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皎走到床边,在床沿上坐下。
他看向床上躺着的男人。
——图拉真·尤里乌斯。
这个永恒帝国的真正拥有者,一位君王,一个不称职的丈夫,一个……他的爱人。
年迈的君主紧闭双眼,躺在床上,脸上已全是皱纹,白发斑斑,老朽不堪。
池皎闲闲地用指尖拂过对方的白发,眼神却狂热无比。
这双眼睛居然在发着光,手指颤抖,又似留恋,一点点抚摸着图拉真·尤里乌斯的头发、额头、面颊,最终按到对方胸口。
“姐夫,”池皎低声开口,脸上却在笑,“你儿子好厉害呀,都能把我软禁在皇宫了。”
——几天之内,陆昂从濒临崩溃,到接受义肢手术,再到暗中掌握整座皇宫的控制权,这一切变化,如此剧烈而无声,却是真的让他,十足意外。
陆昂的成长速度,已经不能用惊喜来形容了。
他的手指放在对方心口处,手掌摊平,耐心感受着手心中传来的心脏的跳动。
只要心脏还能跳,不就是还活着么?
有什么不好,这么乖,这么听话地躺在床上,他只要想看他,就能见到他,而且再也不用听到他对他的任何一句斥骂……
池皎无论再见到躺在床上的图拉真几次,都会依然忍不住地笑出声。
他捂着嘴,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俯身靠近床上的君主,完美精致、雌雄莫辨的面庞贴着对方的脖子,呵气如兰:“我一个个杀掉你那些孩子的时候,可真没想到,你会留下一个这么优秀的子嗣。”
“我真恨不得他是我给你生的,”池皎笑容满面,柳叶眉抬起,眼神专注又痴迷,“他身上有你的影子,连讨厌我的眼神都一模一样。”
“真好啊……姐夫,你就算是想去死,都还要给我留下另一个你。”
池皎笑着说道。
他一头黑色的长发都铺在了床上,雪白的面孔蹭着另一个人松弛的皮肤,不仅丝毫没有嫌弃,反而迷恋又喜悦:“我就知道你心里有我。”
池皎又笑了一声,用手指捂住嘴唇,涂着黑色指甲油的指尖扣向自己下颌:“他就是你啊……他就是年轻时的你,那么恨我,又那么喜欢别人。”
含笑的凤眸忽然冷意森然。
“——你说,你这个孩子,我该拿他怎么办才好呢?我能让你像这样一直陪着我,我该不该让他也像你一样陪我?”
池皎慢吞吞地说着,居然真的在向床上昏迷不醒的君主征询意见。
他自言自语道:“不……好像不行,这个孩子比你更恨我,你知不知道每次看到他恨我的眼神,我有多开心。”
池皎掐住手心,又从床上直起身,歪着头道:“你当初那么恨我,也不过是把我送到别的星系去,可你还是没想到,我不在帝都星上,也照样可以折磨你的孩子,折磨我的姐姐——我是不是很可怕啊?”
他得意地握住了图拉真·尤里乌斯的手。
“谁让你喜欢折磨我呢?你明明知道我那么爱你,却看都不肯看我一眼,还要迎娶我的姐姐,你知不知道我每天嫉妒得都快发疯了!”
他猛地扯过对方的手臂,把君王的手颤抖着贴到自己脸上,侧着脸,沉醉地说:“……不过幸好,我把所有人都解决了,现在你就是我一个人的。以后,你也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你放心,我很快就可以帮你的儿子铲除所有对手,我一定会把你的儿子也留在我身边,我要让他吃过所有我吃过的苦,我要让他知道我有多爱他……”
池皎着迷地说道,用脸再反复蹭了几下对方的手背,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
他站了起来,走向窗边。
常年不曾拉开的窗帘难得打开,月影与星辉透过落地窗洒入房间,落在池皎身上。
房间里顿时充盈着月光的清辉,夜色暗蓝如海。
池皎转过身,向床上的男人欠了欠身,一手背在身后,一手向前,是一个邀请的手势——
“来,姐夫,和我跳舞吧。”
池皎脸上带着幅度极大的笑容,挺直了腰,抬起双臂,手指向内弯曲,仿佛已经搭上某个人的双手。
他轻声地,哼起了一段琴曲。
那是舞会上的曲调。
他伴着自己哼的调子,开始一前一后地踏着脚步。
他在月光下轻轻旋转身体,目光注视着床上的男人,在自己的幻想中,与对方亲密共舞。
他转了一圈又一圈……
不知疲倦,也永不停歇。
这个高挑纤长的身影被月光投下长长的影子,映在地毯上,仿佛一个陶醉旋转着的灵魂。
似乎有人与他共舞,似乎这样畸形幽暗的爱恋,在月光中,已获得回应。
……舞步轻旋。
在这一刻,光脑上被解密的信息,已无声无息地,传输向另一个端口。
——天空塔之上,年轻的储君面色阴沉,看向了室内光屏上逐行析出的文字。
他的目光在文字上一行行下移。
直到看到了某个让他神色巨变的消息。
他骤然起身,拄着拐杖,大步走向门口,旁边待命的一群人都乌泱泱跟了上去,“殿下?您要去哪里?”“殿下,目前银河系那边情况不明,您贸然出宫会有危险……”
“我会有什么危险?”
