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雇了他竟反而遂了谈丰的愿吗?”青年复又垂头盯着账本,像是能从账本里瞧出钱来。
“或许是遂了谈丰的愿。”谈锦伸手取过他手中的账本放在一旁,“但将他留下后患无穷。况且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无论何种原因,背叛过我的人,我也不可能将他继续留在身边。”
齐元清点了点头,他也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性子,若他是谈锦,也会解雇王旺。转而又问道:“那我们也要降价吗?”
最初几天阳山饭店菜品的价格只有酒庄的一半,后来实在是亏本,加上王旺过去后菜品风味有所提升,便抬了次价,但总归还是要比谈氏酒庄便宜一些。如今客人多聚在阳山饭店,也是因为那边价格更便宜。
谈锦摇了摇头,“成本摆在那,降也降不了多少。况且如果我降价之后,谈丰也降价,难不成我继续降吗?”他将勺子递到青年手中,“从一开始,谈氏酒庄不就是因为每日的新品才红火起来的吗?阳山饭店可以复刻我们原有的菜式,但新出的菜式却是复刻不得。”
齐元清舀了一勺递到男人嘴边,回忆时头不自觉地歪了歪,显出些不设防的稚气,“最近好像没出新菜式?”谈锦瞧了手指便有些痒,想摸摸他颊上的软肉,却又唯恐吓到他,垂下眼忍耐住了冲动。
“可能是我江郎才尽了吧。”谈锦玩笑道。他咽下口中的粥,味道有点像现代的加料奶茶,他不爱吃这些,所以才只盛了一碗。但由青年喂来的,便格外可口一些。
自清秋诗会后确实有一段时间没有推出新菜式了,原因很简单,他这几日但凡有点空闲时间,便想着该做些合青年口味的糕点药膳之类。
谈锦伸手抓着青年的衣袖在手中把玩,调笑道:“若是酒楼生意一直这样惨淡,可如何是好?”
“剽窃他人成果的才不会长久。”齐元清以为他当真在担忧,安慰道:“时日长了,客人肯定都会回来的。”
“那还得等很长时间。”男人垂着眼,倒像是真的担忧,“我该何时才能攒够给你的聘礼?”
“说什么聘礼……”青年面上泛起薄红,“大不了我同你一块攒钱。”他动了动手指,“我可以卖字画赚钱。”
“果真吗?”谈锦没忍住笑出声,哪有人攒钱娶自己的,真是个傻的。他握着青年的手指揉捏,得寸进尺地开口:“届时就由你来养着我,让我也体验一下吃软饭的滋味。”
“好。”青年极为认真地点头。养着谈锦……听起来好像也不错。
“我可舍不得你为了赚钱吃苦。”谈锦正色道,“写字作画当作兴趣即好,若是变成谋生的手段,反倒会失了乐趣与初心。”
……
七日后。
谈丰到了午时才姗姗来迟,本以为店中会同往常一样座无虚席,没料到一进门,好几桌都是空着的。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客人一夜之间都消失了?他冲进后厨,正瞧见王旺和另外两位厨师坐在一旁休息,心中的火气蹭地一下便烧起来了,却仍压着怒气问道:“今日店里客人怎么这么少?”
“谈老爷。”王旺听出他话里的责备,慢慢站起身,心中也极为不耐烦。这谈丰不懂厨房的事总爱乱插手就算了,还丁点看不得人闲,在他手底下干活实在辛苦。
“今日客人少一是因为昨日城中便有流言说外面有瘟疫,好些人都不敢出门。二是因为谈氏酒庄昨日推出了新品,据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许多客人今日都赶着去尝鲜。”
“瘟疫?”,谈丰皱了皱眉,“隔个一阵子便要冒出这类谣言。这些乡野小民也真是愚蠢。”他拉着嘴角,满脸的横肉都向下掉,理所当然地开口:“谈锦那小子又搞出什么新菜式了?你还不会照着抄吗?”
如果只是看一眼尝一遍便会做的话,所有人都成了神厨了。王旺咽下心中牢骚,压着心中不忿道:“确实不会抄。”
“那便把他的菜谱偷来。”
“谈锦从未看过菜谱,每回都是他自己写菜谱。”
“那你说怎么办?”谈丰将桌子拍得震天响,“当初你不是说只要我们的价格更低,就会让客人全来我们这吃,让谈氏酒庄倒闭吗?!”
王旺垂头没有答话,隔了半晌忽然道:“从前谈氏酒庄清早分发的都是面点,但如今为何转为施粥了?”
