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安啸禹来接咱俩。”于小安拿起了手机。
事情办得很顺利,只是当医生亲自把大姑的情况说给航磊听的时候,他还是觉得如同当头一棒——想象和希望是一回事,现实和真相果然是另一回事。
脑海中反复出现一个词:病入膏肓。
太可怕了。
深入骨髓的绝望太可怕了。
他不知道自己一直在抖。
航远明第一时间带了钱过来,一进病房看到了航磊、于小安和安啸禹三个人。
没有邵翀,没有他心里如同毒瘤一样的那个男孩子,但此时他也顾不上想原因,脑海中浮现一个念头:如果儿子“改邪归正”,他倒是可以借这个契机跟他和好。
“什么时候做手术?”他问航远茹,这是他唯一的妹妹,今天航磊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很意外,谁都不愿意听到亲人生病,他也不例外,只不过他这些年见过太多、也经历过太多,对生死看的比较淡。
只是想到妹妹和儿子的亲昵,还是非常难过——这么多年来一直是妹妹在照顾儿子,他心知肚明,他心疼儿子,可一想到他叛逆地非要和一个男孩子厮混在一起,气就不打一处来。
“还没定排期。”航远茹说,“相关检查还有很多没有做。”
兄妹两人五官很相像,一看就是一家人,只是航远明看上去更凌厉,而航远茹更柔和。
安啸禹看着本该亲密无间的两人之间有种莫名的疏离,他拽了拽航磊和于小安,把两人拉出了病房,关了病房门。
“成功几率有多少?”航远明也很关注妹妹的病情,毕竟突如其来,这算是噩耗了。
“没什么几率不几率的。”她垂下头,玩弄着自己的手指,从小到大都被人称为灵巧的双手,十指修长纤细,可在岁月的无情攻击之下,已经粗糙,再不见年少时的细腻光滑,人老了,就哪里都老了,没有谁能逃得过时间的犒赏。
“来医院就是安慰磊子,我……到头了。”她像是在说别人的事,那种平静却越发叫人心疼。
航远明如同被定住一般,站在病房里全身僵硬。
(222)碰面
不知道是不是如同老人们说的,每个人到最后的时候都是知道自己的命数的,此刻的航远茹便是这样,在循着生命的轨迹走最后一段路。
这种事,在亲人眼里却不是那么回事了,航远明在巨大的震惊之后有一些愤怒,他说不清楚这怒气是对谁,或许是对妹妹,他埋怨她没有照顾好自己;也许是对自己,对亲人的关注几乎为零,到她最后的时候才知道;又或许是对这个时代对这个社会,钱那么多有什么用?带来满足儿子不切实际的愿望?
“你打算瞒着航磊?”他一辈子都这样,即使是还在襁褓中,航磊从有了这个名字开始,他就一直直呼他大名。
“瞒不住的,磊子那么聪明,他那几个小兄弟也都精明得很,很快就能戳破我的谎言了,只不过我希望借此来缓冲这件事给他的冲击,毕竟太突然,”说到这里她笑了一下,那样无力又脆弱的笑容,“我总觉得这辈子做的最对不起他的就是这件事了。”
她没有说完到底是什么事,航远明猜得出来,这个进入知天命年纪的男人见过太多,凭着自己的手段和才能获得了今时今日的地位和财富,却永远败在亲情上。
“医生说还有多久?”
“一到三个月吧。”
“干嘛还为了满足小屁孩儿的愿望而委屈自己呢?出去走走吧,去想去的地方,做想做的事,吃想吃的东西。”妹妹还是妹妹,却不再是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小女孩了,她不止开始衰老,还要面对死亡,在他完全不知道的时候。
“你陪我吗?”她笑得极温柔,眼神中却没有任何期盼,这话她是说出来调侃他的。
航远明有些心动,“可以。我抽一个礼拜陪你,绝对可以的。”
对一个只剩一个月的人来说,抽一个礼拜给她……
“有那个时间你不如多陪陪磊子。”她垂下头,玩弄自己的手指,“磊子很乖的,从小到大,你比我更清楚不是吗?再说那个孩子,邵翀,”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这个名字,她没有看自己哥哥的表情,但也猜得到,那必定是满脸的厌恶,“如果我走了,如果你还是现在这样的态度,那个孩子会是磊子唯一最亲密的人,你可以自己想一想,万一有一天他们分手,你的宝贝儿子会怎么样?”