陆昂站定,转身看向刚才说话的一个男子。
他沉沉地盯着对方,握紧手中拐杖,“你是想告诉我,我们的敌人,已经在帝国的心脏上,可以为所欲为?在帝都星?”
对方立刻噤声,忙向他下跪:“殿下恕罪,臣绝无此意……”
陆昂冷冷地瞥他一眼,转身道:“备车,我去军部医院。”
“是……殿下。”
B区。军部医院。
皇室车队悄然无声地从夜空中降落在医院顶楼停车坪上。
一辆深蓝色飞行车最后驶落,飞行车底盘上升出起落架,稳稳当当地支撑在地面。
车门打开,最先出来的是一根拐杖,随后才是年轻储君阴郁而苍白的脸。
陆昂拄着拐杖,回头看了一眼夜色深重的天空。
仿佛心有所感,他在夜色下,神情愈发萧瑟。
他垂下眼帘:“走吧。”
一群人跟在他身后,进入了医院内。
陆昂的突然而至,显然让整间医院都措手不及。
值班的医护们都跑到走廊中,低头向陆昂行礼,全都不敢多说半句话。
医院院长急忙赶来,迎上陆昂,向他匆匆行礼。
军区医院的医护大多归属军方编制,所以他行的是军礼,也并未口诵敬辞,陆昂扫了一眼对方的军衔,直接问道:“兰安雅在哪?”
院长露出讶异神色,紧张道:“殿、殿下,兰安雅这位病人正在进行紧急维生抢救……”
他没有问陆昂是怎么知道兰安雅在他们医院的,作为军部医院的一把手,他自然有敏锐的政治嗅觉,知道什么该问,什么又不该问。
现在是陆昂亲自来医院找一位病人,那即便这位病人和宗霆关系非同寻常,他也不可能会向陆昂隐瞒兰安雅的情况。
“在哪?”陆昂语气不耐,示意他给自己带路。
院长忙欠身点头,“殿下请跟我来,病人在另一层楼……“
他带着陆昂乘坐电梯,抵达抢救室所在的楼层。
陆昂拄着拐杖,似乎已经逐渐适应他那条机械义肢,走得越来越快,在看到抢救室的指路标志后,马上加快步伐,赶到了抢救室门口。
——他的脚步在抢救室门口的长椅前停下。
宗霆一身整齐的黑色军装,坐在长椅上,脸色苍白,双眸黑沉。
他身边还坐着一名面容姣好的年轻女性,见到陆昂,便慌忙起身,准备向他行礼。
可宗霆却伸出手按住了她。
陆昂冷冷地看着他,手中的拐杖渐渐松开,不服输一般,把拐杖扔给了边上的侍从。
骄傲的天之骄子,怎会愿意自己在宗霆面前落任何下风。
即使他的那条机械腿此刻正啮噬着他的血肉,从关节连接处传来的疼痛让他快要掐破自己的手心,他也依然不愿意拿起那根拐杖,让宗霆看到他残废的模样。
他直直地,站在宗霆面前,盯着宗霆的脸,开口道:“你知道了。”
——他并未直接说出口,可事实已心照不宣。
陆昂到现在,都仍然不愿意相信这件事。
可宗霆的表情,分明地,再一次向陆昂证明了这件事的真实性。
陆昂心里满是恨意与痛楚,他如此憎恨宗霆,早已无法容忍对方的存在。
因此看向宗霆的目光,愈发阴鸷和冰冷。
宗霆不答,沉默地站起身向他行礼。
姿势标准,身躯笔挺,行动见并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陆昂冷笑了下:“听说你差点死在手术台上。”
宗霆仍是无言,沉着面色,眼神看向抢救室透明的落地玻璃。
倒是他身边那名女性有些生气地看了陆昂一眼,抓住宗霆袖管,似在安慰他。
陆昂扫了她一眼,并不理会,只是道:“她进了生命维持机,也不可能再活多久,你们确定能在把兰沉找回来之前,保住她的性命?”