“还能因为什么。”谈丰见他顾左右而言他,怒气更甚,“熬粥省时省钱,这么简单的道理,你还不明白吗?我看他用来熬粥的茶叶多半都是客人喝剩的。”
王旺没接中年男人的话茬,他虽没去领过那粥,但也知道谈锦做不出把客人喝过的茶叶再拿来熬粥的事,更何况他这几日听别人形容那粥入口软糯,滋味甚美。要将一碗粥熬得美味,其中花费的时间精力绝对要甚于制作面点。
“我听旁人说,酒楼的小二施粥时曾说喝了茶粥可以强身健体,预防疾病。”
“吹嘘罢了。”谈丰不明白王旺为何揪着施粥之事不放,“别再管施粥的事,好好想想如何仿制谈氏酒楼的新品。”
“不。”王旺摇头,“我总觉得谈氏酒庄施茶粥与瘟疫的传言有关联。”他忽然想起前几次见到齐元清时,对方都在咳嗽,拍掌道:“说不定谈锦早就知道瘟疫一事。”
“怎么可能?哪来的瘟疫。”谈丰不屑道:“你也同那帮愚民一样听风便是雨吗?如今节气变换,感染风寒的人变多,说不定他施粥就是为了这个。”反正谈锦总爱想些歪门邪道来拉动酒楼的生意。
这话说得倒也在理,但王旺直觉事情不大简单,他低头看着案板旁磨得锋利的菜刀,忽然道:“其实若要整垮谈氏酒庄,也不一定要日日仿做他们的新菜。”这太被动了,况且一味模仿一定走不长远。
“那怎么办?”他一说这个话题谈丰便来了点精神,语气也和缓了许多。
“瘟疫之事虽不知真假,但人心惶惶却是真的,加上谈氏酒庄在这时候分发可以强身健体的茶粥……”王旺顿了顿,思索自己是否做得太过,但等谈锦众叛亲离,他说不准会求自己回去。
思及此,他心中最后一点疑虑也没了,“或许我们可以散播谣言说谈锦早已知道瘟疫之事。”齐元清总是带着病色的脸在他脑中一闪而过,“就说他那位夫郎感染了瘟疫,而他隐而不报,私下袒护便好了。届时若是城中人相信了,便能将他们赶出花溪城。”
到那时他再说出实情,接纳谈锦,不就成了大功臣。
“可若只是空口说说,城中百姓能相信吗?”齐元清多病也不是一两日了,这是城中人人俱知的。以他的身子,在这时节感染风寒也太过正常。
“所以需得提前铺垫,再找几人栽赃陷害。”两人凑近了,王旺将自己的打算说与他听,谈丰听得直点头,“想不到你除了会做菜,挑事的功夫也是一等一的。就按你说得来办,如此谈锦的好日子也过不了几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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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头王旺一出场的时候,就设计了他后面要叛变,也做了些铺垫。他对谈锦的态度,有点病娇……啊啊啊就素那种我不是你心中最重要的下属我就毁掉你,职场里的病娇男。
茶粥现实生活也有的,但我没喝过,大部分应该是咸味的。我想象中谈锦熬给齐元清那份就是奶茶的味道哈哈哈哈哈应该就是糯香牛乳茶之类的
第47章
“明日便要立冬了。”谈锦站在窗边,“我今日再去酒楼交代些事宜,算算日子,也该启程了。”
五日前,谈锦拜访了宋声,得知西北的疫情并未得到控制,反而开始蔓延,且有传到花溪城的趋势。谈锦言明要与齐元清离开的计划,却也承诺日后若有需要他自会鼎力相助。
回来后隔了三日,谈锦便设计将时疫流言悄悄传出。宋声那边应该能猜到是他是始作俑者,却也没阻拦,甚至依旧是只限制入城不限制出城,默许了城中百姓出城逃命一事。
“你和我一起去吧。”或许是危险降至,谈锦近日总觉得有些心慌,要时时刻刻将青年带在身边心中才踏实些。
两人在酒楼待到戌时,日暮西垂,谈锦将最后的事情交代好,起身理了理袍子准备离开,却听丁四问道:“谈少爷,您与齐夫郎离开是因为近些天传的时疫吗?”
谈锦点头,“原本便打算年前带着元清回京探亲,正赶上城中在传时疫之事,便准备早些动身,你呢?”他望着少年,淡淡开口:“时疫之事恐怕十有八九是真的,你的打算是什么?若要离开也没什么,等你再回来时自然还能回酒楼工作。”
“我的打算?”丁四挠了挠头,没料到谈锦会突然问这个,“我自然还是留在花溪城。离开的多半是在外乡有亲戚接济的,像我这种举目无亲的,便是去了外乡,多半也会横死街头。”
“况且我认识的人都在城中,如果就这样离开……”少年垂头想了想,他有些不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最终憋出一句,“就这样离开,去到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像是我前面十几年都白活了似的。”
谈锦倒没想到丁四平时瞧着大大咧咧的,竟然还会有如此充满哲学思辨色彩的想法,心中却也理解少年。他本没有家产,自然不会考虑财产的事,更多考虑的是邻里之间的感情。
而对于其他人而言,则不仅要考虑感情之事,亦要考虑财产之事。
古人多半安土重迁,他们世代依靠土地生活,无论是田地还是宅子,这些都是带不走的东西。若是一朝搬迁,尤其是这种大疫之下无人接买土地的情况下,几乎意味着要抛弃世代积累的财富,重新开始。其中的风险甚至更甚于因时疫而死的风险。
是以就算宋声将时疫一事公布,恐怕搬迁之人也是寥寥。
回去的马车上,天已经黑了,齐元清挑起车帘去看官道旁稀疏的灯火,犹豫了半晌还是开口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从前是谁?”他想着丁四的话,心中觉得谈锦初到这时也是谁都不认识,那他会思念从前的亲人吗?会觉得前几十年的时间都是白活吗?
