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突发恶疾驾崩,赵大人不必自责。”李淮安慰道,轻轻放下茶杯。
赵岐摇头,面色凝重地扫过守在殿中的宫人,压低声音道:“那天晚上,先帝身边只有一人,陛下就不曾疑心?老臣知道陛下与此人私交甚笃,也知接下来所言会令陛下不悦,但直言上谏是老臣的职责所在,老臣不得不说。”
“老臣怀疑那晚根本没有宫变,陛下的皇兄们也未谋反逼宫,一切都是他制造出来的假象,目的就是为了弑君夺位!老臣希望陛下不要再被奸佞蒙蔽双眼,而应明辨是非,这才是天下万民之福!”
“陛下别怪老臣多心,昨夜的刺客与之前的皇子逼宫很可能是同一种把戏。老臣猜陛下还不知道,先帝驾崩当晚,他就调换了内宫所有侍卫,如此司马昭之心,陛下万万不可再被他迷惑啊!”
李淮的眉梢动了动,他确实不知道言时玉调换了侍卫,但想想那天的架势,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言时玉都敢带兵入宫了,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见李淮没反应,赵岐恨铁不成钢地捶了捶大腿,继续道:“陛下,老臣已经是半截身子入黄土的人了,可您还年轻啊!他、他不过是倚仗祖辈的光芒,再加上言将军战死沙场,才让他颇有威望,不然就凭他一个从未上过战场的毛头小子,怎么能手握兵权!还有,老臣恳请陛下莫要再让他插手边疆之事,兵部那么多人去过战场,总比从未离京的他更懂边疆实情啊!”
李淮默不作声地听着,心中提取出这段话的重点——从未上过战场,从未离京。
那言时玉的伤是怎么弄的?总不能是被刺客砍的吧?抑或……他自己?
言时玉疯起来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说不定还真是……
“陛下?”
李淮回神,面露难色,几番欲言又止皆落在赵岐眼中。
“陛下有什么话都可以跟老臣说。”
李淮干咳几声,深吸一口气,低声道:“朕完全明白赵大人的一片苦心。”
赵岐闻言连连点头,眼中燃起希望。
“可朕对他情根深种,纵然知晓他做过错事,亦不想责罚,更不想提起。朕资质平庸,做不了什么明君,也没什么大志向,平生所求只是和心爱之人白头偕老。”他的目光中流露出执拗和深情,苦笑中皆是单相思的苦涩和甜蜜,“就算他真的罪大恶极,朕也至死不渝。”
这一番深情言论仿佛一支支利箭插入赵岐的身体,他扶着桌沿,震惊又不解地瞪大眼睛。
“陛、陛下,您和他都是男子,这、这……陛下一定是被他哄骗才误入歧途!”他笃定地点头,恨不得现在就杀了言时玉这个祸国妖孽!
“朕心甘情愿,赵大人不必再言。朕是信任你才说的,别再说让朕不高兴的话了。”李淮冷着脸说道,态度十分固执,拿起未讲完的史书递给赵岐,“继续讲吧。”
赵岐欲言又止,皱眉接过史书,讲了这些天来最别扭的一个时辰。
见他脸色难看至极,李淮面无表情,心中窃喜。
如此一来,赵岐一定会认为他不仅是块难以雕刻的朽木,还是个痴情无脑的断袖,比一滩烂泥还难扶上墙。
一个时辰过去,赵岐踉踉跄跄走出明宸宫,几欲昏倒。
李淮似笑非笑地望着他的身影走下台阶,一点点消失。
“言时玉啊,赵岐更讨厌你了。”他喃喃自语道,转身之际,雯兰端着热茶出现在门口。
雯兰恭敬行礼:“陛下万安。”
“起来吧。”
主仆二人回到殿中,李淮坐到龙椅上,歪头打量面色如常的雯兰。
不错啊,这要放在以前,她非顶着红肿的眼睛兴师问罪不可。
“陛下请喝茶。”雯兰双手递上茶杯。
李淮抬手接过来,不急着喝只是端着,低声问:“还好?”
