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闭上眼睛,风声呼啸。
风阻的冲击力都快要把他托起,他们在向地面飞驰。
这种超高速度下,即使他们砸上水面,都会像砸在了水泥上,变成两摊血肉模糊的肉饼。
死亡迫近,心脏的鼓点剧烈敲响——
就在他们要落地的零点几秒之前,机车车头向上拉起。
金发暴徒的双臂肌肉暴鼓,硬生生用肉体的力量,把车头掰向上方,机车去势一变,猛然止住了下落的势头。
然而机车速度还是快到惊人。
方向一变,就又从俯冲改成向前疾驰,然而现在,他们已经变成在高高低低的居民区楼层之间穿梭飞行。
W区的城区居民楼密度极高,又大多是低矮的中高层建筑,楼房上方和外部延伸出许多违章建筑空间,遮盖的凉棚、四处可见的灯箱、穿插的步道、见缝插针栽培的植物箱……都在空间中展开,成了他们最好的掩体。
摩托车穿行在居民楼中间,他们的身影顷刻掩入各种遮挡物下,那束从高空中投下的追光灯,已经彻底被他们甩在身后。
居住区空间窄小,对于快速疾驰的机车来说,无异于是噩梦般的行驶道路,只要有零点一秒的分神,就会连人带车撞上意想不到的位置。
机车在狭窄空间中飞驰,不停地压弯、倾侧,隔着几厘米距离避开一块又一块灯牌。
机车尾焰刚喷烂一盆阳台上的绿植,就又点燃了一团乱麻般纠缠的电线,眼前迅速略过一排悬挂晾干的仿生机器人,又一个压弯,险险擦过一台生锈的空壳飞行车。
兰沉:这是进入障碍赛环节了。
他被埃德加保护得很好,身上一点都没擦到,倒霉的是那些他们经过的住宅楼和商业楼层,飞行机车引擎的巨大轰鸣声都快要震破别人的玻璃,引得许许多多人都从窗户后探身出来,对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破口大骂。
埃德加放声大笑,抱着兰沉笑得停都停不下来,他一边笑,一边还能精准操纵机车,继续在居民区之间低空穿行。
追光灯完全丢失目标,飞机在高空中仍不甘盘旋,可却始终无法从人口密度极高的居民生活区中,追踪到他们的红外成像。
警方飞机的光点逐渐在天空中消失不见,但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估计马上就会派出地面力量,对这片区域做地毯式搜查。
这场逃亡的猫鼠游戏仍在继续。
埃德加的车速慢下。
他开着摩托车,发动机引擎声减弱,摩托车在狭窄的楼房间穿行,一个急转弯,停留在某间向外突出的开放式阳台外。
摩托车依靠动力在半空中悬浮,他跳下机车,落在阳台上,牵着兰沉的手,示意他不要出声。
“我们找个地方躲一下,我要弄点东西。”埃德加压低声音在兰沉耳边道。
兰沉把护目镜推到头顶,在朦胧的夜色中安静跟在埃德加身后。
W区这种地方治安本来就不好,因此住在这里的居民晚上都把门窗锁得很紧。
埃德加观察了一下这间阳台门的门锁,从阳台边上摆放的花盆里捡起一根枯枝,三下两除二就把门锁撬开,“咔哒”一声打开了条门缝。
兰沉:……好家伙,原来“找个地方”还真是随便找个地方就硬上啊。
杏生活,堪称星际坑蒙拐骗、偷抢劫盗的大师。
衣服偷的,车子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估计也是零元购,钱是顺来的,连人都是被他抢到的。
要论道德感下限,陆昂和宗霆是无论多努力都比不上他了。
埃德加低声道:“你先在这里等我,我进去看看,把里面的人都打晕,你再进来。”
兰沉:……行!
