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午后出太阳了,一点也不温暖。
[2022.10.3]
分辨不出食物的味道,划破皮肤也感觉不到疼痛。
老是哭,好烦。死了算了。
[2022.10.7]
医生建议住院,但目前没有床位,要等。
今天拿起手机想找人聊天,通讯录翻下去一个人都没有。
陆钧行的心脏像被人死死攥住一样,泪腺在瞬间枯萎了,发干发涩,光是睁着都疼,迟来的洪涝轰轰烈烈,他哭得心惊又悲恸。
陆钧行不敢再往下看了,他为自己昨天的想法感到难堪,哪有什么避风港,都是用自己的无知砌成的高阁。
这本书里写着林云笙的日记,陆钧行匆忙去看写在书本背面的作品简介:
——24岁时,作者马特·海格不幸被命运选中成为抑郁症患者。书本讲述了这个并不比任何人坚强的年轻人,一点一滴克服精神上的极度痛苦,从绝望中活下来的故事。
至此,十七岁的陆钧行终于追上了十九岁的林云笙,真正的林云笙。
不是受人追捧的天才、不是他人厚望的奇迹,而是一名饱受折磨的抑郁症患者。
一如林云笙自己所说,他病入膏肓,为此胆战心惊,痛苦不已,并且从来没有获得过痊愈的机会。
陆钧行猛地站了起来,他迫切地想要知道林云笙的现状,可供血不足所导致的头晕眼花,让陆钧行只能伫在原地发懵。
倏地,他突然想起昨晚林云笙服下的药片。
陆钧行凭着记忆,从药箱里找出那瓶什么包装都没有的特殊小盒,倒了几片药到盖子上,拍完照片,才重新把它们装好,放了回去。
他坐到沙发上,照着药片上印刻地凹陷字样,比对了网络上众多抗抑郁药物的图片,居然真的找到了这份无名药的学名——舍曲林。
如坐针毡的忧戚,通过药物的功能主治说明,源源不断地送进陆钧行体内。
他怔怔地盯着自己手里的书,犹豫过后,选择再次打开了它。
这本《活下去的理由》一共两百四十页,林云笙的日记,被随意的写在任何一个字句旁边。
他好像不甚在意自己黑色的水笔字迹,与书里印刷的内容相互重叠。
陆钧行快速翻到书本后面,找到林云笙最近一段时间的日记。
[2027.2.25]
叶影说,他会教我如何爱人。
可是以这种目的去谈恋爱,不会让两个人都很累吗?
明天去问问他好了。
[2027.9.13]
跟叶影提了分手。
可能我果然还是不适合去谈什么恋爱吧。
[2027.9.14]
今天叶影的经纪人找到工作室,夏光把人轰走了。
后来她小心翼翼的问我,会不会跟忽然心软就跟叶影复合。
我觉得我应该不会。
那只是我第一次撞见叶影出轨,谁知道没撞见的又有几次呢。
好吧,这算恶意揣测了。
最近确实能感觉到自己的精神状态有些不对,但不想去医院做检查。
[2027.9.16]
今天一个小孩找到我,说要我做他的导演老师。
太乱来了,我肯定教不好他的。
然后便没有然后了,林云笙的日记在这里戛然而止。
“看什么呢,喊你这么多声都没应。”
林云笙的声音突然响起,陆钧行被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就想把书往自己的身后藏,可在对上林云笙的目光后,他又不自觉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陆钧行不想把事情糊弄过去,挨骂就挨骂吧,他做错了事,撞破了一层名为体面的规矩,总要受到惩罚。
如果惩罚过后,林云笙能愿意跟自己分享他的苦楚,那就再好不过了。陆钧行甘之如殆。
林云笙觉察到眼前人的不对,他摊开手,停在半空。
陆钧行抿了抿嘴,硬着头皮,把书放到了林云笙的掌心。
饶是林云笙,在看到书本封面的时候,脑袋也空了一下:“你是从哪里找到它的?”
得到答复后,林云笙点了点头,反应平淡到让陆钧行心慌。
但其实林云笙自己也在找这本书,想来应该是他之前替陆钧行整理房间的时候,随手把书放在了客厅,结果不小心忘记了。
早些年,林云笙会在书的侧页涂上荧光笔,防止自己发病后记忆衰退,找不到书,尤其像这种用来方便回溯病情的日记本,都会被他特别关照。
现在书是他自己丢到客厅的,所有书能随便翻的话也是他自己说的。
林云笙看着面前惴惴不安的小孩,只觉得无奈,怎么自己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都能被他一头撞上。
“看到哪了?”林云笙用食指指腹点了两下陆钧行的脑门,就当是在胡乱发泄自己的情绪。
陆钧行一并都好好受着,不敢再有隐瞒,瘪了瘪嘴,故意添了一点情绪,避重就轻道:“看到你说我是小孩。”
林云笙怔了怔:“全看完了?”
