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淮趴到言时玉背上,双手环住他的脖子,被他稳稳当当地背起来。
“小时候我就想让……”李淮神色一顿,斟酌了片刻,语气略带苦涩:“想让他背我。母亲说他不能背我,因为他是皇帝,可我明明见他背过其他儿子。有一次,我鼓起勇气朝他伸出手,用我自认为最好看的笑脸、最乖的声音问他能不能背我的时候,我看到他眼中的厌恶。紧接着,我就被一个老太监揪着领子带回母亲身边。老太监训斥了我和母亲,说了很多我当时不懂的难听话。”
“母亲担心我被吓坏了,哄了我好久。可是我知道,她会在半夜偷偷哭。你说她在哭什么?哭自己一生一世被困在冰冷的深宫里,哭自己没有尽力去争宠……还是在哭我?”
言时玉停下脚步,耳边的声音一字不落地传进他心里。
寝殿就在前方灯火通明处,再往前几步就能走出黑暗。
“怎么了?”李淮轻声问,用侧脸蹭了蹭言时玉的耳朵,柔声道:“我没事,我就是想和你讲讲小时候的事。”
男人一言不发,又站了一会儿才继续往前走。
李淮也沉默下来,进了寝殿被他放下,还未站稳就被拥入怀中。
“别再想不值得的人了。”言时玉疼惜地轻抚他的背,再说不出安慰的话,只能收紧双臂,用温暖的拥抱代替所有言语。
李淮明知故问:“那我应该想谁?”
“想我。”言时玉松开手,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只能想着我。”
“霸道……”李淮偷笑,佯装勉强地点头答应,“好吧。”
“我也有件小时候的事想告诉你。”言时玉的声音有些颤抖,他牵着李淮的手坐到床上,皱眉回忆起沉疴一般的往事。
“这件事算是言家的秘密,鲜有人知。”他握着他的手放在膝上,仿佛这会给他说下去的勇气,“我十岁那年,我娘生下了一个女婴。我还在为多了个妹妹高兴的时候,爷爷却说女婴没用,吩咐下人处理掉。我娘刚生完,身子虚弱,哭着求爷爷不要这么做,还摔下了床。我也跪下求他,可他不同意。”
“下人把妹妹抱下去,爷爷不让我去追。我只能跪在娘身边继续哀求,不知道过了多久,下人回来说妹妹已经被捂死,尸体扔进了京郊的河里。”
李淮眉心一动,原来言时玉去京郊的河是为了吊唁妹妹。
“我娘听到这个消息很激动,吐了几口血晕过去,再也没有醒过来。我说爷爷是杀人凶手,你猜他说什么?”
李淮温柔地望着他,另一只手覆上他微凉的手。
言时玉垂眸,整个人沉浸在悲伤之中,往日里嚣张的气焰尽数消失,只剩下脆弱。
“他说只有儿子对言家有用,还指着我说,‘你该庆幸你是嫡子’。”他冷笑几声,痛苦地皱眉:“从那日以后,我不再去给爷爷请安,我得了空就去那条河附近走走,幻想妹妹没死,说不定就躺在河边。半年后我爹凯旋,我把娘和妹妹的事情告诉他,期待他能为她们讨回公道。没想到他和爷爷一样,他不在乎妻子和女儿,只在乎言家有没有嫡子延续香火。”
李淮诧异,他听说言家父子关系很好,还有人说言时玉最崇拜的就是他爹……
言时玉看出他心中的困惑,淡淡道:“我爹的确很疼爱我,他把我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多奇怪啊,我曾觉得他不懂什么是亲情,可他明明那么疼我。可一旦换到女子身上,血脉和亲情似乎就荡然无存了。”
李淮理解地点头,坐直身子,让言时玉靠在他肩上,轻言细语:“是啊,正因为我不懂女子为何会遭受这些不平之事,我才想让女子读书识字、做官经商,哪怕只是学到谋生的手段也好,让她们不必依附父亲、丈夫或儿子,一个人也能好好活下去。我也想告诉那些冥顽不灵的人,生男生女没有不同,男子能出人头地、光宗耀祖,女子也能。”
言时玉轻轻应了一声,将头深深埋进他颈间,双臂环住他的腰,疲惫地闭上眼睛。
李淮压低声音:“累了就睡吧,我陪你。”
夜色如墨,二人相互依偎着,直到天明。
翌日清晨,赵岐留了句“家中有事”便火速离去,言时玉听了冷笑一声,李淮想起昨夜的荒唐事,耳朵发热。
朝中无事,二人在行宫足足待了半月才起驾回宫,李淮利用这段时间和韩向通信几次,知道了不少京中旧事。
比如那日在朝堂上说话的大臣名叫孙无名,出身世家,与赵岐、言时玉都没什么深交;乞丐被抓一事好似从未发生,官府中人矢口否认。
最重要的是李淮托韩向办的学堂已经开始招收学子了,尽管多半是男子,但也有女子上门,算是个好消息。
回宫之后,李淮唤来雯兰,考她诗词。
“不错,你这些日子很用功,连我没让你背的都背下来了。”他满意地点头,合上书放在一边,低声道:“你和青林相处得还好?”
