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城山:「吾梦中好杀人。」
裴淞:「我还没见过这世面。」
路城山:「你过来吧,1203。」
得救了。
裴淞立刻抛下那乱七八糟,扭曲得被芯从被罩里跑出来的床,拎上整个行李箱推门出去。
那边,路城山确实没睡,他在电话里和赛会的人讨论今天换胎枪以及整个设备的问题。其实自己从业多年,碰见过千奇百怪的意外,但这次是小孩第一场职业竞速赛,或许是萌生出了护犊子的心,路城山还是决定交涉一下。
看看能不能发个显眼的通告,好让那小孩儿睡个安稳觉。
赛道上因设备故障而导致罚时、罚位置的案例并不少,更甚还有被其他车队直接压断设备管的事儿,临到最后在赛事中心仲裁,也只有金钱补偿。
赛会的人对路城山还是比较客气,即便凌晨一点,还是在电话那边好声好气。
两声叩门,路城山走到门边打开,门外站着神清气爽的男大学生,朝他笑出了酒窝,刚要张嘴说话,路城山食指比在唇中做了噤声的动作,然后指指手机。
裴淞会意,点头,进来房间里。
路城山还在打电话:“是,设备故障的问题我明白,你不用强调这个,类似事件我经历过不少了,我想要的是赛会能就此事件发一个道歉声明。”
裴淞轻手轻脚地关上门,把行李箱靠墙放。
他听见路城山说:“对,这是裴淞第一场职业场地赛,孩子还小,直接罚去队尾,那么多人看笑话。”
天地良心,路城山本人今年三十,未婚未育,他在网上看到一些以“孩子还小”开头的言论,多半也嗤之以鼻,但轮到自己的时候,人类双标展现得淋漓尽致。
“好,谢了。”路城山挂断电话。
裴淞超乖地坐在床角,眨巴眼睛:“路工。”
“那个导致超时的维修组组员是阿楠,一个新员工。”路城山走到他面前,拉过椅子坐下,对他说,“阿楠挺愧疚的,他当时在拧你后轮的螺栓,他担心没拧紧,就多拧了两下,超时了。”
裴淞摇摇头:“没事的,我就是当时那一下太难受了。”
“他想让我代他,跟你说声抱歉。”路城山稍微弓了些腰,和裴淞平视着,“但是,裴淞,我们是一个团队,这个团队里的成员,都只是拥有一些技能的普通人,我们都会犯错。今天是阿楠犯错,他超时维修,明天可能是我犯错,可能是姜蝶,也可能会是你,团队的意义之一,是包容所有可以被原谅的错误。”
裴淞点头:“我明白,没关系,我也会在赛道上撞车,这次是我们倒霉。”
路城山说,“不仅我们倒霉,DF车队的仓房也出问题了,他们是升降台故障,只能升不能降,车升上去了下不来。”
“噗。”裴淞笑出声,“怪不得他们排位赛开的是备用车。”
路城山挪开视线,他想说的已经说完了。他的夙愿很简单,一个齐心协力的赛车团队,去辅助一个冲锋陷阵的赛车手。
有些车手会把团队看做“服务”,认为自己是凌驾于团队之上的人。所以路城山干脆直接亲自坐上车队食物链顶端,从根源上杜绝此类现象。
不过还好,裴淞可能完全没有意识到他是整个赛车团队的核心之一。
因为作为团队核心,在自己的房间的床没法睡觉的时候,会另开一间房,而不是跑来和工程师挤。
裴淞对自己的定义,可能和小工一样。
来打工的,能开上赛车,就会很开心。
总工程师强大且可靠,所以略微有点黏他,也是合理。
他安心钻进路城山的被窝里,干净又暖烘烘的被窝,没有汗味儿。路城山把窗帘拉紧了些,然后折回床边,在他旁边躺下。
“路工早点睡。”旁边的人忽然说了一句。
路城山是平躺的,他偏头看过去,裴淞侧身面朝他,嘟囔完那句话后,翻了个身,睡着了。
路城山闭上眼睛,自己向床沿的方向挪了挪。
他其实不太想让裴淞这样毫不戒备地靠近自己,第一次带他回家过夜,是事急从权,第一次在众目睽睽下拥抱他,是情感冲动,这次,真的没有其他说辞了。
路城山是Gay,他自己知道。
同时他也清楚明白,自己旁边躺着一个大学还没毕业的熊孩子。
他需要保持成年人的清醒,他反复告诫自己,裴淞只是个小孩子,孩子还小。慢慢地在这样的自我催眠里入睡。
“路工!”
