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破不置可否:“要是他吃饭能像你一样,我便很开心。”
祝双衣敷衍笑笑,不好意思说自己这是饿的。
一时吃毕了饭,两个人无言对坐,祝双衣见贺兰破没有告辞的架势,便委婉道:“这两天,多谢了。钱……我……”
一语未了,贺兰破忽问:“你家厨房怎么了?”
第42章 42
“厨房?”
祝双衣往厨房方向望去,忽的一愣。
屋顶坍塌,给房子弄出个缺口,这会儿太阳正烈,阳光从那个缺口照进来。
除此之外,竟然还有雪。
六月盛夏,他的厨房顶上在飘雪!
祝双衣看了眼院子,又跑去厨房,可前脚刚到那缺口底下,后脚雪就消失了。贺兰破站在他身后,瞥见祝双衣鞋尖上还没来得及融化的一颗雪粒子。
“真的下雪了。”这个年纪的祝双衣比贺兰破矮了近一个头的高度,一说话就要回头仰视,那双浅色的眼珠子里带着点不确信的试探,“你看见了吧?”
贺兰破说:“可能是看错了。”
祝双衣讷讷的:“看错了……吗?”
“看错了。”
贺兰破走到阳光下,研究着屋顶的洞该怎么补。
对于这个问题,祝双衣认为自己和小鱼并不会在一个地方逗留太久,捡来的房子不比捡来的孩子,孩子得小心呵护,房子嘛,随便补补就可以,不行就捡下一个。
可贺兰破已认真动起来,他自然要搭把手。
修补这样的屋顶需要不少力气,两个人一起能节省一半时间,加上贺兰破身子高大,动作敏捷,省去的时间又比一半多一点,连去借梯子这一项也可以免了。
祝双衣灰头土脸修完屋子,瞧着天色向晚,自己还要给小鱼准备下一顿草汁。
然而贺兰破修完了房子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又安安稳稳回去坐下,宛如这里就是他的家一样。
祝双衣好歹还是懂得一些待客之道,念在对方一而再再而三出手相帮——即便没一次是他主动要求的,他觉得不招待一顿晚饭说不过去。
于是他搜刮完厨房剩的最后一点米,给他和贺兰破一人煮了一碗白粥——不做别的是为贺兰破着想。
白粥也是煮得稠不稠稀不稀,三口下去,两口米都是夹生的,祝双衣边喝边感概,难怪小鱼喜欢喝米汤,尽挑好的吃去了。
他原想着贺兰破要是挑三拣四,自己就佯装出一副受不了奚落的模样,顺便请人离开,爱去哪吃去哪吃,岂知贺兰破喝得面不改色,愣是一滴水都没有浪费。
这反叫祝双衣没了主张:“那个……家里没别的了,将就将就。”
贺兰破说:“很好吃。”
祝双衣微愕:“好吃?”
同样的谎话贺兰破说不出第二次,于是他别开目光:“顶饱。”
祝双衣不以为意,打了个哈欠往门外走:“我去给小鱼送药,送了就不回来了,你在这里委屈一晚吧。”
说完没听到贺兰破吱声,他跨出门槛时忍不住回头,才见贺兰破欲言又止地凝望着他。
祝双衣疑惑,怎么晚上还没到,就委屈上了。
他被他的眼神盯得猝不及防:“怎么啦?”
贺兰破动动嘴唇,似是有两分黯然情绪:“你让我一个人,你不回来陪我吗?”
他这要求其实并不过分,甚至本该如此:哪有客人来了,主人家把人丢在家里自行离开的道理呢?
“可是……”祝双衣颇为难,“小鱼要我陪他睡呢。”
贺兰破耐心问:“你需要陪他一整晚吗?”
祝双衣一想,这不无道理,小鱼如果睡着了,哪里还知道他有没有在身边呢?
祝双衣心道那就累点好了,全然没发觉自己思路已跟着贺兰破在走:“那我把他哄睡了回来陪你。”
贺兰破抿唇笑了笑:“嗯。”
他如此进退有度,叫祝双衣不禁赞叹:“还是你年纪大,会体谅人。”
贺兰破的扬到一半的嘴角僵了僵:“我,年纪大?”
“不是吗?”祝双衣说,“你比我大,比小鱼更大。莫非你不大?”
贺兰破沉默,不欲继续这个话题:“……我大。”
祝双衣一走,他便看向下午厨房飘雪的地方若有所思,又拿起长刀在院子里练起来。
戚长敛是不会现在动手的,他清楚地记得,祝双衣离开小鱼下落不明,是在第二年的春天。
奶奶家里,特地给祝双衣留了门。
小鱼的房间被人轻手轻脚推开,他躺在床上,敏锐地察觉到了祝双衣的气息,但一直到祝双衣来到床前,他都没有动。
“小鱼?”祝双衣一看就知道他醒着,想是还在为白天的事赌气,便故意溜到床头卡着小鱼咯吱窝把人抱过去,一双手在箍着小鱼轻轻摇晃,“有没有想我啊?”
