”
沈琼到底没看成江驰的比赛。
强烈的眩晕感让他分不清天上挂得是月亮还是太阳,又或者是太阳月亮一起挂着,轮流在他眼前蹦迪,起起落落上上下下,晕得他心肝脾肺肾拧在一起翻江倒海。
凌晨四点的街道人车稀少,出租车呼啸而过,精准迅速的将他送达目的地,空荡的长街上路灯长明,他眯起着酸涩困倦的眼睛给司机扫码付款,险些因为手抖多摁了一个零。
天边太阳勉强露头,江驰抱着薄薄的夏季被翻了个身。
他凌晨三点结束比赛和采访回到酒店,Chris简单说了几句就让他们抓紧时间休息准备接下来的赛程,他回屋洗了个澡,给沈琼发了个汇报战果的微信,又抓起毛巾胡乱擦了几下,半干不干的头发支棱着,像是刚在水坑里滚了一圈的小土狗。
江驰没指望沈琼回复他,沈琼看他比赛通常是先晕后困,最终达到助眠,这个时间应该是沈琼睡得最熟的时候。
他躺到床上,关掉床头灯,放下手机,从枕头底下摸出来沈琼买给他的按摩眼罩,往头上戴的瞬间,暗下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
“小——哇!嘶——小叔?!怎么了?”
所向披靡的小江选手动作幅度过大,弹性上佳的床垫回弹了他依靠腰腹力量挺身而起的惯性,直接导致他在接通电话的瞬间以后脑勺磕到了床头板。
绝大多数情况下的小江选手都是冷静成熟的,沈琼很少有机会听到他这种闷呼呼的,带点孩子气的动静。
蜕变成熟的声带让江驰和江牧之的音色很像,唯一不同的是江驰不抽烟不喝酒,音色清清亮亮的,最多带点辛苦训练的沙哑。
“睡了吗?”
沈琼揉了揉鼻尖,提出了一个毫无营养的问题,湿乎乎的露水落在他身上,又冷又黏,他踢了一脚无辜的路灯杆子,大拇脚指瞬间一阵剧痛。
“没呢,我刚洗完澡躺下。怎么这么晚打电话,家里有事吗?”
江驰捕捉到了沈琼那边吃痛抽气的动静,他赶忙从床上爬起,紧张兮兮的打开了台灯,还在支棱的头发被灯光打出阴影,呈现出张牙舞爪的状态。
“小叔?你说话,怎么了?胃药在床头柜第二层,你是难受吗?”
等不到沈琼的答复,江驰皱起眉头加快了语速,脑子里已经呈现出了沈琼跪在卫生间地上站不起来的模样。
无法触及的烦躁和焦虑顷刻泛滥,他踩上拖鞋抓过外套,发自本能的做出了冲刺的动作,可冰冰凉凉的门把手打断了一切,让他意识到了他和沈琼正分离两地。
“……撑不住就去医院,你别硬抗。小叔,我现在帮你叫车,你别挂电话,有什么感觉跟我说。”
十九岁的孩子,处理起这类不属于他的事务上,早已轻车熟路。
沈琼能听见江驰拿起酒店座机拨120的动静,他第一次在家里呕吐到胃出血的时候江驰还没有那么熟练,打电话的动静就像是被掐尖嗓子的小公鸡,一边着急一边掉眼泪,要不是疼得厉害,他真能当场笑出来。
“小叔?——小叔?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能听见,我没事。”
叫一趟救护车挺贵的,价格跟凌晨的航班不相上下。
日子得省着过,已经花了一笔钱,就不能再花第二笔了,。
“……你把房间号告诉我,我现在上去,开门小点声,别让人知道。”
第31章 30
江驰是江牧之的亲儿子。
江驰他妈的当然是江牧之的亲儿子。
沈琼推门入室,见到江驰的第一眼,他在心里把邹红说得最后一句话狠狠重复了一遍,当然,是添加了国粹的版本。
台灯的光亮被人刻意调到最暗的一档,父子俩相似的五官在昏暗中重合到一处,小江选手绝对想不到他生平第二次违反队规的私会来得如此突然,意外相逢的欣喜和局促不解的困惑同时出现在他脸上,附带着一丢丢还没做贼就开始心虚的不安。
——一切都像极了江牧之当年等他答复的时候。
呼风唤雨的狗男人捧着恶俗的玫瑰花,照葫芦画瓢的学着电视剧里霸道总裁的告白桥段,气球彩带满天飞,还特意摆在他洗浴会所大门口的主干道上,害得他被环卫狠狠罚了一笔钱。
沈琼活动了一下僵硬的颈椎,将久违的回忆从脑袋里甩出去,他反手关门,抬起脑袋跟杵在门口的江驰四目相对,后者眨了眨眼,连上前一步张开手臂的动作都坎坎坷坷,不如平时来得利索。