他睁眼,陡然一惊,迅速向旁边躲开。
原因无他,裴淞一只手按在他枕头上,另一只手扶在他肩膀,看样子是在试图把他晃醒。
所以距离非常近,脸和脸的距离可能只有两寸。
“路工!”裴淞又唤了他一声,“快起来,我们要迟到了!”
“什么……”路城山伸手去摸手机,然而裴淞先他一步,按亮了他自己的手机屏幕,给他看,“九点整了路工,十点就是正赛了。”
路城山这回完全清醒了。
“我闹……”
“你闹钟被我抢先一步按掉了!”裴淞得意道,“被闹钟叫醒,简直是清晨的极刑,所以由我来叫醒你!”
“……”路城山哑然,“我谢谢你。”
“客气什么。”裴淞说。
没心没肺的孩子睡一觉起来又是一个阳光开朗大男孩,既没有抱怨自己倒霉挨罚,也没有吹嘘自己如何从队尾冲到第二。
新的一天新的状态,像万能重启公式一样,甚至今天也是新的小熊。
路城山刚坐起来……
“你看我!”裴淞不由分说直接跨上床,一条腿甚至直接跨过了路城山,路城山直接僵住。
裴淞没坐下来,叉着两条长腿直溜溜地跨跪在路城山身上,然后指着自己的T恤:“看!”
坦白讲,虽然自己身处下位,但路城山是真切地感觉到自己此时骑虎难下。
他不得已看向裴淞的T恤,今天依然是小熊T恤……天使小熊。
小熊有一对很肥的白色翅膀,但不太“天使”的是,小熊在拥有白色翅膀的同时,短胖的熊爪,端着一把加特林。
“……”路城山这时候不知道自己该先吐槽天使小熊但手持机关枪,还是该先让裴淞从自己身上下来。
结果是他被逗笑了。
起先路城山是想用咳嗽清嗓子来掩盖掉这个笑,但无论是小熊本身,还是面前骄傲得不行的裴淞,都让他觉得……
莫名的,很开心。
裴淞笑得很有感染力,指着衣服上的熊说:“我今天要把他们全崩了!”
“……好好。”路城山低下头调整了一下,不能再笑了,再笑就真的不像三十的人了,“你先下去。”
“什么?”裴淞歪头。
路城山控制好了表情,吞咽了一下:“从我身上……下去。”
“哦!”裴淞一个撤步原路退回地上,“快起床路工,去比赛了去比赛了!”
路城山掀开被子下来:“起来了,猴急的。”
“好急,急死了。”裴淞跟着他去卫生间,站在路城山旁边盯着他刷牙,“我昨晚梦见我在长直线一个崩四个,把他们全超了。”
年轻人啊……路城山感慨。
睡饱了之后确实很有活力。
从酒店去赛场的路上,裴淞的声音360度环绕在路城山周围,喋喋不休,从他昨晚那个梦,说到今天柯宝盟会过来看比赛,又说马上开学有场考试,还有迎新会。
直到进了P房,路城山一个气势如虹的站定、转身。
裴淞适才抿住嘴,意识到自己聒噪了一路:“嘴闭上了嘴闭上了。”
然后抿紧。
路城山垂眸看着他,相比大部分亚洲人,路城山的眼瞳很黑,狭而长的眼型半垂着看人的时候有些凉薄,但这时候他含着笑。
路城山竖起食指,说:“1分钟,换赛服,进赛车,1分钟后不管你在不在赛车里,我都直接落车,推车进赛道。”
裴淞一溜烟儿消失了。
第21章
十点整,正赛开始。
控制台这边井然有序,正赛是上午十点到十一点开始场地S组车辆,下午是GT和改装组。
下午路城山就要走。他在上周已经请好了假,说是请假,其实也就是通知一下同事们,他周日下午要从绍兴直接离开。
“下午就拜托给你了。”路城山说。
姜蝶笑着摆摆手:“没事的,倒是你,路工,我觉得……其实这不是妥协,而是顺应发展而已,你看我们车组现在很好,小裴也很喜欢你。”
路城山没再多说什么,只点点头。
姜蝶也不提了:“我过去检查一下消耗品。”
“好。”路城山说。
路城山周日下午请假的事情,只有维修组的同事们知道,他没告诉裴淞。
总之,比赛开始了。
阿波罗ie停在第二个发车格,第一是兰博基尼埃文塔多,他里面的车手是PM车队的王牌一号车手,杨春飞。
此人是现阶段国内场地赛第一梯队的赛车手,从他开的那辆车来看,就能知道他在PM队内是何种地位。
埃文塔多,兰博基尼以西班牙斗牛界最凶猛的一只公牛的名字来命名这辆车,可以想见它的动力有多恐怖。