“我从前……”谈锦想了想,他尚不知该如何与青年解释后世科技高速发展的社会,只一句带过道:“我生活的世界与这里大有不同,那里没有哥儿,只有男子和女子。我在那儿继承了一家食肆,是从我奶奶手里继承的。”
“你奶奶?”齐元清没料到女子也能开食肆,惊叹之余却更关心另一个问题,“如今你待在这,你奶奶怎么办?”
“她去年去世了。”谈锦将车帘放下,没忍住摸了摸青年被夜风吹凉的面颊,“我的父母在我十九岁时也因为意外去世了。所以,我在那个世界没有直系亲属,朋友倒是很多。”
他知晓青年是在担心他思念从前亲人,心中像是撞进一团火似的,暖烘烘的,“我奶奶去世时,我二十五岁,已经继承了家业,她唯一的惦念就是我的婚事。”他顿了顿,继续道:“在这儿,二十五算是年纪很大了,孩子都该满地跑。但在我原先生活的地方,莫说二十五六,便是三十五六不成亲生子的也大有人在。”
“不成亲生子?”这在永朝是相当离经叛道的言论,也怪不得男人先前如此生涩,原来竟是真的从未沾染过情爱之事吗?“你原本也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吗?”
“我从未设想过这个问题。遇上了喜欢的就会成亲,若是没有喜欢的,一直一个人也无妨。所以这些年我一直是一个人。我奶奶闭眼前还拉着我的手让祖宗保佑我:一年之内遇上喜欢的人,抓紧成亲生子。”
话说到这,谈锦愣了一下,他穿来的时间,正好是她奶奶忌日的前一天,难不成还真是祖宗显灵了?!
这想法只在他脑中划过一瞬,便因太过荒诞而被丢在一旁。
“问这个做什么,担心我因为丁四的话便也觉得前半生白活吗?”谈锦眼中带了点促狭的笑意,“若是没有前半生的积累,我如何有这样的厨艺在此地重振酒楼,又如何养成如今的品性,让你属意于我呢?”
“你又胡说。”青年面上红扑扑的,似是花朵含苞待放的娇嫩颜色,他习惯了含蓄,每回谈锦说此类的话,他听了便觉得羞赧,背过身子只露出通红的耳尖。
谈锦看了却觉得可爱,哄道:“我说错了,是我属意你。夫郎,别气了,转头看看我吧。”
青年被他叫得耳尖愈红,却又果真被哄得转过身,长睫扑簌,声音低不可闻,“我也属意于你。”
“嗯。”青年的脸整个红透了,但与谈锦的掌心相比却还是凉。
掌心滑润的触感让谈锦有些舍不得收手,马车摇晃间,两人不知怎得就靠近了。
呼吸相交的瞬间,青年下意识攥住了谈锦的衣襟,期期艾艾地开口:“轻一些。”又说:“车夫还在外面。”
如果他还像上次那般又发出羞人的声音,那他便真的没脸见人了。
“好。”谈锦贴着他的唇回答,克制着放柔了动作,像是在嗅闻一朵花的香气,十足的小心翼翼。
马车到了宅院前,谈锦抱着青年下了马车。齐元清靠在他怀里咳了一声,推着他的胸膛说要下来。谈锦依言把人放下,刚要开门进去,忽然看见远处有火光,隐隐有喧闹声传来。
“元清,你先进去。”谈锦远远瞧见谈丰走在最前面,直觉这帮人来势汹汹。
“我陪着你。”青年攥着他的衣袖,态度坚决。谈锦叹了口气,没说话,转而将青年的手包在手心。
两人站在门前,不慌不忙地看着这群人走近。
谈丰走在最前面,旁边还有位算命先生模样的人,手中拿着一个不停摆动的寻龙尺,口中念念有词。待走近后,他手中的寻龙尺便忽然顿住,直指向谈锦二人。那算命先生便一声怪叫,尖着嗓子道:“就是他们。”
谈锦嗤笑了一声,冷眼望着谈丰,打算瞧瞧他能搞出什么幺蛾子,却听谈丰身后一人站出来道:“怪不得我爹那日在谈氏酒庄吃过包子后,回去便高烧不止,一定是被他们传染了疫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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