他看向身旁的院长。
与此同时,宗霆的目光也落在了院长身上。
院长被夹在这两个人之间,早就紧张得后背都在冒冷汗。但好在他作为专业医生和军人心理素质过硬,外表仍然十分镇定,欠身答道:“殿下,这并非我们能够左右的事情,全看病人的求生意志是否足够顽强,生命维持机最多可以让病人在无意识状态下多存活一周——”
“我不需要你告诉我别的,我只想知道,你能确保她还可以活几天?”陆昂打断他。
“这……”院长征询似的看了看宗霆,面露难色,“三、三天……这是我们可以保证的时间。”
“三天,”陆昂思索片刻,“要是三天之后呢?她会死?”
院长战战兢兢:“我、我们还不能这么武断地下结论……”
陆昂心里盘算着在封锁全帝都星的情况下,他能用多快的时间找到兰沉。
他知道兰沉的身世,兰安雅已经是兰沉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亲人,他不希望让兰沉错过和兰安雅的最后一面,可他现在根本就没办法告诉兰沉这个消息!
陆昂心下一沉,又急又痛,转而想着:……可要是,兰沉不知道这件事,会不会更好一些?
——不,陆昂横下心,他知道没能见上自己母亲最后一面的滋味。
他自幼失怙,没人比他更清楚,这将是一个多大的遗憾。
他于是冷声道:“要是维生机也没用,就把她的意识上传吧。”
——意识上传,是一种很早就被开发出来的医学手段。
医院可以通过脑神经活动捕捉仪器,将停止生命体征不超过三小时内的逝者的意识数据上传,复制到数据储存中心,成为数字档案。
之后,逝者家属可以选择根据这份意识数据,为逝者建立虚拟AI模型,AI模型会具备逝者的记忆和思维模式,仍然可以与生者进行沟通对话。
这也算是一种对于生者的人道主义关怀,但在伦理学意义上,意识上传所引发的争议一直未曾平息过。
很多人认为,这一举动是侵犯了逝者的人格权益;也有人主张,具备逝者记忆和思维模式的AI模型,已经是一种类生命体,它们的存在是一种道德悖论,并不应该被大肆鼓励和宣传。
尽管如此,还是有很多因为家人、朋友或者爱人的逝去而痛不欲生的人,会选择将逝者的意识上传,用这个手段,来让逝者留在自己身边。
院长怔住,他被陆昂提出的这个要求惊了一下,反应了几秒,才磕磕绊绊道:“可是、可是意识上传,是一定需要直系亲属本人签名确认的,我们没办法在没有确认文件的情况下这么做……”
“国玺可以替代签名。”陆昂冷酷地说。
“可——”院长还在试图挣扎。
一直沉默着的宗霆终于出声:“殿下,我反对您的意见。”
陆昂冷冷地斜眼看他:“你反对我?”
年轻的储君眯了下眼睛,又问一句:“你说你反对我?你觉得你是谁?”
……他言语之中,已尽是一个君王的压迫感。
他在质问宗霆,作为君王的臣子,用什么资格去反对他的意见。
宗霆抬眸,仿佛并不在乎陆昂的沉声威胁。
“意识上传需要兰沉自己来确认,殿下不必再过问此事,后续事宜,将由我全权处理。”
陆昂道:“哦,你能以什么身份?她是你的家属?”
宗霆脸色阴沉,黑色的双眸中像刮起风暴。他看向陆昂,看向这个高傲而冷漠的储君,眼中的怒火一寸寸点燃。
“殿下,她是兰沉的母亲,也曾是我法律意义上的母亲,我有义务在兰沉不在的时候,替他照料她。”
“那你告诉我,兰沉为什么会不在这里?”
陆昂咬牙切齿地质问。
他拖着那条机械仿生义肢,一步一步,走到宗霆面前。
两道怒气冲冲的视线在空气中交锋,彼此都不肯退让。
陆昂死死看着宗霆,眼神是几乎要将宗霆处死的恨意:“是你,没有把他救下来,是你,把他拱手让给了别人。”
宗霆握住双拳,脸色黑到吓人。
陆昂一字一句,都似匕首,插向他身上尚未愈合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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