很显然,年轻气盛的小狗只擅长自以为是的强硬手段,对于主动送上门的厚礼,小狗会手足无措到连摇尾巴的开关都忘记打开。
“小,小叔?你怎么……”
江驰话里带着颤音,全然不见先前将沈琼带回自己宿舍的游刃有余,他甚至抽空捏了一下自己的大腿,以确保眼前的一切并不是自己梦中幻想。
沈琼和江驰拥抱过无数次,从小到大,江驰从营养不良长到现在一米八九的个头,从勉强贴到他胸口到可以将他完全拥进怀中。
——温暖的、悲伤的、绝望的、亲密的、安慰的、依靠的、以及不久之前那几个暧昧且过界的。
而沈琼最享受眼下这一个。
在不计后果的冲动过后,理智没有回笼,被冲刷干净的脑子里只剩下简简单单的念头。
他想见到江驰,他想拥抱江驰,他想和江驰在一起。
仅此而已,仅此就好。
“想见你,刚好有航班,所以就飞过来了。”
江驰十二岁进家门,沈琼给他准备了所有的生活用品,其中一款薄荷味的香皂被江驰一直沿用到今天,赶上打折就买一整箱屯在家里。
沈琼是个守旧的人,他根本无法适应生活中的变化,尤其是在活生生失去一个爱人之后,他每时每刻都在支离破碎的边缘。
裂痕自始至终都是深入骨髓的,只不过有人咬着后槽牙负隅顽抗,拼命维系着那些无法弥补又无力抗争的痕迹,直到一股轻巧到不能再轻巧的外力落在千疮百孔的外壳上,将他彻底击碎。
“钟少爷和你邹姨给我三堂会审,让我放你去国外发展。”
江驰的头发摸起来潮乎乎的,一看就是洗完没擦干,沈琼摸上他的后脑勺,支棱起来的头发落进指缝,像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小草,以倔强的弧度叫嚣着微不足道的存在感。
“我——”
“不说这个。江驰,你梦见过你爸吗?”
沈琼没有把江驰的头发压下去梳平,也没有拿毛巾帮他擦干,贤妻良母的事情不适合他,他将那几绺头发朝上捋去,变成小刺猬背上歪七扭八的长刺,奇奇怪怪,可可爱爱。
“……”
职业选手与生俱来的警觉性让江驰意识到这将是他人生中最重要时刻之一。
他眨了眨眼,紧绷起来的肌肉在这个突兀的提问中放松下来,他本想着重强调一下自己压根没有考虑过出国,但他迅速意识到沈琼的重点明显在后者。
——与江牧之离世有关的话题,沈琼向来避而远之,从来没有主动跟他提及。
“梦见过。最早梦见他还在家里,和平常一样,后来我估计他是知道了我心里想得什么,所以没少在梦里骂我。”
心跳开始不受控制的加速,江驰悄悄弯下膝盖,方便沈琼折腾他不算长的头发,沈琼的呼吸落在他耳边,听声辩位的功底让他捕捉到了每一个稍显凌乱的细节,于是他交叠双手,在沈琼腰间加了两分力气。
“最近倒是没怎么骂我,主要是幸灾乐祸,看我笑话,说我不行。”
江牧之是沈琼的旧爱。
是说一句,提一句,都会把心脏扯得血肉模糊的旧爱。
江驰明知道最好的回答是言简意赅,他想要得到沈琼,就必须陪着沈琼把江牧之这个坎迈过去,遗忘、淡化、模糊,总之绝不该是眼下这种一再强调着存在感的答案。
可他确实做了这些梦。
他的父亲确实在梦中晃晃悠悠的飘在天上,嬉皮笑脸的嘲笑他,脑袋顶上还顶着当年被沈琼扣到脑袋顶上的半个西瓜皮。
江牧之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是江驰想成为的那种很好很好的人。
作为父亲,在不知情的缺席之后,他做到了努力弥补,作为爱人,抛开猝然离世这一点,他做得无可挑剔。
江驰从没想让沈琼忘记江牧之,两个相爱的人,一段共同经营的过往,美好、忠贞、真挚、轰轰烈烈、精彩纷呈,凭什么要忘掉。
“小叔……”
“我没梦到他。我……我有很久没有想起他了。”
江驰还想再说什么,沈琼打断了他。
今天不是一个追思的日子,活人是朝前走得,骨头断了要走,伤口流血也要走,像个窝囊废一样伤春悲秋的活在过去,只会对不起故人,更对不起自己。
沈琼放过了江驰的头发,他知道他们之间的拥抱正朝着额不可言说的方向发展,江驰手心的温度很烫人,几乎能透过布料灼伤他。
“我和你爸在一起,惹了挺多麻烦。咱俩要谈,麻烦会更多,你想好了,怕不怕?”