“陛下放心,奴婢与他相安无事。只是奴婢还没打听到那条河有什么不同,恐怕以后也打听不到。”雯兰有些失落,不仅因为无法帮到李淮,更因为那件事和言时玉有关。
言时玉就是一条毒蛇,解不开他的谜,就多了一分被他毒死的危险。
李淮微笑:“无妨,我已经知道了,你不必再打听了。”
雯兰惊讶地抬起头:“陛下知道了?”
“他亲口告诉我的。”李淮面无表情地端起茶杯,掀开杯盖喝下一口,茉莉的清香自唇舌溢出,沁人心脾。
雯兰仿佛听到骇人的鬼故事,脸色一白,目光复杂地看着他。
“想说什么?”李淮问。
雯兰咬咬牙,心一横道:“陛下,您不会对他动心的,对吧?”
她说得极慢,语气有些不确定和害怕。
李淮怔了怔,忽然不知如何回答。
动心与否并非人力可控,若要引言时玉入此局,必要用几分真心来换。
他捏着茶杯的手指加了几分力气,指尖发白,清俊的脸却没什么表情,只轻描淡写道:“雯兰,戏要演得真就得投入真感情。”
放下茶杯,他将手指收入袖中,眸子里平静无波,“那点儿真感情,不足以令我手下留情。”
“陛下圣明。”
熟悉的脚步声自殿外传来,李淮瞬间变了脸,又是一副温柔多情的模样,眼神示意雯兰退下。
她行礼告退,与行色匆匆的言时玉擦肩而过。
“想我了?”李淮眉开眼笑地迎上去,见他面色严肃,疑惑道:“发生何事了?”
言时玉轻轻捏了捏他的脸,语气严肃:“我找到了一个死里逃生的小乞丐,他说他的爷爷和伯伯都被关起来了。”
“他还记得他们被关在哪里吗?”李淮敛了笑意,皱眉问道。
言时玉摇头:“他受了太大的惊吓,有些失忆之症,暂时在我府中修养。等他身子恢复些,我会再问他。”
李淮沉吟不语,眼皮陡然跳起来,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
言时玉拉他去旁边坐,刚碰到椅子,青林便急匆匆地走进来。
“言大人,府上传来消息,小乞丐死了。”
第24章花香
李淮和言时玉赶到言府时,管家已将看诊的大夫五花大绑,并把小乞丐的尸体抬到院中,请来仵作验尸。
小乞丐瘦骨嶙峋,小小的身子躺在白布上,单薄得仿佛风一吹就飘走了。
李淮一眼就认出他是酒馆门口那几个小孩子中的一个,若是只有他逃了出来,那其余几个孩子和年长者……
言时玉注意到他情绪有变,抬手将掌心按在他背上,低声道:“要不要去里面坐会儿?”
“不用,我第一次出宫时见过他,那时他还活蹦乱跳的,没想到现在却……”李淮深吸一口气,看向被绑住的、脸色煞白的大夫,半信半疑道:“竟然有人敢在你府上杀人?”
他的声音很轻,落在安静的院中如同石子落入平静的湖中,激起一圈圈涟漪。
除了他和言时玉,其他人皆变了脸色,就连见惯了大场面的管家都默默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臣一时疏忽,陛下教训的是。”
话音刚落,众人都要下跪行礼,李淮抬手制止,冷冷道:“死因还没验出来?”
仵作手一抖,要跪下又被管家拦住,匆忙拱手道:“陛下恕罪,草民只能验出此人是被毒死的,至于是何种毒药,恕草民见识短浅,实在不知!”
言时玉使了个眼色,下人们立刻把大夫拖过来,扯下他口中的一团布。
李淮面无表情地垂眸看他,“你说。”
“我……草民什么都不知道!草民只是……”他突然痛苦地闭上眼睛,口中吐出一团乌黑的血。
言时玉上前将李淮挡在身后,警惕地环顾四周。
大夫瘫倒在地上,面容狰狞,挣扎了几下便不动了。
管家俯身探了探鼻息和脉搏,朝言时玉摇头,“老奴曾仔细检查过此人,确定他口中和身上都未藏东西。”
李淮心中一沉,摸着下巴沉思道:“如果他在来之前就吃下毒药呢?”
