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于是安静地在沙发上等了几分钟,随后慢慢爬到埃德加身后,用手指戳了戳对方的后脖颈。
“喂,”他声音很小,难得有些怯怯的,“你别弄那个了,帮我装一下助听器,我自己装不了。”
埃德加停下动作。
他放下了手里摆弄的东西,转过来看着兰沉,绿色双眼中罕见地缺少笑意,而是故作平静,“东西给我,我帮你弄。”
兰沉把一直抱在怀里的那个长条形盒子递给他。
埃德加接过盒子,又起身找到厨房洗了下手,然后重新坐下,把盒子拆开,拿出里面的助听器。
助听器是极为精密的金属质地,略粗的弧形线条,贴合着耳后的弧线,还有一个塞住耳道的内置耳机,上下两端和内侧各有一个自粘吸力扣,可以把助听器固定在皮肤上。
埃德加:“转过去。”
兰沉侧过头,用自己的左耳对着他,撩开左耳附近的头发。
埃德加沉默地看着他洁白细腻的耳朵,耳廓上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的新鲜伤疤,那是他在爆炸中被弄坏的内置助听器取下来的伤痕。
而他现在戴的那个劣质助听器,已经把耳后皮肤勒得发红。
……豌豆公主一样,总要用最柔软细腻的软垫将他包裹,再用最昂贵的水源将他灌溉。
要有如此耐心,才能养育出一朵芬芳漂亮的小玫瑰。
男人的手指在他耳廓上摸了一下,兰沉立刻缩起脖子:“别乱碰我,很痒!”
他语气并没有以前那样冲,反而像是某种亲昵的撒娇。
少年转过脸,杏仁眼眼波流转,一刹那间好看到让人失神。
埃德加定定地看他,抿了抿唇:“知道了。”
他手上动作放得更轻,轻柔地捏着兰沉的耳垂往前掀,把原来的助听器摘下,再把新助听器严丝合缝地装到耳后位置,最后再把耳机塞进他的耳孔。
耳机放进去的时候,少年大概是又觉得痒,挤了下肩膀,抓住埃德加的手腕。
“好了,”埃德加的目光落在兰沉抓住他的手指上,可以看见指缝里他自己干涸的血迹,“感觉怎么样?听得清楚么?”
兰沉点点头,挑剔道:“……还行吧,比之前听起来清楚一点。就是不方便,我不喜欢耳朵里塞东西。”
埃德加道:“这已经是外面黑市里能买到最好的了,这款助听器不准私人售卖,一般只能在医院里安装。”
怪不得在酒馆里那个胖男人和埃德加交易时那么紧张,原来真的是在做违法生意。
兰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并不理解埃德加这简单一句话,背后得付出多少心思。
他转而道:“那我们等价交换,你帮我装助听器,我帮你包扎伤口。”
说这话时,他的目光又落在埃德加还没脱掉的外套夹克上,眼神透着一股狡黠和得意。
——原来他是为了这个,才绕这么一大圈,故意向埃德加求助。
他知道埃德加不想理会这些伤口,就算他提出关心,埃德加也不会回复,所以才找出借口,让埃德加放下手中的活和他交谈。
他满脸写着“你看我是不是很聪明”,表情生动,却让埃德加顿时哑然。
这个总是满不在乎的金发暴徒,此刻直愣愣地看着他的小公主,绿眼睛里情绪复杂无比。
兰沉像是没有察觉,还在那歪过头,臭屁地朝男人看,嘴角弯弯,鲜活无比。
……他怎么能做到在这么美丽的同时,又如此丰富和迷人。
像一颗层层包裹的巧克力球,表面是平平无奇的巧克力外层,只有把他含在舌尖舔舐,才能尝到巧克力曾下面香脆的果仁,之后是松软的奶油酥、细腻的果酱、沁香的夏威夷果肉……他一层又一层,都能给人无限惊喜。
他恍惚间,似乎都看到了,兰沉捧着一颗心,向他笑着走过来。
猛然像有什么东西在埃德加心中击出回音,他凝视着兰沉白到发光的脸,半天都说不出话。
兰沉看他没反应,有些奇怪地问:“你怎么了?”
埃德加如梦初醒般回神,极快地掩饰道:“没什么。”
兰沉勾着嘴角,按住他的肩膀,“快点快点,你坐着,我来给你包扎!”