裴淞瞄了眼那辆车,浑身上下都是进气口。如果说阿波罗ie的设计灵感来自大自然的猛禽掠食者,那么兰博基尼从给车子取名就能看出来——斗牛,一头绝对凶猛的斗牛。
“阿波罗ie车手你好,这里是控制台。”通话器里的声音将裴淞的思绪拉回来。
裴淞立刻回应:“工程师你好,通话器正常。”
“准备看灯。”
裴淞调整了一下呼吸。
前排发车的好处就是可以肆无忌惮地弹射起步,虽说是P2位置,但他在外线,兰博在内线,裴淞的前面没有车挡着。
接着,灯灭起跑。
另一边,遥测数据,起跑耗时0.35秒。非常完美。
弹射起步,顾名思义,它是一个“弹射”,也就是“瞬发”的事件。蓄住深油门,再死踩住刹车,让发动机处于超高的转速,同时车辆静止在发车格上。
这样,灯灭后,松开离合刹车,深油门保持不动,赛车就会以弹射的方式离开发车格。
兰博基尼和阿波罗都以绝佳的弹射起步冲出发车格。同时进入一号弯,同时出弯,同时开油衔接下一个弯。
众人感慨今年幽灵虎车队真是来了个怪物新人的时候,仓房里路城山冷静地看着他的遥测数据,并且在通话器里给他最直白简短的指挥。
裴淞的优势在于他走线大胆且灵活,赛车没有公式,开得最快的那个就最强。
入弯、出弯,不管仪表怎么转,不管水温油温上来了多少,也不管刹车碟还顶不顶得住——
总之,今天,这片蓝天下的赛道,只能有一个强者。
“下坡连弯把他超了。”路城山说。
“收到。”裴淞进到6挡,全油、满油。
阿波罗ie在连续弯道之中的缠斗压过兰博基尼,赛道上空回荡着它统治者一般的悦耳声浪,伴随着通话器里路城山的一句“漂亮”,直升机里摄影师记录下的这一段精彩镜头,已然能够入选年度最赏心悦目的画面。
有些车,它搭载了内燃机,搭载了序列式变速箱,使用最好的轮胎,刹车是1200度高温的强悍制动。
那么它,就该跑在赛道上。
它的每一匹马力都该被消耗在计时器上,它被踩下的每一脚油门,都该超越一个对手。
这就是裴淞热爱赛车的原因。
赛车,就是他的机甲。
“路工。”裴淞说,“菲斯在哪?”
“你后面两个。”路城山答道,“一个,他刚刚超了杨春飞。”
裴淞没有时间看后视镜,他起手刹漂过一号弯,问:“我第几圈进站?”
进站要换胎,裴淞这个时候的轮胎损耗已经超过60%,他马上就要开始掉速度。
路城山说:“最后10圈的时候进来,别急。”
按照裴淞现在的势头,路城山甚至觉得他可以挣一个最快单圈。但裴淞后面,尼克·菲斯驾驶的保时捷919不容小觑。
这位6岁就下赛道的东欧少年,属实是今天的劲敌。
于是路城山暂时关掉通话器,扭头问看直播的同事:“菲斯现在什么情况?”
同事回答:“他各个状态都太好了,但是昨天撞墙的那一下,伤到肩膀,今天是负伤上场,不知道怎么样。”
路城山点点头,接着愈发觉得难安。肩膀带伤,就说明他打方向很受影响,但是从菲斯的车速上来看,一个负伤的人能把车开成这样,确实很强。
“菲斯在吸你的尾流,他准备过掉你,走外线防守他。”路城山说。
裴淞感觉到了。昨天的练习赛和排位赛,不知道菲斯是在刻意保留实力,还是发挥得不好,今天正赛上能明显感到他的进攻性很强。
甚至有些游刃有余。
外线被防住,菲斯就切内线,裴淞转而守内线,跟他在赛道上互相攻防。
接着,来到了油门踩死的直线。
赛道版的保时捷919最怕什么?
交警?
阿波罗ie!
“进站。”路城山指挥他。
“收到。”
几乎是瞬间,换胎组出动,起车、换胎、落车、发车。重新进入赛道。
阳光正好,最后10圈,这场在浙赛举办的竞速场地赛,在10圈之后,裁判挥舞红白方格旗,场地S组的比赛正式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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