言时玉灵光一闪,立刻吩咐道:“赶紧去他家看看!”
“你怀疑……”李淮与他对视一眼,默契地明白对方的意思。
“剩下的交给他们处理,你随我进来吧。”言时玉脸色不佳,拉着他进了前厅。
二人各守着一杯热茶,谁也没心思喝。
李淮看着下人们将小乞丐和大夫的尸体抬走,又望了望戒备森严的言府。
直到茶凉了,去大夫家的下人才回报说大夫的妻子和女儿也被毒死了。
好一个死无对证。
“你有何看法?”言时玉问。
“我怀疑小乞丐逃出来之前就被下了毒,这种毒药可能比较少见,所以大夫和仵作都难以察觉;但有一点很奇怪,为什么大夫一家也会被下毒,难道对方未卜先知?”李淮不解地皱眉,手指摩挲着杯壁上的描金花纹,抬眸看他:“你是不是总找这位大夫?”
言时玉一愣,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对方知道我救了小乞丐,还知道我习惯找哪位大夫,于是趁我的人还未到,就给大夫一家下了毒。等小乞丐毒发,我必会先审问大夫,正好对应毒药发作的时间。等我意识到这一切,再去找他的家人……”
话说到这里,二人心里都明白了。
李淮心生疑虑,能在京城中如此肆意行事的人,除了言时玉,恐怕找不出第二个。
但他知道不会是他,他做什么都不遮掩。况且,抓那么多乞丐到底有什么用呢?
好不容易找到一条线索,竟然就被这么硬生生斩断。
李淮灰心丧气地拿开茶杯趴到桌上,耷拉着眼盯着盘中的糕点,嘴角微微下拉,越想越气,偏偏又不知道该气谁。
或许那个人出身于世家大族,背景深厚,自有一手遮天的本事,令所有知情人三缄其口,即使是言时玉亲自调查,也无济于事。
他慢吞吞地爬起来,尽管仍觉得何处不对,但这个猜测还算合情合理。
言家势力再大也比不上世家。
忽然鼻尖一凉,李淮回过神来,闻到一股桂花香。
不知是小心还是故意,大手捏着的桂花糕轻轻挨着他的鼻尖,他一转头,蹭了些糕点渣。
“你这是想让我吃还是想让我闻啊?”李淮握住他的手腕,笑得有些俏皮。
言时玉勾唇,眉眼染上淡淡的笑意,“你猜猜。”
李淮笑而不答,抓着他的手腕把桂花糕送进嘴里,故意咬到他的手指,再用天真懵懂的目光看他。
“对不起啊。”
言时玉的喉结动了一下,指尖被包裹在温暖的唇舌间,明明已经尝过多次,还是觉得口干舌燥。
一块桂花糕吃完,李淮不舍地松开手,带出一股淡淡的花香。
言时玉的手随意地放在桌上,指腹揉搓着残留的热和湿,“你的道歉也太没诚意了。”
“那要怎么道歉,你教……”
话没说完,李淮被言时玉扯进怀里,二人的唇即将碰上之际——“扑通!”
二人一齐看向大门,管家似乎被门槛绊倒,正艰难地爬起来,抬手挡住眼睛不敢看屋内的风光。
“陛下,少爷,老奴想问要不要准备饭菜……”管家背对着他们,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他在言家多年,自诩见过不少大风大浪,可从未见过两个男人抱在一起卿卿我我。
更难以置信的是,一个是他从小服侍到大的少爷,一个是当今陛下,这、这算什么事儿啊!
兴致被打断,言时玉的脸瞬间冷下来,不悦道:“不必,等会儿我送陛下回宫。以后陛下到府上,任何人不准出来打扰,否则决不轻饶。”
“是是是,老奴这就吩咐下去!”管家手脚发凉,踉踉跄跄地快步离开。
李淮转回来捧住他的脸,笑眯眯地揉了几下,用哄人的语气说道:“别气嘛,这儿本来就不是那什么的地方。不如我们去你房里,还能多玩一会儿。”
言时玉神色缓和,双手托住他的屁股,起身抱着他往卧房走。
管家的动作很迅速,这一路都没瞧见半个人影。
进了房,言时玉把李淮放到床上便压上去,急不可耐地吻住他的唇。
仿佛又回到盛夏,一颗火星就足以燎原。
“这次……让我来。”李淮翻身将二人位置调换,在灼灼目光的注视中往下挪。
他想起某年冬天的烤玉米,从炉子里拿出来时冒着热气,明明知道很烫,但香味实在太诱人,不顾一切也要吃上一口。
烤玉米很大,他张嘴咬不住,双手拿着又太烫,只好左右手换着来,缓慢地吃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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