他兴致勃勃,应该是第一次准备给别人包扎,就像是见到了新奇玩具的小孩一样兴奋。
埃德加僵着身体,坐到了沙发上,顺从兰沉的意思,脱下了破破烂烂的旧夹克外套。
这样一看,才知道他身上的伤有多深。
那两个女人是拼了命地在和他搏斗,手上的力气自然不会有所控制,长枪深深割开他的皮肤,好几道伤口都向外翻出,露出里面殷红的血肉。
兰沉被这骇人的伤口吓得脸色有点泛白,咽了下口水,道:“我去找找这里有没有医药箱。”
他脚步轻快地越过躺在角落里的那个倒霉蛋,在电视机柜子下面找到了一个医药箱,提着医药箱准备给埃德加包扎。
“你躺好点。”
兰沉按住埃德加的双肩,把他按倒在沙发上,两个膝盖跪在他分开的双腿之间,直起身,从医药箱里找出碘伏和棉球,有模有样地用夹着镊子把棉球在碘伏里浸湿。
“这么熟练?”埃德加脸上终于有了些笑容,调侃道。
兰沉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故意道:“我看宗霆给我弄过啊。”
他抬起眼帘,眼底纯然一派天真。
然而埃德加脸上好不容易出现的笑意,在听到他提起宗霆的名字后,就迅速地落了下去。
——肉眼可见的不爽。
兰沉心里都快笑疯了。
对,就是要这样,总是要让你在心动的时候,再把那颗金苹果远远地拿开。
它悬在眼前,永远等待着采撷,却永远可望而不可及。
就这样为它一步步沉沦,一步步发疯,最后疯狂到饮下自己的血,吃下自己的肉,成为被众神处罚的坦塔罗斯,享受着永世无尽的三重折磨。
气吗?那就慢慢生气吧,愤怒这种情绪,只会越酿越陈,被酿成恨、被酿成爱,最终发酵成为摆脱不了,让大脑上瘾的酒精。
他趴上前,弯着腰,装作看不到埃德加脸上的冷凝之色,夹着棉球,“你忍着点啊,会很痛的。”
埃德加用舌尖顶了顶口腔,冷冷道:“没关系,我不怕痛。”
“那你痛了会喊嘛?”兰沉问。
埃德加:“……不会。”
“哦,”兰沉装模作样地点点头,实际上安着坏心眼,直接把棉球就往对方身上最深的一处口子上按,“我开始了哦。”
埃德加吃痛,皱了下眉:“?”
兰沉抬眼看他:“痛吗?”
埃德加:“……不痛。”
兰沉:行,不痛是吧,继续加大剂量!
他假装专心致志地给金发男人的伤口消毒,每次都用力把棉球往伤口血肉处怼。
埃德加手臂上的青筋形状都绷了起来,却硬是一声不啃,躺在沙发上,任凭兰沉酷刑处置。
兰沉憋笑憋得肚子都在一扯一扯发疼,他拼命忍住笑,用碘酒消完毒后,再从医药箱里取出促进伤口愈合的喷雾,帮埃德加喷伤口。
埃德加就这么躺着,看着兰沉在他身上忙活。
疼痛让他的大脑无比活跃,刺激身体每个细胞都展现防御姿态,意识与生理抗衡,反而让他更加清新。
看着兰沉趴在他身上手臂上给他贴绷带时垂落的浓密眼睫,他心头忽然一热。
这一天中所有的情绪都在此刻汇聚,逃亡的兴奋、被往事纠缠的低落、和被兰沉挑起的恼怒,一股脑齐齐涌上,某种特殊的感觉在他心头如潮汐般涨落。
兰沉的眼睫轻轻颤动,如同春夜风中一朵清芬馥郁的荔枝玫瑰。
他静静地看他,心里像有热血在涌。
于是不知不觉抬起手臂,捧住了眼前这张瓷白面庞。
兰沉抬起头:“干嘛呀。”
埃德加笑了一下:“看你。”
兰沉睁大眼睛,手上动作加重,直接把一块绷带拍他身上。埃德加闷哼一声,脸上又浮现受虐般笑容,直接托着兰沉的腰把他往前抱在怀里,声音低又拖沓:“……老婆——”
兰沉坚持:“我不是你老婆!”
埃德加挑眉:“那你也不是宗霆的老婆了。”
兰沉:哈哈哈,你小子还挺会给大壮插刀。
这话要是被大壮听到了,还不得气死?
他靠在埃德加胸口,用一条手臂撑在对方左胸,支起上身,满脸气恼:“你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吗?你什么都不明白……”
他的声音低落下去,表情也有些消沉,埃德加干脆又用手臂抱住他,把他轻巧地翻了个身,自己翻到了兰沉身上,声音沉沉:“我不明白什么?我不明白——你喜欢他?”
兰沉马上别过脸:“我不喜欢他!”