雯兰双手交叠放在腰间,答道:“承蒙陛下关心,奴婢一切都好。”
“你……没事吧?”他半信半疑地打量眼前的小姑娘,这才多久没见,整个人好像脱胎换骨一般,言行举止都规矩了不少。
“幸得陛下的关爱和青林公公的教导,奴婢真的没事。”雯兰毫无感情地微笑回答,头低得更低了。
“最后一次,说人话。”他用了点力气把茶杯放到桌上,杯盖晃动了一下,温热的茶水溅出几滴落在桌面,像极了昨夜地上的血。
雯兰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头,秀眉微蹙:“昨晚陛下命悬一线,被心上人英雄救美,后来又同榻而眠,如今已成为宫中一段佳话。听说此刻这件事已经传到宫外,人人都说陛下与言大人情深似海、情比金坚、情……”
“停!”一个个成语听得李淮头疼,同时也松了口气,雯兰还是雯兰,没被青林收买。
“原本我还想赏你呢,被你这么阴阳怪气说一顿,我突然忘记那些银子放在哪里了。”李淮无奈地耸耸肩,惋惜地叹气。
一听到银子,雯兰眼睛一亮,小声道:“陛下聪明绝顶,一定能想起来。”
“小财迷!”李淮从怀中取出荷包扔给她,转念一想,若有所思地盯着欢欢喜喜捧着钱袋的“小财迷”,“我真担心你被青林收买,言时玉可是财大气粗啊。”
“奴婢爱财,取之有道。奴婢的娘说过拿了不干净的钱会没命花,奴婢谨慎着呢。”雯兰得意地把荷包收好,笑盈盈地看向李淮。
这还是个满口道理的“小财迷”。
“钱也收了,我该说正事了。”李淮正色道,朝她摆摆手,示意她靠近些。
“是。”雯兰收起笑意,上前俯身凑近他。
“明日我会带你一起出宫,青林定会寸步不离地跟着我。出宫后你找个合适的时机,帮我把信送到……”
雯兰连连点头,将他说的话一字不差地记在心里。
“如果遇到危险,你……”
李淮脸色微变,抬手轻轻推了一下雯兰的肩膀。
雯兰疑惑地抬起头,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赶紧退到一边。
她刚站稳,身姿挺拔的男人便迈了进来,冰冷的目光掠过雯兰,落在李淮身上。
“陛下和雯兰说什么悄悄话呢,也说给臣听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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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雯兰: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感情为主,其他为辅,写得不太考究,请大家原谅!啾咪!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心动
“明日我要带她出宫玩,提前叮嘱几句,免得她冒冒失失的再惹祸。”李淮起身站到言时玉面前,碍着雯兰还在不能太放肆,只是抬手抚了抚他的衣领,“雯兰,你退下吧,朕和言大人有要事相商。”他着重强调“要事”二字,食指轻轻挑起刚被抚平的衣领,笑得魅惑撩人。
待雯兰退下,李淮捏着言时玉的领子退到龙椅前,坐下后身子微微后仰,极具暗示意味的目光牢牢锁定他的眸子。
“今晨起来没见你,我有点难过。皇宫这么危险,不如你以后就住在偏殿吧。反正已经住了一晚,言大人就继续住下去吧。”李淮的手指松开领子,轻轻抚摸男人的肩膀,一下轻一下重,时不时地捏几下,“说话啊!”
“昨夜事出突然,以后不会再发生在这种事了。刺客的幕后主使被我找到了,侍卫又换了一批更精干的,你可以放心。”言时玉捉住在肩膀作乱的手握在掌心,直到这句话说完才放开。
李淮好奇:“是谁要杀我?”
“章亮的远房亲戚,吏部侍郎韩元。”言时玉一边说着,一边从袖中取出一张纸在桌上展开,食指轻点几下,“供词。”
李淮坐直身子,看到第一句话就开始皱眉,看完最后一句,眉头都快打结了。
“这……”
“离谱?”言时玉轻声问。
李淮点头,何止是离谱啊!韩元和章亮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关系,朝中甚至无人知道二人认识。三年前韩元收买了几个身手敏捷的小太监,暗中加以训练,本来打算自导自演一出英勇护主的把戏,结果先帝突然驾崩,他只能把主意打到新帝身上,岂料这时候章亮因私吞赈灾款被下狱,死罪难逃;韩元脑子一热想为章亮报仇,将英勇护主的计划改为刺杀新帝。
这份供词漏洞百出,韩元很可能不是主谋或在隐瞒更多的阴谋。
“这就是你审问了一个上午的结果?”李淮半信半疑地看向言时玉,总觉得这不该是他呈上来的东西。
“是。”言时玉回答得干脆,顿了顿又道:“所有能用的刑都用过了,他一口咬定供词上的一切都是真的。我甚至拿他的妻儿要挟,他还是不改口。”
李淮摸了摸下巴,感叹竟然有人能熬过流水的刑罚之余,一股巨大的担忧袭上心头。
章亮私吞赈灾款一案尚未彻查清楚,又出来一个韩元,二人都认了罪,但一个比一个可疑。
二人背后似乎有一双足以遮天蔽日的大手,将他们的命运牢牢攥住,即使受尽酷刑也绝不松口。
李淮茫然地望向前方,到底除了言时玉,京中还有谁拥有这种能力?还是说,其实这些都是言时玉所为……
心中刚冒出这个猜测,他的下巴便被捏住,被迫抬起头看言时玉。
“云煦,”男人的嘴角微微扬起,黑眸冷若冰霜;长着茧的指腹用力地揉搓着下巴上的软肉,很快留下一块红痕,瞧见眼前人的眼底闪着水光,男人竟松了手,转而颇为怜惜地抚摸那白皙光滑的脸,然后用有些难过的嗓音说:“云煦,你在怀疑我。”
男人的手就这么贴在他的脸上,宛如在欣赏心上人的绝世容颜。
李淮把一只手缩进袖子里,狠狠地掐了一下大腿,让自己冷静下来。
“明明是你怀疑我。”他顺势往言时玉的手上蹭了蹭,好似一只想要主人抚摸的小猫,低声埋怨道:“言时玉,你违背誓言了。”
言时玉面无表情:“是吗?”