小鱼果然挣扎着要从他身上下来。
祝双衣赶紧逮住他,像拎一个挂件:“先把药喝了。我给你带了葡萄。”
小鱼这才安安稳稳坐他腿上喝了药,喝到一半,被草水苦得说不出话,竟是气喘吁吁。祝双衣眼疾手快往他嘴里塞了两颗葡萄,他吃完抗议着,要休息一会儿再喝下半碗,其实是害怕祝双衣一喂完药就又跑掉。
“好吧好吧。”祝双衣是个顶好说话的,他开口要星星,祝双衣都舍不得摘月亮,当下便用手接了他嘴里的葡萄皮,又递了一颗喂过去,“今天感觉怎么样?”
小鱼是个命硬的孩子,纵使体弱多病,那是自小营养不良的缘故,但其实不管多大的灾痛,总能被他捉弄天意似的熬过去,一不留神身子就见好了。
当下他喝了几顿药,又睡了那么几天,先有白虎汤打底,加上菣草汁,奶奶看似家徒四壁,实则顿顿肉糜稀饭给他放在门口,如此养着,小鱼其实恢复了几分精神,只不想祝双衣走,倒在怀里哼唧:“不舒服。”
祝双衣听他声音恹恹的,又比平日细微,赶忙在他背上额上摸:“哪里不舒服?”
“不知道。”小鱼翻滚着身体,把脸埋在祝双衣肚子上蹭来蹭去,明知故问,“这是谁的屋子?”
祝双衣有一下没一下拍拍他的背:“是奶奶的。”
“我们自己的屋子呢?”
祝双衣想,看来小鱼是不知晓廖二烧了房子的事情的,估计那天正病重,睡在床上,被大火熏晕了也没察觉。
他便回答:“我做饭不小心把厨房烧了,收拾一下就能回去啦。”
小鱼说:“那你今晚回去吗?”
“我今晚陪你啊。”祝双衣就着这个姿势往下滑,半个身体上了床,一双脚还放在外面,“我陪你睡觉。”
小鱼听他不走,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他把胳膊搭在祝双衣腰上,说:“你给我讲点什么吧。”
“讲什么?”
“讲故事。”小鱼说,“以前我……我见别人的娘,就会在睡觉的时候给他们的孩子讲故事。祝双衣你为什么不会讲故事?”
祝双衣哑然。
他自然是没有谁抱着自己讲故事的记忆,但说起故事呢,他肚子又有那么几个,像天生记得的一般,同他脑子里那些诗词歌赋、花言巧语一样,倒是足以信口拈来,只是不知从何而来。
他又不是文曲星转世,总不能是娘胎里带来的,祝双衣认为,自己以前或许也是有人抱着讲过故事的,不记得是他记忆缺失的缘故。
“谁说我不会啦,”祝双衣辩驳,当即拿出有力证据,“你听过无相观音吗?”
“谁是无相观音?”
“无相观音,就是沾洲的创世之神咯。”祝双衣心里很没底,因为他对这些故事的保存是碎片化的,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无论如何连贯不起来,不过既开了口,他硬着头皮也要说,“世上很多神仙,他们的神像威武雄壮,手上拿的是各自的法器。可无相观音就长得雌雄莫辨,美貌非常。他在神庙里的金身也与别人不同,是一手提着灯,另一只手里,掌心站着个小泥人儿的模样。”
小鱼问:“他的掌心为什么站个小泥人?”
祝双衣解释:“因为他本来没有脸,是那个泥人儿画出了他的脸。”
小鱼又问:“所以那个泥人儿要站在掌心天天看他的脸?”
祝双衣纠正:“所以他把那个泥人儿放在掌心,啪一掌打死了!”