第245章 偶遇
航远明看着妹妹发间的白发愣了神。
“当然,我并不希望他们分手,只不过谁也说不好,或许因为你的高压,他选择了屈服,两人分开?”她抬起头看着窗外,窗户外只有一片绿油油的杨树叶,什么都看不到,“可他又没办法走上你认为的正途……”她在尽自己最后的力量劝说这个男人接受自己的儿子。
偶尔传来的蝉鸣,填补了病房里短暂的沉默。
“小茹,你现在说这些干什么?”航远明刚才无从发泄的愤怒仿佛找到了出口,却又没办法对着个病人过于放肆,“你有心情想那个,倒不如好好先关心一下你自己!”
航远茹转头凝视这个对凡事都游刃有余、却偏偏在这件事上非要一条道走到黑的男人,有些无奈,更多的是绝望。
“你说的对,那请你让我休息一会儿吧。”她看上去有些疲惫。
和小时候每一次求哥哥带她出去玩或者让哥哥帮忙偷父母藏在高处的饼干一样,她尽可能眼神调皮,轻巧地挑挑眉,不过这一次,却是不着痕迹地下了逐客令。
他没办法,把银行卡放在她床头,低声说,“我明天再过来。”
打开病房门,刚才几个小伙子都在门口站着,一个个愁云满面,看着就压抑,他不能说别人,只能训自己儿子,“对着你姑姑的时候开心点儿,别让他看见心烦。”
航磊已经很久没有和父亲说过话了,一时间他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于小安凑上来,“叔,你放心,磊子对大姑孝顺着呢,他都想到了。”
航远明认得于小安,一路过来都是他教育航磊时候“别人家的孩子”。
距离上次见面快有一年时间了,小姑娘似的男孩儿长得更加挺拔了,只不过这脸蛋儿还是那样水灵;回头看到另一个男孩,以前没见过,看起来比自己熟悉的这两个小屁孩儿稳重许多,见到自己望他,他礼貌地点点头,“叔叔好。”
他无心再久留,也不知道该和这几个小伙子说什么,特别是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航磊,跟他们打过招呼就往电梯方向走。
刚走几步,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面对面不足三米距离之外的那个人让他没有继续走。
而对方显然也僵住了脚步。
邵翀。
手里拎着一篮水果,还有一件矿泉水。
航远明从来没有直接面对过邵翀,他对他的印象完全来自于航磊手机里的照片和聊天记录。
邵翀亦然。
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两个人很奇妙地,明明没有见过对方,却都能在人群中一眼认出对方。
航远明心里的邵翀应该是只狐狸精,祸害自己儿子的祸水,娘娘腔,或者扭捏、惺惺作态;他眼前的邵翀干净安静,这是他唯二能够想到的形容词,看上去非常舒服,对方说不上好看,眉眼间的淡然却气场强大,直击心门,让每一个人都能感受到他的那种超然,如果看到邵翀,会让他联想到谁,航远明心里出现的第一个人是航远茹。
邵翀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个人只看过航磊手机里的相片,还是个半侧面,可在这种场合下,他知道这是航磊的父亲。
打招呼?或者当陌生人?
他短暂犹豫了一下就选择了前者,他微微欠身,“叔叔好。”笑容恰到好处,足够礼貌又不虚伪,真诚而温暖。
航远明点了点头,如果不是知道他是儿子的男朋友,他或许会觉得这个孩子很不错,不过可惜,没有如果。
都说“不打笑脸人”,邵翀是来看航远茹的,航远明没说什么,却始终觉得有必要跟这个孩子聊一聊,但不是现在,“邵翀是吧?”
邵翀突然被点到名有些意外,他以为航磊爸爸不会跟他说什么的,毕竟在航磊的描述中,他对自己深恶痛绝,有如瘟疫,恨不得避而远之,连带自己儿子也躲得越远越好。
“是。”邵翀轻轻颔首。
回答得不卑不亢,在他心里,该来的总会来,不可能真的无声无息地把人家儿子拐走,也不可能让航磊真的一辈子断绝和父亲的关系,尽管现在并不是最佳的时机。
“你先去看小茹吧,一会儿在医院对面的茶楼找我。”航远明说,同时递上自己的名片。
“好。”邵翀双手接过,目送他离开。
航磊在内心里对自己爸爸还是有些敬畏的,看着他离开,邵翀走到自己身边,才问:“他跟你说啥了?咋还给你名片?”