说得好听,不就是让他放风吗。
这就要开始跟着宇宙大恶棍偷鸡摸狗的生活了。
他满脸不信任地点点头,抿紧双唇,松开拽住埃德加衣角的手。
埃德加拍拍他的脑袋,侧身走进屋内。
时间已是深夜,屋子里没有开灯,但埃德加仍能从窗户里透出的广告灯箱光线隐约看清房间轮廓。
这套房子很小,客厅、餐厅和厨房都挤在一起,生活杂物堆放得到处都是。看来有人长期生活在这屋子里。
不过没关系,只要把屋主打晕一晚上,他就能和兰沉在这里做暂时休整。
埃德加毫无负罪感地想。
绿眼睛在黑暗中像是一双猫眼,他辨认着客厅右手边的几扇门,正打算潜入卧室,没想到卧室门却先一步无声打开——
出现在门后的,是一个穿着睡裙、抱着安抚玩具的小女孩。
她不过齐埃德加腰高,双眼乌黑明亮,头发蓬松,呆呆地看着埃德加,仿佛不明白为什么家里会突然出现一个陌生人,表情懵懂。
愣了两秒后,女孩才反应过来一般,张开嘴,马上就要迸发出尖叫——
埃德加赶在叫声从她嘴里发出前,迅速出手,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唔唔、唔唔唔!”女孩被吓得睁大了眼睛,泪水很快涌出。
埃德加还没来得及动手把她勒住,卧室里的人似乎就被这边的动静吵醒,小声地嘟囔了几句,伸手按开壁灯。
啪。
灯光亮起,门口的埃德加,和被他捂住嘴的女孩,与床上挤在一起睡觉的一、二、三、四……七个人面面相觑。
画面如同粘土动画般定格。
埃德加:。
他看着床上的一窝人,视线飞快从五个小女孩和两个大人身上扫过。
这些孩子肤色外表各异,两个成年人也都是女性,此刻正惊恐地看着他,下意识张开双臂,把孩子们护在身后,张嘴就要尖叫。
“不许叫!”
埃德加恶狠狠地压低声音,装出凶神恶煞的模样,把手里的小女孩托起来,掏枪抵住她的头:“你们谁敢发出声音,我就弄死她!”
女孩在他怀中不住挣扎,“呜呜”直哭,提着两条小腿往埃德加身上踹。
埃德加维持着表情,默默忍下小女孩踹他的一脚。
两位成年女性慌张地抱住了床上的孩子们,面色焦急,“请别伤害她!你想要什么尽快可以拿,柜子里有现金,请别伤害我们……”
棕色鬈发女子向他哀求道。
她一边说话,一边和另一个女人努力把孩子们塞到自己身后。
孩子们瑟瑟发抖,但都乖巧地没有发出声音,惊恐的眼神越过女人的手臂看向埃德加。
埃德加实在没想到这么小的房子里都可以挤下这么一大家子人,简直就像他以前生活过的老鼠窝一样——
拥挤,混乱,肮脏,和别人一起挤在暗无天日的小房子里,只能依靠着养育者的保护,等待着不知道还会不会到来的明天。
埋在记忆深处的回忆罕见地被唤醒,那些并不愉快的记忆,像一帧帧快速抽走的画面,在他脑海中飞快掠过。
埃德加手臂僵硬,面色铁青。
这个驰名全宇宙的恶棍,第一次有骑虎难下的感觉。
这些人已经看见了他的脸,按照他向来的行事风格,他不会让她们还活着把看见过他这件事说出去。
可他的行动却迟疑了。
他手里的女孩还在哭,埃德加低头看了她一眼,决定干脆假装自己是一个入室抢劫犯,随便拿点东西就走人。
既然当了恶棍,那自然就要做到底。
他暗中松开抓住女孩的手,声色俱厉:“你们两个大人!过来一个和她交换!带我去你们放钱的地方,快点,别发出声音——”
“我来!我来和她交换,求求你,别动她,她是最敏感胆小的孩子……”棕色鬈发的女人急忙举手,另一个女人却忙拦住她,摇头道:“不,你别过去,莉齐,让我去!”
“可是梅泽——”
名叫梅泽的黑发女人将棕发女人按下,自己下了床,在床边摸索半天,心慌意乱中也没找到自己的那双拖鞋,只能光着脚走向埃德加。
她表情看起来很紧张,但眼神却一直紧紧拴在埃德加怀里的女孩身上,声音发颤:“先生,请你,请你放开她……”
埃德加装作冷哼,松开了手里的小女孩,小女孩一落地,立刻哭着扑向床上的棕发女人,棕发女人忙把她拉过去搂在怀里,低声道:“嘘,嘘,宝贝,别哭别哭……”
埃德加冷着脸,把女人拽过去,用手臂勒住她的脖子,凶狠道:“钱、值钱的东西,都放在哪里?全都拿出来给我!”
女人拼命让自己镇定下来,向床上的众人比了个眼色,“我这就带您去拿,先生,请不要生气……”
她一步一步往左边的抽屉柜方向挪,用手打开抽屉,里面果然放着些零散的硬币和纸币,以及一支手表和一条项链。
帝都星上现金使用率不高,这些现金总价不过几十块,应该是她们平常偶尔会剩下的一些零钱,远比不上那支手表和那条纯铜项链的价格。
埃德加假装自己不知道手表和项链的价值,一把将为数不多的纸币硬币都拿走塞进兜里,粗声粗气道:“就这么点?!”