小鱼:“……”
祝双衣没听见小鱼的反应,便低头看下去。小鱼仰躺在他胳膊上,眨眨眼,一瘪嘴,是又要哇哇大哭的架势。
不好,这故事的结局太恐怖,把小鱼吓着了。
“啊呀……”祝双衣这下手忙脚乱,把小鱼搂在怀里拍着哄,“不是的不是的,是我记错了,不是这样的,你别哭啦……”
小鱼如今哭是干打雷不下雨,若非真的难过,便是做个架势吓唬祝双衣。
祝双衣很快发现,这家伙埋头在他胸前嚎了半晌,泪珠子也就装模作样洒了两滴,倒是把自己嚎累了,哭着哭着就窝在祝双衣怀里睡着了。
他来来回回折腾一天,现下也是眼皮子打架,昏昏沉沉间还没忘记家里坐着个贺兰公子,又强打精神坐起来。
要是能一瞬间移动到家里就好了,祝双衣暗暗地想,昨夜他便是如此到了廖二床前的。
当时他睡在自己床上,思维异常活跃,下床拿了刀与剑,恨不得一眨眼就在廖二跟前。
结果当真一眨眼的功夫,祝双衣周围陡然一变,他竟站在了廖二的房里。
他当然不明就里,只知自己那时的恨意与杀人的欲望极其强烈,体内便莫名生出一股子力量驱使他在瞬息之间挪了位置。
今夜呢?祝双衣闭上眼琢磨,今夜他也很累,但万万不能一下子就回到家里,那样会把贺兰公子给吓出毛病。
他悄悄给小鱼盖上薄被,站起来,沉思道,那就回到家门口的小路上好了。
再一睁眼,祝双衣站在漆黑的小道上。前方,自己的小屋子里还有隐约的微光。
祝双衣定了定心神,一边走一边想,下次自己得把无相观音的故事编得合乎情理些。他现在不会,试着参考别的志怪小说总能学会,无非是斩妖除魔、守护苍生、英勇就义的那一套。神仙嘛,下凡的故事都大差不差的。
届时他编出一套《无相观音传》,拿去茶馆里卖给说书先生,就能赚大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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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灯:你就遭老罪咯
第43章 43
他脑子里做着发财的美梦,实际上不动声色,回去跟贺兰破碰面时正撞上对方练完刀,刚收拾好屋子,给他烧了热水。
祝双衣累极,有现成的热水便拿去用作洗漱,这时没觉出不对劲来。
直到夜里和贺兰破一起躺上了床。
他的屋子小,床也小,平时睡一个他一个小鱼还刚刚好,眼下容纳两个成年男子,便略显拥挤,非得有一个人侧着睡不可了。
他倒是一贯侧睡的,不抱着贺兰破也要抱小鱼,因此这回也毫无顾忌地把胳膊往贺兰破腰身上搭。
搭着搭着,祝双衣脑袋活跃起来。
他先是回想起第一次与贺兰破见面,对方就心甘情愿让他骗了一袋金子,不恼不羞,甚至还怕他讹得不够;第二次在湖边就给他洗衣服;第三次直接做起这家里的主人来了!
他蓦地睁眼,对上贺兰破两道温润平静的视线,像是已经看了他很久了。
“你为什么帮我?”祝双衣说这话时并未想着远离,倒是一反手把贺兰破抱得更紧了些,像是警惕,像是愤怒,“你也想操我?”
他其实并不很了解这话的具体含义,只从以往在花街柳巷时察言观色的经验和廖二的行为举止里,感觉到这应该是带点下流与不正当的意思。
“你还太小。”贺兰破握住他的手腕,思忖着那个“也”字,“难道有人想?”
祝双衣冷着脸哼了一声,放开他,仰躺回去,望着黑洞洞的屋顶:“有很多人想操我。他们不说,以为我看不出来。”
贺兰破问:“哪些人?”
祝双衣刻意回避了廖二:“赌坊里的,花楼里的,饭馆里的,戏院里的。我去过的地方,总有手摸上来。他们仗着我是男的,摸得更大胆、更勤快。”
贺兰破从不知道他去过这么多地方:“为什么去那些地方?”
“钱。”祝双衣面不改色,“我要从他们身上挣钱。”
可他从贺兰破身上讹了钱,贺兰破却没有占他的便宜。
他又扭头看向贺兰破:“你不想做点什么?”
“不用再试探我。”贺兰破把被角盖在他肚子上,像祝双衣总对待小鱼那样,“快点睡觉。”
祝双衣凝视他半晌,蹬了蹬脚下的被子,一偏头打算睡了。
闭上眼没一会儿,他嗅到一股幽幽的暗香。
他循着这股香气往贺兰破身上靠,凑得近了,鼻尖几乎抵在贺兰破的领口。
“贺兰公子,”祝双衣隔着衣领的交叉口有意无意蹭到贺兰破的皮肤,“你身上怎么会有香气?”
贺兰破后背几乎贴着墙了,他默不作声让祝双衣在他身上闻了好一会儿,才掏出身上的香囊,里头是他用沾洲叹回来以前随身携带的一些山空。
祝双衣对着香囊嗅了一口,没觉出味儿来,还要去嗅第二口,贺兰破突然把香囊举高了:“叫一声哥哥。”
祝双衣一愣:“……什么?”
“我年纪大,”贺兰破面无波澜,把香囊举在祝双衣够不到的高度,淡淡道,“你应该叫我一声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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