“没有!”陆钧行连忙道,“我只看了前面两页和最后两页。”
见林云笙半天没说话,陆钧行也开始不知所措:“真的!”
“怎么,”林云笙失笑不已,“还想要我夸你啊?”
陆钧行连忙摇头,又小心翼翼地抬眼道:“林老师,对不起,你要是生气的话就罚我吧,我做什么都可以,但你别不跟我说话。”
林云笙低着头,随手翻了几页书里的内容,都是一些见不得人的矫情话,也难为陆钧行居然看得下去。
“我没生气。”林云笙叹了口气,合上书。
陆钧行的手悄悄勾上林云笙的小指,见他没躲开,便顺势握了上去:“你不能骗我。”
“谁骗你了。”
林云笙要被陆钧行反客为主的能力气笑了,他拿手里的书轻轻砸了一下小孩的脑袋。
“不是找了卡尔维诺的书吗,快去看吧,这本我就先没收了。”
林云笙把书收回的房间里,心想自己哪里有什么立场去责怪陆钧行。
不管陆钧行本人有没有意识到,但实际上他已经承袭了太多关于“林云笙”的东西。
林云笙也一并深有感触的电影、完全建立在他的认同体系之上,才被筛选出来的文学作品、甚至是他看待事物的观点,以及思考方式……
在林云笙看来,自己私密的一切早就经由这场教学,以一种极为强硬的方式,或主动或被动地悉数塞给了陆钧行。
就算莫名的病耻感一度让他羞愧难当,林云笙也不得不承认——某种程度上,他之于陆钧行,早就没有什么隐私可言了。
令林云笙感到万幸的是,陆钧行的言行举止并没有因为撞破了自己的抑郁症,就做出什么生硬的改变,这让他在不觉间卸下了很多心理负担。
今天的午饭是陆钧行煮的。
陆钧行说:“林老师,如果你说不上来自己特别喜欢吃什么,我可以先带你尝一些我特别喜欢的。”
林云笙想了千百个敷衍的理由,就差把它们说出口了,但又在最后关头悉数咽下,说:“好。”
陆钧行立刻喜上眉梢,原地蹦了两下,把林云笙往怀里抱。
林云笙向来拿陆钧行没办法,他就像一阵深秋里走错门的春风,轰轰烈烈地吹来了,说什么是什么,真诚得浩浩荡荡,逼得林云笙身上的伪装,也跟着一层层褪去,不留一点余地。
饭桌上,陆钧行咬着筷子,得寸进尺:“林老师,我觉得你不可以再把我当作小孩了。”
林云笙眉头轻蹙,嘴里嚼着饭菜,面露疑惑。
陆钧行几乎都要猜到林老师下一句会说什么话了,他肯定会说,你不本来就是小孩吗。
“我的意思是,你遇到任何事情,好的坏的,在你需要我的时候,都可以跟我说。”
陆钧行一想到日记里的内容,就是一阵后怕,虽然自己现在对抑郁症所知甚少,但他之后愿意花时间去做功课、去了解。
林云笙愣愣地看着陆钧行,听到自己身体里有一处地方好像在节节败退。
你看,又有一个人信誓旦旦地走到自己面前,说出这些动听的话。
林云笙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要是把时光装进钟表里,时针分针往回拨到两年前,或许他早就该心动。
可现在的林云笙看自己,就好像一条奄奄一息的鱼,荒唐地恐惧着柔软的海水一次次将自己淹没。
这次他会回到海里吗?
会迷失在漩涡里吗?
会死无葬身之地吗?
但偏偏陆钧行还在说:“虽然我也在忐忑自己够不够资格说这些话,但是我们都试一试好不好?”
他皱起眉头,仿佛在想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他没有昂贵的礼物、没有欣喜若狂的神情,只是放下筷子,然后掰着手指,在那里想办法证明:
——“我可以帮你涂指甲、做你情绪的出口、然后永远站在你这边,我和别的小孩不一样,我可以帮你的,我一定会努力帮你的。”
第37章
林云笙的舌尖舔过唇面。
他突然想喝酒了。
照这种情况,林云笙觉得自己必须大醉一场,直到第二天断了片醒来,才好把这些话无伤大雅地避开。
但他又舍不得让陆钧行被辜负,好与不好总要有个答复。
就当林云笙准备开口说话时,手机突然跟受到轰炸似的,接二连三地传来震动。
他下意识抬眼去看陆钧行,等到对方的那句“你接吧”之后,这才伸手去拿手机。
余州的声音瞬间从电话那头爆开:“老板!你没去现场吗!?”