江驰设想过无数次与眼下相似的场景,只不过在他的想象中,他和沈琼的角色是颠倒的。
当一件已默认为会失败无数次的事情突然以接近成功的发展态势摆在眼前,纵使冷静沉稳如江驰也会出现一点宕机的状态。
沈琼的话直白清楚,掷地有声,被天上大饼砸中的小江选手甚至感到了一阵晕眩,他吸了一口气,控制着发抖的声线,在不算明亮的光线里盯住沈琼的眼睛。
——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坚定温暖的狗狗眼转变成了和他亲爹当年告白成功时差不多的荷包蛋眼。
“小叔。”
“怎么了?”
“你再掐我一下,我怕我在做梦。”
第32章 31
沈琼曾经有一个观点。
——“凡是对谈恋爱这件事有顾虑的都是傻逼”。
江牧之当年被他迷得魂不守舍颠三倒四,追他的时候一点没犹豫,追到手了才后知后觉的开始担心。
江牧之搞着灰色地界的营生,新仇旧怨一抓一大把,沈琼待在鱼龙混杂的地界,受他牵连再正常不过,而在一个相对闭塞的年代,像他俩这种明目张胆搞同性恋的又是稀缺到极点的卧龙凤雏。
他们的确过了较为辛苦的几个月,有人三番五次到沈琼手底下的场子挑事找茬,起先沈琼都忍了,服务行业钱难赚屎难吃,跟江牧之之前他就明白这个道理。
他耐着性子忍了几次,直到对方蹬鼻子上脸,当他是个软柿子,特意挑他身边人下手,想逼着他众叛亲离树倒猢狲散。
阿海上钟干活,碰上了不三不四的男客人,江牧之赶到的时候,沈琼正掐着男客人的脖子,把人死死摁在地上,随后抄起桌上的水晶果盘瞄着对方胯下三寸狠狠砸了五六七八下,声音从重到闷,断子绝孙,永除后患。
据现场其他人回忆,江牧之去拉开沈琼的时候脚下打了个踉跄,并十分丢人的夹了一下双腿,有那么点受到惊吓的意思。
这件事之后,阿海休了半个月,江牧之阴着脸做了几场狠活,震住了蠢蠢欲动的对家,一切落地,江牧之心里还是惶恐不安,他甚至卑劣的庆幸出事的是阿海,不是沈琼,这个念头一出,他更觉愧疚,连着给阿海送了一个礼拜的慰问果篮,吃得阿海看见水果就想吐。
后来,他约沈琼长谈了一次,核心观点是担心他们之间的关系会成为沈琼的安全隐患,所以他打算先把这段关系转移地下,不要那么高调,
忙活完会所安保系统及工作人员联络器一键报警系统升级的沈老板还以为江牧之挑个法餐包场是要跟他风花雪月,巫山云雨。
于是,在落座听完江牧之的担忧和解决方案之后,沈琼挑起眉毛,捏着江牧之丰神俊朗的下巴颏,讲出了自己的观点。
顺便,在“傻逼”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天道轮回,风水轮转。
沈琼成了自己口中的傻逼。
被江驰摁倒床上的瞬间,他在感慨年轻人体力真好大半夜不睡觉都行的同时,千种万种的顾虑从他心底往外涌,变成围绕在江驰身边龇牙咧嘴的小恶魔,乌漆麻黑,杀气腾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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