女人被吓得发抖,解释道:“先生,这、这已经是我们所有现金了……”
“算我倒霉,”埃德加故意道,他阴狠地瞪了一眼床上的女人和小孩们,“遇到你们这些穷鬼。”
“你们自己清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给我小心点,我随时可以找上你们。”他哑声威胁道。
棕发女人忙抱住几个孩子,哀声道:“先生,您放心,我们什么都不会说的,只要您别伤害我们——我会管好孩子们,我们什么都没看见——”
埃德加做戏做全套,打算走过去随便找个小孩切一段头发下来,证明这是以后可以威胁他们的筹码。
他带着黑发女人走到床边。
意想不到的事情就在这一刻发生。
黑发女人似乎以为他是想把她们灭口,娇小的身体忽然爆发出一股极强的力量,一把用后脑撞向埃德加,手里不知何时握紧了一把长枪,猛地刺向他!
埃德加没料到她还会反击,躲闪不及,肌肉记忆触发,身体自动避开,却还是被长枪划中手臂,瞬间飙出鲜血。
“你!”埃德加捂住手臂怒视她。
女人却也被这一下吓得不轻,却又生怕埃德加会发火伤害她的家人,根本没有思考的余地,继续挥着刀扑上来,喊道:“滚出我们的家!我不会让你伤害我的孩子!”
她拼命挥舞着长枪想要和埃德加搏斗,另一个女人见状也扑了过来,抄起旁边的一个锡制水壶就往埃德加身上砸,孩子们纷纷开始嚎啕大哭。
埃德加一边躲闪着黑发女人的刀锋,一边避开另一个女人的扑打,口中发出啧声。
他无意伤害她们,只能装作不敌,身上挨了好几下,边走边退,看起来就像是被她们联手“赶”了出去。
他退到阳台门口,还在阳台等他的兰沉也听到了屋子里的声音,站起身好奇地向内张望,怎料下一秒,埃德加就夺门而出,阴沉着脸朝他冲过来,夹起他就跑:“走!”
兰沉没来得及反应,人已经被埃德加夹上摩托车,发动机启动,一声轰响,身体被惯性扯得向后一倒,顷刻已飞出几百米外。
兰沉忙住埃德加的腰,随后才觉得触感不对,手指上一片滑腻。
他抬起手,借着月色与灯光,看清了手上的一片深色。
“你受伤了?”兰沉吓了一跳。
埃德加抿嘴不答,表情难看,开着摩托车又飞出好几公里,随后一个急刹,摩托车停在某栋民宅的窗外。
透过窗户,可以看到里面亮着的光屏游戏画面,一个胖乎乎的年轻男人头戴耳机,正着迷地打着游戏,根本听不见外面的动静,也没注意到停在窗外的这辆重型机车。
埃德加眼神很冷,直接把车头一别,用摩托车车头撞碎窗玻璃,跳了进去。
那男人被惊得从沙发上跳起来,手里的游戏手柄一甩,人也滚在地上,“你你你你是谁——”
他还没来得及问完,埃德加就已经把他拎了起来,一个干脆利落的手刀劈下,他立刻晕了过去。
埃德加把他踢到一边,回头看向兰沉。
兰沉坐在摩托车后座,低头看着自己满是鲜血的手心。
随即无措地抬起头,“你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埃德加看起来心情极差,他走到窗边,把兰沉抱下来,半句话都不说。
兰沉靠在他怀里,幸好房间里亮着灯,他才得以看见埃德加被割开的夹克外套,鲜血正是从这些割口里流出来的。
兰沉:……牛哇。刚才那屋子里怕不是有什么史诗级克苏鲁怪兽,才能把杏生活伤成这样。
大活人进去,大血人出来,脸色还那么臭,难道真是遇到了对手?
埃德加把他放到沙发上,他有些紧张地坐起身,抓住埃德加的袖子,一脸欲言又止。
他注意到了埃德加的伤口,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关心对方。
一双漂亮的杏仁眼看向金发男人,嘴唇轻轻动了动,却没有吐出明确的字词,只是别别扭扭地,扯了下男人的手。
鲜血顺着埃德加的手臂滴滴答答地淌下来,兰沉的手掌上也全是血,他用双手在衣服上擦拭了下,小声说:“好脏。”
这句话不知哪里惹毛了埃德加,男人脸色一下子变得更冷了。
他平常对兰沉,向来都是一张笑脸,现在看上去却格外阴沉,很有杀人越货不眨眼的气质。
兰沉偷偷看他一眼,男人已经从身上摸出几块金属装置,坐在地上开始拼接起来了。
无处安放的两条长腿一条伸直,一条屈起,就这么坐在脏兮兮的地毯上,低着头,在牛仔裤上擦干血迹,摆弄着手里的东西,一副自闭的模样。
金发垂落在额前,金色的睫毛又浓又长,随眼帘半垂,看起来居然有些……落寞。
兰沉:哦豁,这是真的受伤了。
他不清楚埃德加到底在屋子里遇见了什么,但他知道……现在,是一个大好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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