“什么现场?”林云笙愣了愣,没反应过来,“我在家里跟陆钧行吃午饭。”
“我靠!你认真的!?”
余州急死了,一嗓子险些吼破音:“今天是1839摄影奖的颁奖日!刚刚直播镜头扫到摆着你名字的座位,是空的啊!!!”
“哦,那个,”林云笙确实忘了这回事,他的指腹习惯性地抚过甲面,附着在上层的指甲油已经残缺破落,“我推了,本来就没去。”
余州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你推了!??”
自从接触摄影以来,余州最大的梦想就是有朝一日能站上1839摄影奖的领奖台。
今年他也去投稿了,但作品只堪堪被选进了竞赛单元,根本没机会获奖。
天知道余州在看到自家老板入围最后一轮的时候有多替他感到开心,但现在林云笙居然说,他把颁奖礼就这么推了???
因为这个空座位在密密麻麻的人群里,实在太过惹眼,到最后就连主办方也忍不住跑过来添了一把柴火,说大家不用等人来了,入围者早在半个月前就表明,自己无意出席颁奖礼。
此话一出,网友们纷纷炸开了锅。
【啊?但是林云笙半个月前,不是才陪陆钧行逛的夜市吗??】
【@陆钧行LU妖妃,你怎么看。】
【笑发财了,这都能被我捡到一口糖大嗑特嗑?】
【@中央电影学院官方微博你好不容易有一个难兄难弟,这不来认一下亲?】
【这是能说的吗,当我看到入围者名字的时候,就已经自动接受了他不会来的这件事……】
【林老师:在陪陆钧行看电影,勿CUE。】
夏光幸灾乐祸地把这些评论截图发到工作群里。
一会儿真的打算陪陆钧行看电影的林云笙:“……”
当然,陆妖妃本人对此还丝毫不知情。
林云笙接完余州的电话之后,手机就没安生过,询问的消息纷涌而来。
能加上林云笙微信的自然都是少数他珍重的人,所以林云笙也只好一边回复着,一边把先吃完饭的陆钧行赶去拉片。
陆钧行心里还念着林云笙话到嘴边的答复。
他有些委屈,觉得那些绊住林云笙的消息太不讲道理,都不论一个先来后到。
陆钧行把窗帘一拉,电脑连接投影仪,一屁股坐到地毯上,开始逐帧分析导演在镜头间留下的隐喻,暂停影片的空格键,被他按得哐哐响。
过了快两个小时,林云笙又接到了一通电话,乔晗和余州两个人的声音,在另一端轮番大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乔晗最兴奋,“老板!你获奖了!!!”
“林云笙,你现在真的熬出头了,”夏光更多的是感慨,“恭喜啊。”
其实夏光在得知林云笙不仅不过自己的生日,连春节那些传统节日都不过的时候,她就特别害怕。
因为夏光猛地发现,如果有一天,林云笙真的想要放弃自己生命,在这个世界上,好像谁都留不住他。
在林云笙抑郁症住院时,从未看望过他的父母留不住、像自己这样,对他境况无能为力的朋友留不住。
就连这个国家的文化、他获得的成就、所有的一切,好像都没办法在林云笙的身上留下太多痕迹。
于是当林云笙告诉夏光,他向1839摄影奖投了作品的时候,夏光是欣喜的。
因为林云笙一定是有了所求,才会主动去这么做的。
虽然林云笙拒绝了颁奖典礼的邀约、虽然现在夏光并不知道林云笙求的究竟是什么,但是他能开始做出行动,真的就已经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林云笙面对祝福,一下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他很早就猜到了自己会获奖,倒是有点意外他们没有把奖项取消。
“林云笙,你牛逼!爹!我以后喊你爹!”
余州的声音忽远忽近,一口一个爹咬着重音,激动得难以言表。
“你知道你自己拿了什么奖吗?”
林云笙的目光落到了陆钧行,孤孤单单怪可怜的背影上,兴致缺缺地随口一猜:“二等奖?”
“大错特错!”余州深吸一口气,“你现在可是1839摄影奖自创奖以来……”
24/71 首页 上一页 22 23 24 25 26 2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