“你……”他咬咬牙,忽然想到那本发霉的书上写道……
李淮握握拳,趁言时玉不注意,一把揪住他的领子,把他按到龙椅上,长腿跨上去将他困住。
“臣不能坐龙椅……”
李淮双手按在他的胸膛上,俯身封住要讲道理的唇。
嘴唇相碰的那一刻,二人都愣住了。
在李淮的印象中,言时玉的身体和他的性格一样,又冷又硬,整个人就是一柄杀人不见血的利刃。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他的唇是温暖柔软的,就像春风一样。
他怔怔地看着言时玉,言时玉也怔怔地看着他。
近在咫尺的帝王面如桃花般粉红,长长的睫毛不自然地扑闪着,明眸睁得大大的,映出他茫然无措的脸。
缠绕在一起的呼吸变得越来越烫,烫得想让人闭上眼睛。
李淮红着脸撑起上半身,不知所措地抿了抿唇,明明前不久才喝了茶水,这会儿却渴极了。
他眨眨眼让自己清醒过来,意外发现言时玉脸红了。
有效果。
李淮想再来一次,刚低下头就被推开。
言时玉似乎醒过来了,用的力气极大,险些把他推到地上,又赶紧伸手把他拉回怀里,双双跌回龙椅上。
“刚才那样……你喜欢吗?”李淮顺势搂住他的脖子,害羞地小声问道。
言时玉:“……”
“不用回答了,你的心跳得好快啊。”
言时玉身子一僵,奇特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他不知如何形容,只能手忙脚乱地把李淮抱到龙椅上,自己赶紧站起来,整理有些凌乱的衣衫。
李淮垂眸掩饰笑意,担心他会恼羞成怒,于是善解人意地岔开话题:“明日我想去你府上走走,不知是否方便?”
衣冠整理完毕,言时玉面上淡淡的红已经褪去,冰冷的气息再度围绕在挺拔的身姿周围。
“方便。”他说。
“明日在府上等我。”李淮佯装无意地摸了摸唇,心满意足地看到言时玉躲闪的目光。
“好。”
看来这真是一个好法子。
李淮“如获至宝”,趁此机会拿起奏折,温声道:“言时玉,我想听你讲讲是如何想出这些批语的。我这么愚笨,你可要讲得仔细一点啊。”
言时玉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坐在他搬来的椅子上,耐心地讲起来。
“这上面说的是……”
“我还是不太懂,如果下次……”
直到暮色四合,李淮才依依不舍地目送言时玉离开。
颀长的身影越走越远,直到变成一个黑点,他才收回目光,转身之时卸下部分伪装,不必再强颜欢笑。
走回明宸宫的路上,李淮细细回想言时玉说的每一句话。
言时玉对周朝的疆土和民风民情了如指掌,这些绝对不是从书中可以学到的,就算本人没有亲自走一遍,他的身边也有走过的人。
如今言时玉愿意讲这么多,是否意味着他已经动心、已经放下戒备了?
李淮的眼中闪过一丝得意,慢悠悠地走在红墙之间,晚风裹着几分热吹来,夏天快来了。
第二日早朝后,赵岐准时到来,他终于不再讲史书,反而说起周朝几代皇帝的功绩,最后说到繁衍子嗣是皇帝的责任。
他说得十分激动,见李淮无动于衷,只能摇头叹气,未到一个时辰便称身子不适,提前离开。
赵岐走得正好,李淮唤来雯兰和青林,更衣之后大摇大摆地出宫去玩。
穿梭在热闹的集市中,李淮和雯兰驻足在每一个小摊前,看好什么就招呼青林付钱。
半条街还没逛完,青林怀中的东西就堆成了小山,几乎要挡住他的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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