“约我聊聊。”邵翀说着,和安啸禹、于小安打过招呼,“没事儿,先看大姑去。”
“他找你聊啥?”航磊满脸的不耐烦。
“你心里没数吗?”邵翀笑他。
“你别去了,一会儿我还要回去给大姑做饭,你陪着我吧。”航磊有些幼稚地想用这样的办法阻止两个人见面。
“航磊。”邵翀停下来,在人来人往的医院走廊里,当着两个朋友的面,郑重其事地跟航磊说,“总要面对的,而且,他是你爸。”
“我知道,我知道这是早晚的事儿,可是有必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吗?”航磊觉得亲爹有点不懂事了,现在的当务之急怎么看都是治好大姑的病。
“你想的多了。”邵翀不想在医院和他争执什么。
“我了解我爸。”航磊辩解。
“先看大姑好吗?”邵翀叹气。
“好。”
航远茹真的很喜欢邵翀,一见邵翀推开病房门,她便敛起先前的惆怅,坐直身子,冲他微笑,“翀儿来了?”随后拍拍身边的床,“来这儿坐。”
“大姑。”邵翀不多说话,只是微笑,这笑容百分之百治愈系,航磊看了只觉得心头一热,好像什么不愉快的事都不曾发生过,只有大姑身上的病人服将他拉回现实。
“你们呀,就是太把我当回事了。我好得很呢!”大姑满口的埋怨,心里却欢喜得很。
“大姑,您别多想,好好养着,好好听医生的话,没有那么悲观。”邵翀还是忍不住劝两句。
第246章 初谈
“听话,我最听话了,你看磊子叫我来住院开刀,我就来了。”大姑笑着说,说完,她顿了一下,拉起邵翀的手,“翀儿,磊子平时咋咋呼呼的,其实心特软,他说什么做什么你别和他一般见识,多让着他。”
“大姑!”航磊听这话总觉得大姑像是在交代遗言,逼的他总想流泪,可又不敢哭。
“我懂的,您放心,航磊在我眼里,”他眼中含笑,停顿住,看了眼航磊,对方正一脸期待地看着他,等着他的后半句,邵翀满意地抿起嘴,才又转向大姑继续说完,“是个宝。”
邵翀笑容里难掩的羞涩,在几个人面前低下头来,他另一只手覆在大姑手背上面,那样恬淡,整个世界都会随着他的笑容静默下来,不再慌乱,没有不安。
于小安偷偷握了一下安啸禹的手,不知为什么,邵翀叫人如此安心。
一个小时后,邵翀带着这样的笑容坐在了航远明指定的茶楼里,和他相对而坐。
面前是一杯沏好的大红袍,他不喜欢喝茶,尤其红茶,每次闻到浓浓的茶香他便已经觉得有些醉了,喝完更是会头晕,一点儿也喝不来,好像他本就是个清心寡欲的人,这样浓郁的东西跟他格格不入。
但此时此刻,多年精通于处理人际关系、攻人脉、精于察言观色、通晓人情世故的航远明,也丝毫没有留意到他的情绪,这青年像是早就看淡了一切一样,不羡黄金罍,不慕白玉杯,仿佛没有什么能让他动心的事物,航远明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有机可乘。
“你知道下午不能探望病人吗?”他给自己点了颗烟,随即把烟盒递给邵翀。
他摆手,“谢谢您,我不抽。航磊明令禁止。”他刻意补充道。这几乎是在向航远明宣战。
明令禁止这种事,要么对方怕你,要么对方爱你,才会被所谓的“命令”“禁止”了自己的言行。
航远明突然发现航磊对自己,这两样都没有。所有他给儿子的“明令禁止”如同浮云。
邵翀悠然道,“我知道,中午办完住院手续航磊才告诉我大姑生病的事,我第一时间就过来了。”对于这点,邵翀其实还有些生气,毕竟他到的时候,安啸禹都在场了。
航磊这种明显把自己当外人的行为,自然引得邵翀几多不满。
航远明笑了,他弹了弹烟灰,“航磊居然没有最先告诉你?”他捕捉到他转瞬即逝的委屈,瞬间变化成自己攻击的武器。
“他总这样,怕我受累。”邵翀脸上的笑容是面具,更是他的护身符,保护他不受侵害。
“哦~”航远明像是来了兴趣,“他对你真好。”
“他对您更好。”邵翀直视航远明。
除了面部轮廓,可以说航磊和他很不像,航磊自己说过,他最像已故的母亲,五官细节都一模一样,但眉目间的气质、眼神里的情绪,丝毫不能掩饰他们的血缘。
“好?”航远明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是更好。”邵翀强调。
航远明看外星人一样的看这邵翀:一个不听自己话,为了个毛头小子不惜和亲爹断绝关系的儿子,算对自己好?
邵翀对航远明的想法心知肚明,“如果您看到您结婚那天他是怎么哭的,大概就不会质疑了。”
其实邵翀并没有亲眼看到航磊哭,但是看着他一杯接一杯地给自己灌酒,他不说话,只闷头喝酒,这才让人担心,他的目的就是想喝醉自己,好逃避这个荒凉的世界,忘记被割绝的亲情,没有经历,便不能百分之百体会他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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