埃德加认真地盯着他看了几秒,看他眼下微红的皮肤,和带着半透明白色耳机的左耳,心里从未有过的发软。
他情不自禁,在春夜玫瑰的香气里,为他的小公主耳热心跳、方寸大乱。
在这一刻,他已彻底单膝跪倒在公主面前,向他宣誓效忠,成为为公主所向披靡的骑士。
这个时而疯狂的金发暴徒,捧住兰沉的双颊,低头亲吻他的公主。
……是千辛万苦登上古堡顶楼才换来的一个吻,也是在危险中激增的肾上腺素消退后沉淀下来的一个吻,带着对爱情的渴求,像旅人汲取水源,他亲吻他,缓慢啄吻他的双唇。
原来这个金发的暴徒,也会这种细致温柔的吻法。
那两片总是言不由衷的柔软嘴唇终于被他攫取,兰沉躺在沙发上哼哼唧唧,但他如此爱娇,十分受用他的吻,并没有推开他。
他吻得越来越深,像在前往电子代码层层构筑的数据高塔朝圣。
意识陷入晕眩,在这间赛博朋克风格的屋子里,他们一起坠入电子世界的碎片。
二进制代码被打破、像素点紊乱、程式栈溢出,窗外灯箱广告和荧光灯条点亮天际,世界是仿生人的一个美梦,灵魂被藏于世界的背面,生命被拍扁在宇宙最边缘。
他吻着他,手臂肌肉都绷紧,托住兰沉的腰,抬起兰沉的膝弯,理智已不受控,狂热地想要向公主宣誓效忠。
兰沉被吻得呜咽一声,惊起男人绿色双眼中惊人的狂烈,心脏和灵魂都同样炽热。
被灯光照成淡蓝色的窗外天空中,警笛声尖啸而起——
紧接着,警笛声开始越来越急促、越来越鲜明,声音在空中盘旋,一声比一声更响亮。
警察已经在赶来抓他们的路上了,猫鼠游戏又将上演。
可他们还在亲吻,谁也不愿意停下。
理智在燃烧。
电子世界的碎片纷纷消解。
警笛在叫。
吻在深入。
爱意在探寻。
这个吻无法停止,直至世界的最终点。
绿色双眼终于含笑拉远视线。
他声音沙哑地附在他耳边:
“老婆,该跑路了。”
作者有话说:
(*)坦塔罗斯:希腊神话中的人物,为宙斯之子。藐视众神的权威。他烹杀了自己的儿子珀罗普斯,邀请众神赴宴,以考验他们是否真的通晓一切。宙斯震怒,将他打入冥界。他站在没颈的水池里,当他口渴想喝水时,水就退去;他的头上有果树,肚子饿想吃果子时,却摘不到果子,永远忍受饥渴的折磨;还说他头上悬着一块巨石,随时可以落下来把他砸死,因此永远处在恐惧之中。
第55章 老四的名字(修)
(3k1营养液三更)厉擎,你爹的,你是真的出生啊!!!!!
这条被人小心加密过的信息经过自动解密, 传到池皎光脑上的时候,他正在皇宫的花园里闲庭信步。
光脑在手腕上微微震了两下,池皎低下头, 看了一眼光脑,立刻感兴趣地抬起手腕, 仔仔细细读完了这一条信息。
一双狭长的凤眼眯了眯,随后眼中露出几分喜色。
他放下手腕,若有所思地嗅了嗅肩侧枝头的一朵蔷薇,垂落的眼帘挡住某种深色。
唯独艳红唇角轻勾, 不经意间露出他的真实思绪。
信息是他在军部医院的线人传来的。
里面写了两件事。一件是宗霆再次被送进重症监护室,一件则是另一个他原本并不关心的人,现在也生命垂危了。
他用手指轻轻地,摆弄着那朵蔷薇,神色淡漠地, 慢慢用指甲把蔷薇掐断。
他摘下这朵蔷薇,满不在乎地把它别在自己衣襟。
蔷薇孱弱, 零零碎碎掉下几片花瓣,他一路走, 花瓣便一路凋零。
这座世所闻名的皇家园林,只有他一个人能够在夜风中尽情欣赏。
他穿过规整的草坪、鲜花盛放的花圃、开满的紫藤花道, 进入皇宫最大的一间主殿。
路上所有人都在听到他脚步声的第一时间向他下跪行礼, 如同层层叠叠的多米诺骨牌。
他并不在意他们对他的态度, 恭敬抑或恐惧, 都无关紧要,就像他并不在意这世界上许多人的性命。
他想要的从来也不是这些。
他穿过走廊, 走向最深处。
大型雕花门缓缓为他开启——
门后的房间光线昏暗, 所有窗帘都拉紧紧拉上, 空气中可以闻到刺鼻的消毒水味和药味,四下悄然无声,只有机器运转发出的轻微响动。
池皎走进这间明明布置得华美奢靡,却暗到看不见光的屋子。
这里,就是帝国现任君王的寝殿,也是他十余年来,一直所居住的墓穴。
池皎踩在厚地毯上,一步一步走向那张被笼罩在层层帷幕后的大床。
大床四周都放慢了各式维生装置,各种各样的管道从这些机器里伸出,连接到床上的君王身上,就这样每天耗费着千万资源,来维持着一位君主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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